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6
良久，我伸出手，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里，先是一段嘈杂的电流声。
然后，是一个男人惊慌失措的尖叫。
“晚晚！你疯了！快停车！”
这个声音......不是我爸爸的。
紧接着，是我妈妈的声音。
“闭嘴！黄毅！要死一起死！”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姜珩那个窝囊废，他凭什么拥有那么多！”
“还有他那个宝贝女儿！我要让他们父女俩，到地底下团聚！”
“砰——”
一声巨响。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胸口。
我脑海里，妈妈的声音也消失了。
我抬起头，看向林清。
她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录音里的那个男人，叫黄毅。”
“是你妈妈的......情人。”
“车祸发生时，他就在你妈妈的车上。”
“他当场死亡。”
“而我，只是一个倒霉的路人。”
“被无辜地卷进了这场......精心策划的谋杀里。”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妈妈，我最爱的妈妈。
她不仅有情人，还想杀了我爸爸。
甚至连我，她也想一起杀死。
我冲进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
林清跟了进来，轻轻拍着我的背。
我没有推开她。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把头埋得很深。
我哭了。
哭我可笑的信任，哭我愚蠢的坚持。
也哭那个，我再也回不去的，曾经温暖的家。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一颗棋子。
一颗，被我妈妈用来报复我爸爸，也被她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林清在我身边蹲下，“念念，我知道这很难接受。”
“但是，你必须知道真相。”
“你妈妈......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她想让你恨我们，最终......毁掉这个家。”
我抬起头，红着眼看她：“那我爸爸......他也知道吗？”
“他知道，但他选择了隐瞒。”
“他说，你已经没有妈妈了，不能再让你知道，你的妈妈是个杀人犯。”
“他想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你。”
“可他错了。”
“这种保护，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
声音很平静，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接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清看着我，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欣慰。
她把我送回了家。
下车前，她对我说：“念念，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我点了点头，推开车门。
7
回到家，爸爸正焦急地等在客厅。
看到我，他立刻冲了上来。
“念念，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爸，我有点累了，想先上楼休息。”
我没有解释，也没有争吵。
爸爸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好，快去休息吧。”
我转身上楼。
脑海里，妈妈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哭喊和尖叫。
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试探的语气。
【念念，你......见到那个女人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没有理她。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起床，吃饭，上学。
爸爸似乎松了口气，以为昨晚的事就那么过去了。
他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脑海里，妈妈还在喋喋不休。
【念念，你为什么不理妈妈？】
【那个女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信了她的鬼话？】
【我是你妈妈啊！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
她的声音，从最初的试探，变成了质问，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我依旧沉默。
我开始屏蔽她的声音。
起初很难，她的声音会像魔咒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但慢慢地，我找到了窍门。
只要我专注于做某件事，比如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或者背一篇拗口的古文。
她的声音，就会渐渐减弱，直到消失。
我开始疯狂地学习。
把自己埋在书山题海里。
我的成绩，突飞猛进。
老师们都夸我开了窍。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想找一个，能让我耳根清净的地方。
爸爸很高兴。
他以为我终于走出了阴影，变回了那个积极向上的好女儿。
他给我买了很多我喜欢的东西，想补偿这些日子对我的亏欠。
我全都收下了。
然后，把它们都锁进了柜子里。
一次也没碰过。
周末，爸爸说要带我出去散散心。
我没有拒绝。
他开车带我去了郊外的山上。
那里有一座寺庙。
他说，想去为我妈妈祈福。
我站在大雄宝殿外，看着他虔诚地跪在蒲团上，一拜，再拜。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他爱了一个骗了他半辈子的女人。
甚至到现在，还想为她求一个平安顺遂。
【念念，你看你爸爸多好。】
【他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你帮帮妈妈，念念。你让他把那个女人赶走，让他只爱我一个人。】
妈妈的声音，又在我脑里响了起来。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片清明。
我走到爸爸身边，轻声说：“爸，我们回家吧。”
“我想......去看看妈妈。”
爸爸听到我想去看妈妈，又惊又喜。
他以为，这是我们父女关系和解的信号。
他立刻带我回了家。
8
二楼的房间，常年拉着窗帘，光线很暗。
妈妈就躺在那张大床上。
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连接着旁边的仪器。
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她闭着眼睛，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她看起来就像一具蜡像。
这就是我的妈妈。
一个为了情夫，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丈夫和女儿的女人。
【念念，你终于来看妈妈了。】
【妈妈好想你......】
她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虚弱的委屈。
我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爸爸站在我身后。
“爸，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我想单独跟妈妈待一会儿。”
爸爸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好，我就在门外，有事随时叫我。”
他关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她。
还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
【念念，快，拔掉我身上的管子！】
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
【这些东西让我好难受！你帮我拔掉，我就能醒过来了！】
【到时候，我们母女俩，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醒过来？”
“醒过来，然后继续去杀人吗？”
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
脑海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她不敢置信的颤音。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策划的那场车祸，真是精彩。”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你想杀的人，一个都没死。”
“反而把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沈晚，你觉得，好笑吗？”
【你......都知道了？】
她的声音，不再是伪装的温柔和脆弱。
“是啊，我都知道了。”
我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知道你和黄毅的奸情，知道你想杀了我爸，也知道......你想连我一起杀。”
“不过我很好奇，虎毒尚不食子。”
“我到底哪里碍着你了，让你非要置我于死地？”
【碍着我？】
她冷笑一声。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如果不是因为怀了你，我早就离开姜珩那个废物了！】
【是你！是你把我困在这个无聊的牢笼里，整整十六年！】
【我每天看着你那张越来越像他的脸，就觉得恶心！】
【我早就想杀了你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
原来如此，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在她眼里，我就是个累赘。
我所有的孺慕之情，在她看来，都只是恶心的纠缠。
我的心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但我没有哭。
眼泪，是留给值得的人的。
她不配。
“所以，车祸那天，你是故意的。”
“你想制造一起意外，让我们所有人都消失。”
“然后你，就可以和你的情夫，拿着我爸的钱，双宿双飞。”
【是又怎么样？】
她有恃无恐。
【反正我现在是个植物人，谁能把我怎么样？】
【而你，江念，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
【否则，我就让你爸爸知道，他养了一个能听见植物人说话的怪物。】
【你猜，他到时候，是会信你，还是会亲手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这是她的底牌。
也是她一直以来，敢于如此肆无忌惮操控我的原因。
她笃定，没有人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傀儡。
可惜，她算错了一件事。
我不再是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傻女儿了。
我看着她，缓缓地笑了。
“是吗？”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9
我开始反击。
我不再刻意屏蔽她的声音。
相反，我开始利用她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能洞悉我的所有想法，操控我的所有行动。
那我就，将计就计。
我假装再次被她洗脑。
在她面前，我表现出对爸爸和林清的极度憎恨。
【对，就是这样！念念，让他们为你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在我脑海里，兴奋地为我出谋划策。
她教我怎么在爸爸的饭菜里，偷偷加一些会导致他失眠的药物。
教我怎么故意弄坏家里的电路，让林清在洗澡时被冷水浇个透心凉。
还教我怎么在他们面前，扮演一个因为丧母之痛而性情大变的叛逆少女。
我一一照做。
家里被我搞得鸡飞狗跳。
爸爸被我折磨得心力交瘁，短短半个月，就瘦了一大圈。
林清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总是想方设法地刁难她，羞辱她。
但她始终没有生气，也没有离开。
她只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混杂着心疼和无奈的眼神看着我。
爸爸终于受不了了。
他把我叫到书房，第一次对我发了火。
“江念！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个家，非要被你搅散了你才甘心吗！”
我看着他愤怒的脸，心里一片平静。
“我不想怎么样。”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那个女人。”
“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爸，你自己选吧。”
我把难题，重新抛回给了他。
我知道，他会选我。
因为在他心里，对我的亏欠，远远大过对林清的感情。
果然，他沉默了很久。
最后，疲惫地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
【太好了！念念！我们成功了！】
妈妈在我脑海里，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等那个女人一走，这个家，就又回到我们手里了！】
我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是啊。
很快，这个家，就会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10
林清走的那天，是个阴雨天。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爸爸也没有去送她。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我知道，他很难过。
但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不破不立。
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一个活着的，两个“死的”。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念念，你做得很好。】
妈妈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带着赞许。
【接下来，我们该对付你爸爸了。】
“对付他？”我假装不解。
【当然。】
【他为了那个女人，打了你，还想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这笔账，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心里冷笑。
好一个“我们”。
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不过是她复仇的工具。
“你想怎么做？”我问。
【很简单。】
【你爸爸公司的商业机密，都锁在他书房的保险柜里。】
【密码是你的生日。】
【你找个机会，把里面的文件拍下来，发给我指定的人。】
【到时候，他自然会万劫不复。】
她连后路都替我想好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妈妈，沈晚，是个天生的阴谋家。
只可惜，她的聪明，全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好。”
我干脆地答应了。
【乖孩子。】
她满意地笑了。
【等事成之后，妈妈就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你的名下。】
【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给我画了一张，很大很大的饼。
她以为，我还是那个，会被她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团团转的傻瓜。
我关上房门，拿出我那部老人机。
拨通了一个，我只打过一次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
是林清的声音。
“是我。”我说。
“她要动手了。”
我和林清，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她负责联系我爸爸的竞争对手，放出一些模棱两可的消息，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
而我则负责在家里，配合沈晚上演一出“窃取机密”的大戏。
那个周末，爸爸公司有重要的应酬，很晚才会回来。
这是最好的时机。
我按照沈晚的指示，走进了爸爸的书房。
书房的保险柜，藏在书架后面。
我输入我的生日，保险柜应声而开。
里面放着厚厚一沓文件。
我拿出手机，假装在拍照。
【快点！别磨蹭！】
沈晚在我脑海里，不停地催促。
我能感觉到，她的意识，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激动。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我把“照片”发给了一个陌生的邮箱。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很好，念念，你做得很好。】
沈晚的声音里，充满了得意。
【现在，我们只要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是啊。
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11
我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
没过多久，爸爸回来了。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开门声。
不只是爸爸，还有好几个陌生人。
他们径直冲上了二楼，闯进了妈妈的房间。
【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
沈晚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慌。
我走出房间，站在走廊上，冷冷地看着。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他身后，跟着的是林清，还有我爸爸的律师。
爸爸站在他们身后，脸色铁青，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痛心。
警察走到妈妈的床前，出示了一张逮捕令。
“沈晚，你涉嫌故意谋杀、商业窃密等多项罪名，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逮捕我？你们凭什么逮捕我？我只是个植物人！】
沈晚在我脑海里，疯狂地咆哮。
警察似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他只是对身后的医护人员挥了挥手。
“带走。”
医护人员上前，准备把沈晚从床上转移到担架上。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直紧闭着双眼的沈晚，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温柔。
而是充满了怨毒和疯狂。
她一把拔掉自己身上的管子，从床上一跃而起。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爸爸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晚......晚晚？你......你醒了？”
沈晚没有理他。
她死死地瞪着我。
“江念！你这个小贱人！你敢出卖我！”
她嘶吼着，朝我扑了过来。
她想杀了我。
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吓得僵在原地，忘了躲闪。
是林清冲过来，一把将我推开。
自己却被沈晚狠狠地撞倒在地。
沈晚骑在她身上，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都是你！你这个贱人！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林清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青紫色。
警察们一拥而上，拉开了沈晚。
沈晚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沈晚被带走了。
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林清的脖子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掐痕。
家里，一片狼藉。
我脑海里，再也没有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
安静得，让我有些不习惯。
爸爸和沈晚办理了离婚手续。
他把公司的大部分股份，都转到了我的名下。
他说，这是他欠我的。
林阿姨时不时也会来我们家。
她会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爸爸会在我学习到深夜时，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后来，爸爸真的娶了林阿姨。
我渐渐地，走出了过去的阴影。
高三那年，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抱着林清，又哭又笑。
“林阿姨，我做到了。”
林阿姨摸着我的头，笑得比我还开心。
“是啊，我们的念念，是最棒的。”
那个夏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仿佛，获得了新生。
12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
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心理学专业。
或许是受了过去经历的影响，我总想去探究，人性的复杂和幽深。
我的心，变得越来越开阔。
那天，爸爸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监狱打来的。
他们说，沈晚，快不行了。
她想在临死前，见我一面。
我还是去了。
在监狱的会见室里，我见到了沈晚。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苍老。
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穿着囚服，坐在我对面。
眼神浑浊，没有一丝光彩。
再也没有了当年的疯狂和怨毒。
我们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用电话交谈。
“你来了。”
她先开了口，声音嘶哑。
我“嗯”了一声。
“我快死了。”
“我知道。”
“临死前，我就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有没有，恨过我？”
我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在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可是现在，看着她这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我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恨意了。
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悲凉。
“不恨了。”
“都过去了。”
沈晚听了，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滚落下一滴眼泪。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不恨了......好，好......”
她喃喃自语，像是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
电话，被挂断了。
狱警带走了她。
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铁门后面。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走出监狱，外面阳光灿烂。
我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那轮温暖的太阳。
我知道，我和她之间，所有的恩怨纠葛。
到此，就真的，画上句号了。
我常常会想。
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的过去。
我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
总要经历一些风雨，才能见到，最美的彩虹。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