第2章
6
终于听见崇明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委屈。
眼泪大颗大颗从眼角滑落。
男人一掌挥退还在愣神的谢准，将我从地上抱起。
带着他神力的凤凰尾羽慢慢融入我的身体。
我身上的血窟窿开始快速愈合。
崇明尽量稳住颤抖的声线，不断安抚着我的情绪：
“对不起，雪怀，我没想到我这次涅槃用了这么久。”
“早知道你会遇到这种危险，我就不应当将你留在这里。”
我尽力伸出手，指着地上那团燃烧着的火焰：
“儿子......”
心痛得差点连这短短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崇明的眉毛紧蹙，挥手将那小团火焰收进掌心。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
“没事的，雪怀，咱们的儿子和我们一样，是个小凤凰。”
“凤凰不会死，他只是像我一样，涅槃了，等他恢复好，就会重新破壳。”
“你要好起来，等他叫你一声阿娘。”
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了。
两眼一黑就要倒在他怀里。
崇明一手托着我的背，一手搂过我的膝弯，将我稳稳抱起。
就在他转身想走的时候。
谢准伸手扯住我的衣袖：
“宋雪怀！你要去哪？！”
我转头看向他，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像看一个垃圾。
可能是这样的眼神更加刺痛了他。
谢准脸上阴云密布，嘴角冒出獠牙，比往常更像恶鬼：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不是我的？那我们的孩子呢？”
“这个男人是谁？宋雪怀，你记不记得我是你的丈夫，你给我带绿帽子？！”
众鬼因为他的怒气纷纷跪倒在地。
谢准终于发现，云落安排的这个众目睽睽下的产房，除了能羞辱我，也能羞辱他。
他的声音愈发气急败坏：
“你在我的地盘打我的脸？”
“你信不信我能把你们都杀了！”
我再也维持不住冷静。
将我这几日的委屈和愤恨通通喊了出来：
“我说了好几遍了，这孩子和你没关系，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三年前，你封印我的孩子时，我就跟你说了他会死，你脑子有毛病吗？三年前的事就不记得了？！”
“我告诉你谢准，等我儿子复活以后，我要把你和云落剁碎了喂狗！”
“不信你就给我等着！”
7
谢准根本没见过我这戾气丛生的样子，闻言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似的，身体都摇晃了两下。
“我们的孩子，死了？”
“怎么可能？”
“不过是封印罢了，我已经成功了999次，没有道理最后一次会失败。”
“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再也没力气和他耗下去。
直接抽出我的记忆，将那颗包裹着我记忆的水晶珠扔给了他。
谢准脸色一变：
“不要！雪怀，你不要忘了我！”
我朝他冷笑一声：
“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恶心。”
谢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不顾他的绝望，一字一句地说：
“我恨不得将咱们的过去都忘了。”
“可我不会这样做，我要记住你做的一切，等着吧谢准，等我回来找你报仇。”
崇明身上燃起凤凰神火。
谢准被热浪掀翻，狼狈地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和崇明看都没看他一眼。
直直冲上九重天。
谢准身上的衣服都烧着了，还是云落引水来扑灭了他身上的火。
女人满眼焦急地看着他：
“阿准，你没事吧？刚刚怎么不躲呢？你看你身上都烫伤了，快让我看看伤势如何。”
说着便要解开谢准的衣服。
谢准被她冰冷的手指触碰，却像是触电一样，浑身打了个哆嗦，拂开了她的手。
“我没事，不用你管。”
云落心里一空。
谢准从来都没有躲避过她的触碰，除了他刚带我回来的那段时间。
她直觉有什么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咬紧了下唇。
云落焦虑的情绪感染了谢启。
男孩扑进谢准怀里：
“阿爹，你生气了吗？你为什么要疏远娘亲，是为了二娘吗？”
“可是是二娘先对不起你的，你不要抛弃我们好不好？”
谢准僵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将谢启来回查看了一圈。
刚才血流如注的伤口已经变成了一条细小的白痕。
“你没事？！”
“刚刚，刚刚雪怀明明伤了你。”
谢启僵住了。
他出生才不过三年，还是藏不住心事的年纪，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谢准怒喝一声：
“不许撒谎！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实告诉我！”
谢启被他吓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爹，刚刚二娘打我的时候，我以为我死了，就倒下去了。”
“我没有要害二娘，没有人要我害二娘。”
这话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谢准两眼一黑，直直晕了过去。
可直到失去意识，他也没有松开手里的记忆珠。
8
我跟着崇明回归天界，他将我安置在他的梧桐树上。
我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崇明，我是不是很蠢，为这样的男人自甘堕落了一千年。”
男人抹去我眼角的泪珠：
“雪怀，这是情劫，不怪你，不要自苦。”
可我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谢准不是我的情劫，是我不该随便交付真心。
我以为我们在人间一世爱得热烈。
我以为他为了救我，活活被盗匪剜出心脏是爱。
便自愿死去，追随在他身后，希望他也能像我一样，付出他的真情。
可我错了。
我识人不清，明明见到了云落，还是执迷不悟，祈求一个圆满。
崇明将我搂进怀里：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雪怀，往前看。”
我眼中划过寒意：
“是啊，我说过了，我和谢准之间的血债，他一定要用血来还。”
谢准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他看着手里的记忆珠，五味杂陈。
这几天，一定有无数人试图将这个小珠子从他手里取下来，却没有一个人成功。
他以为宋雪怀对他没有这样重要。
她不过是他这千万年寿命以来，一段无所谓的变数。
可他试图这样去想的时候，心口却痛得死去活来。
这是宋雪怀的记忆。
他却不敢去看。
握着这珠子，他犹豫了足足三天，直到云落再次来找他，被他挡回去以后，谢准才终于下定决心，捏碎了珠子。
于是他便看到了三年前的宋雪怀。
他看见自己冷漠地离开，将生产时被活生生打断的宋雪怀留在原地。
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那时的表情有这样不耐烦。
宋雪怀会怎么想他？
她会不会以为，自己已经不爱她了？
谢准不敢想下去，集中精力继续往下看。
他看见宋雪怀在床上躺了一阵后，身下的鲜血汩汩流出。
她似乎慌了，从床上爬下来，靠着胳膊和腿爬到门边，血迹从床上一直蜿蜒到门口。
宋雪怀拍门，求门口的侍卫放她出去。
或者去通传谢准。
侍卫却冷漠地看着她：
“还真拿自己当阎王夫人了？”
“拜托你有点自知之明，阎王殿下离开地府的时候，我们的一切都是云落殿下安排。”
“殿下说你这个孩子现在不能出生，那就是不能出生，你求谁都没用。”
宋雪怀的眼中满是绝望。
她还是不肯放弃。
一直拍着门，在门上留下恐怖的血手印：
“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孩子的命。”
“你们去告诉谢准，他不来的话，孩子真的会死的。”
“他会后悔的。”
可这只换来更大的嘲笑声。
谢准看着这一切，心痛得仿佛要裂开。
他几次尝试想冲进去呵斥那几个侍卫，想将宋雪怀抱起来。
可于事无补。
这是一段存在于宋雪怀脑子里的过去，就算他是阎王，他也无力改变。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的血流干。
看着宋雪怀眼中的悲伤化为一片死寂。
听见她说出那声：
“谢准，我恨你。”
9
谢准痛得呻吟一声，被迫从记忆中剥离。
他活了千万年，什么样的伤没受过，可那些伤根本无法让他呻吟半声。
他想起为了宋雪怀，被活活剜出心脏。
可那时他也没有一丝痛苦，只是想着，雪怀活着就好。
是啊，雪怀活着就好。
可变回阎王，将雪怀留在身边，这句话就被他遗忘了。
他嫌弃宋雪怀一介凡人，根本配不上他尊贵的身份。
整个地府都是他的。
能和他相称的，只有他亲自剥离出，创造出的半身云落。
可为什么，仅仅只是听宋雪怀说恨他。
他便这样痛苦。
谢准在原地怔愣了好一阵，继续去看宋雪怀的记忆。
这是她流产的那两年。
宋雪怀瘦了许多，连饭都吃不下，每天怔怔地盯着门口。
他知道，那是在等他。
可他想了又想，那三年，他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过了大概半年，宋雪怀放弃了，她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不再去想谢准为什么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谢准心口发堵。
直到两年后，崇明因为受伤坠落地狱。
是宋雪怀救了他。
而后，他强势地进入了宋雪怀的生活。
他会给她找来人间最美味的吃食。
会带着她悄悄溜出地府散心。
会带她感受那些她作为孤魂野鬼根本感受不到的世界。
后面，宋雪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在崇明的陪伴下，她亲手斩断了她和谢准的红线。
谢准浑身的血都冲上的头顶。
他和宋雪怀没有完整的结契，他们不算是正规的地府夫妻。
维系着他们关系的，只有他亲手缠上的红线。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根红线已经断了。
被宋雪怀亲手斩断的。
他看着宋雪怀终于接纳了崇明，他们上告于天，结为夫妻，最后有了一个孩子。
这时，他才知道。
宋雪怀的前身，是天界唯一的雪凤。
他拥有的，不过是她的一世。
却被他亲手弄丢了。
谢准呕出一口血。
他终于知道，自己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可他能挽回宋雪怀吗？
他自己都没有信心。
那是天上的明月。
被他亲手丢掉了。
成为水里永远触碰不到的幻影。
10
谢准浑浑噩噩，不知在地府过了多久。
小鬼们都知道阎王的心情不好，根本不敢来打扰他。
直到某天，他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不好的预感冲破了他的全身。
就在这时，门口的守卫冲了进来：
“不好了陛下，宋姑娘杀进来了，她要杀了云落殿下。”
云落是他的半身。
难怪他会如此痛苦。
谢准冲进大殿，这才发现，原来安置产房的广场上，我正将云落按在地上，手上的匕首深深刺进她的胸口。
谢准一阵恍惚。
他从来没见过我这样惊艳的模样。
云落几乎崩溃。
她等了谢准许久，谁想男人一出现，就痴迷地看着宋雪怀，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急忙大叫起来：
“谢准，救我！宋雪怀要杀我！你的心口没有感觉到痛苦吗？”
我冷笑一声，将匕首抽出来，又扎在她的大腿上。
不顾她的惨叫，割断了她四肢的经脉。
云落痛苦地在我刀下嘶吼。
谢准这才反应过来，向我求情：
“不要，雪怀。我知道云落做了许多错事，求你原谅她。”
我冷笑一声：
“原谅？你们害死我一个孩子不够，又害了我第二个孩子一条命。”
“将我扔在这个广场上，让我当众产子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要不要原谅。”
谢准痛苦地闭上眼。
我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无法反驳。
我当着他的面，一刀割断了云落的脖子。
谢准的半身已死，自己也受到重创，摇摇欲坠地跪在地上。
“雪怀，你当真对我如此无情。”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曾经那样恩爱，我的心从头到尾都在你身上，云落就是我，我就是云落，我真的对她没有半分私情。”
这样的话我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你们说没有私情，却把有私情的事做了个遍。”
“谢准，直面你自己的龌龊吧，你从没将我放在心上，对我也无情。”
“不管是我还是云落，都无法超越你自己在心里的地位。”
“你就是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谢准呕出一口血。
我将匕首对准他：
“既然没有情义，那我们就算算血债。”
我和谢准在地府打了三天。
以我斩断他的四肢为终。
谢准终于放弃了，他承认他对不起我，甘愿被我杀了。
我将他推进黄泉，仍由万鬼啃噬他的血肉。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永世痛苦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地府换了个人做主。
谢准和云落创造出的那个孩子，每日只能在地府流浪。
可他们谁都看不见了。
我回到天界，和崇明守着我们的儿子，等他重新破壳。
割舍掉谢准，就像割断掉一段无所谓的过去。
我的未来，还有千万年的生命，属于爱我的人，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