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爹是个瘸子。
我考上大学那天,他跛着脚去了那家让他残废的工厂。
想讨回拖欠了十年的工伤费来给我凑学费。
他向工厂的领导们磕头,领导们喝着茶满堂哄笑,笑他的异想天开。
他拉住厂长的裤腿,乞求的姿态像条狗,却只被嫌弃弄脏衣服,反倒还赔了清洗费。
身无分文的他,只能拖着残腿,一步步走回家,最终倒在离家五百米的池塘里。
五年后,我撕开宏兴实业的入职通知书,职位:厂长秘书。
1,
我拆开那封来自“宏兴实业”的入职通知书。
信纸上浓重的油墨味冲进鼻腔。
和五年前,父亲被捞上来的那个池塘里,腐烂的水草味一样刺鼻。
记忆的阀门被这股味道猛地撞开,五年前那个夏天的燥热与绝望,瞬间将我吞没。
我记得那天,我兴奋的将大学录取通知书递给父亲。
父亲在满是补丁的裤子上擦了又擦,才用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晚晚,你真给爸争气!”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布包,里面是家里仅剩的三百二十七块五毛钱,被他用皮筋仔细地捆着。
“这些钱,你先拿着。”他把钱塞进我手里,粗糙的指腹划过我的手心。“爸再去市里一趟,把厂里欠了十年的工伤费要回来,把学费给你凑齐!”
那天的父亲,眼里闪着光。
第二日,他杵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杖,一瘸一拐地去了宏兴工厂。
会议室里,宏兴的厂长王正国,正靠在真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冲泡着一套名贵的紫砂壶。
他身边围着几个领导,大家喝着茶,谈笑风生。
父亲走上前,佝偻着身子,声音沙哑又卑微:“王厂长,我林国栋啊,以前在您厂里干活,十年前那次事故,我的腿......”
王正国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一丝不耐烦。
“林国栋?哦,我知道你。”王正国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当年的事,厂里不是都处理了吗?你个人操作不当,责任都在你,厂里还给你垫付了医药费,已经是仁至义尽,你还想怎样?”
父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急得连连摆手:“不是的!王厂长,不是我的责任!是机器老化,我早就反映过,可一直没人管啊!”
话音未落,王正国就嗤笑出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机器老化?”他夸张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转向身边的人,笑呵呵地问:“我看他是穷疯了,随便找个由头想来讹一笔养老钱。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哈哈哈......”周围的领导们立刻会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那笑声尖锐刺耳,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父亲的血肉里,将他仅剩的尊严割得粉碎。
父亲被笑声包围,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扑通一声跪下,膝盖撞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王厂长,求求您了!我女儿考上大学了,家里真没钱了,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把那点工伤费给我吧!”
他磕头,一下又一下,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
他在赌人的良知。
可惜,他赌输了。
王正国看他跪着,反而更得意了。
“林国栋,你这是干什么?演苦情戏给谁看?”王正国站起身就要走。
父亲伸出手,拉住了王正国的裤腿。
“厂长,求您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王正国嫌恶地甩开他,那条昂贵的西裤上,留下一个灰色的手印。
“你这老东西,你知道这裤子多少钱吗?你就敢上手碰。这是我儿子从意大利给我买回来的。干洗费!一百块!”王正国厉声呵斥。
父亲愣住了,他浑身上下,加起来也没有一百块。
“我......我没钱......”
王正国冷笑,示意旁边的保安:“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钱。要是没钱,就别让他走了。”
保安粗鲁地搜遍了父亲全身,只搜出几枚硬币,那是他准备坐车回家的钱。
“唉,晦气,滚吧!滚吧!”王正国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父亲被赶出了宏兴工厂的大门。
身无分文,他只能拖着那条残腿,在烈日下一步步往几十公里外的家走。
在离家只有五百米的地方,那个村口的小池塘边,他再也撑不住了。
虚脱,疲惫,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栽进了池塘里。
邻居张伯发现他时,他已经冰冷。
他的手,还死死地攥着那张被池水泡烂的录取通知书。
父亲的死,像一柄重锤,不仅砸碎了我的天,也砸碎了奶奶的神智。
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清醒时,她会站在村口,对着池塘的方向喃喃自语:”不过是去要个账,人怎么就没了呢?“
糊涂时,她会拉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问:“你有没有看到我儿子国栋啊?天都黑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啊......”
我闭上眼,那股腐烂的水草味,又一次将我包裹。
爸,我回来了。
回来,替你拿回一切。
或者说,毁掉他的一切。
2,
入职第一天,我站在王正国的办公室门口。
门没关严,听到他在和别人谈话,中气十足。
“我们宏兴实业,最看重的就是人文关怀!每一个为工厂流过汗的工人,都是我们的家人,我们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
我推开门,看到王正国坐在大班椅上,手里端着一个紫砂壶。
那壶保养得油光水滑。
“王总,我是新来的秘书,林晚。”
我递上我的简历。
他抬头看我,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落在简历的名字上。
“林晚?好名字。”
他笑了笑,似乎完全不记得“林国栋”这个人。
或许,对他来说,那不过是碾死的一只蚂蚁。
说罢便将一份文件丢在我面前。
“先去地下室,把那批封了十年的档案,给我全部整理出来。”
随后又对着做在他对面的记者谈笑“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专门聘请的名牌大学生,我到要看看,配不配的上我开出的工资。”
对面的人点头附和着。
地下室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烂的霉味。
档案堆积如山,很多都因为受潮粘在了一起。
这根本不是一天能完成的工作量。
楼上,工厂周年庆的音乐隐约传来,夹杂着欢声笑语。
我能想象到王正国正举着酒杯,在庆典上高谈阔论。
“我宣布,宏兴‘困难职工帮扶基金’正式成立!”
“我们承诺,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为宏兴流过汗的工人!”
多么讽刺。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
指甲在撕开粘连的纸张时劈裂,渗出血丝。
我不在乎。
在角落最底层的一个铁皮柜里,我翻到了一份泛黄的工伤记录。
出事人的名字,是林国栋。
事故原因那一栏,潦草地写着八个字。
“操作不当,个人全责。”
3,
第二天清晨,王正国走进办公室时,我正将最后一沓文件归档。
地下室所有的档案,被我按照年份、事故类别、责任等级分门别类,制作了详细的电子索引和纸质标签。
他脸上准备看好戏的表情僵住了。
“你......你一晚上没睡?”
“完成了,王总。”我平静地回答。
他走过去,随意抽出一份档案,又对照了一下索引,找不到任何错处。
他的眼神从意外,变成了审视,最后是欣赏。
回到座位,我开始整理王正国的文件。
宏兴实业内部盘根错节,每一份文件背后都牵扯着利益。
我将它们一一记在脑子里,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在我心中铺开。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物资采购部李主任。
父亲的腿出事前,曾反复多次向他反映工厂设备老化,需要维修,可他说公司预算不够,转头却给他小情人的前台部门买了最新款电脑,那台电脑能买两台新的操作机器。
我在公司潜伏了大半年,
终于在无数次给李主任送文件的机会里,接触到了几份真实的采购单。
我熬了好几个晚上。
凭借记忆,伪造了一本假的账本。
账本上的数字被我精心设计过,记录着李主任远超实际贪腐数额的“巨额亏空”。
每一个数字都指向一个不存在的供应商,每一笔交易都天衣无缝。
这天,我抱着一摞文件走进王正国的办公室。
我知道,他昨天因为一笔大生意被对家抢走,心情极差。
“王总,这是您要的季度报表。”
我将文件放在他桌上,转身时,“不小心”手臂一晃。
那本伪造的账本,从文件堆里滑落,正好掉在他的脚边。
“对不起,王总!我......”我立刻蹲下身,脸上写满了惶恐和慌乱。
王正国不耐烦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了那本摊开的账本上。
他弯腰捡了起来。
第2章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变得锐利。
我伸出手,结结巴巴地说:“王总,这个......这个是我不小心拿错的废纸,我......”
“拿错了?”王正国盯着我,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表现出极度的惶恐,身体都在发抖:“是......是我整理文件的时候,从一堆旧资料里翻出来的,可能......可能是谁的恶作剧,我马上就扔掉!”
我伸手去拿,他却把手一抬,避开了我。
他没有再看我,而是翻开了账本的第二页。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每一声,都像踩在李主任的坟头。
3,
王正国是个生性多疑的人。
他没有完全相信那本假账,但他更信奉“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没有声张,而是立刻让自己的心腹去秘密调查李主任。
调查的结果自然查不到假账上那笔天文数字般的亏空。
但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却挖出了李主任这十年来,持续不断的小额贪腐行为。
蚂蚁搬家,积少成多,总额也相当惊人。
这正中王正国的下怀。
他正想找个由头,杀鸡儆猴,整顿一下公司内部越来越猖狂的风气。
李主任成了那只最合适的鸡。
王正国以雷霆手段,召开了全公司大会,当众宣布了李主任的“罪行”,直接开除,并且报了警。
警察带走李主任那天,他整个人都懵了,嘴里不停地喊着:“冤枉啊!王总,我冤枉啊!”
王正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被押上警车。
事后,王正国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他看着我的眼神,多了一丝赞许。
“小林啊,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我惶恐地摆手:“王总,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无意中帮我铲除了公司的一个大蛀虫,你就是我的福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而且脑子也单纯,不会想些有的没的,很好,可以放心用。”
我受宠若惊地低下头,表现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李主任他......也太可惜了。”我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
王正国满意地笑了。
回到自己的工位,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三个名字:王正国、李主任、张经理。
我拿出红色的笔,在“李主任”三个字上,冷静地划下了一道长长的、浸着血色的横线。
复仇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清除了。
只是没能让他做个明白鬼,实在是可惜了。
4,
王正国很信命,我能从无数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便是因为我收买了他的大师。
让他相信我的八字很旺他,如今无意间就帮他将公司的蛀虫给消灭。
他对我的信任更是直线上升。
我的迅速得宠,让一个人坐不住了。
人事部经理,张经理。
她一直想把自己不成器的侄子安排到王正国身边,几次三番都被我“无意中”搅黄了。
她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怨毒。
机会很快就来了。
王正国最近在谈一笔大生意,要和一家外商签订秘密协议。
这份协议,涉及严重的环境污染和偷税漏税,是宏兴实业的命根子,也是王正国的催命符。
所有相关文件,都锁在他办公室的保险柜里。
为了表示对我的信任,他将其中一把钥匙交给了我保管。
“小林,这把钥匙你收好,比你的命都重要。”
我点头,将钥匙收进自己办公桌带锁的抽屉里。
这一切,都被办公室门口路过的张经理看在眼里。
她买通了晚班的保洁阿姨,偷偷配了我办公室抽屉的钥匙。
夜深人静时,她潜入我的办公室,打开抽屉,拿走了那把保险柜钥匙。
她打开王正国的保险柜,迅速翻动了几下文件,故意制造了被人动过的痕迹,然后将钥匙放回原处,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二天一早,王正国还没来公司,张经理就匿名向他发送了一封邮件。
邮件内容直指我。
“王总,我昨晚亲眼看见林秘书鬼鬼祟祟地在您办公室门口徘徊,还偷偷打开了保险柜,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她会不会是商业间谍?”
邮件里还附上了一张模糊的照片,拍的是我昨晚加班时,站在王正国办公室门口的背影。
王正国看到邮件时,勃然大怒,他甚至没用内线电话,咆哮声直接穿透了办公室的门板,震彻整个走廊:“林晚,你给我进来!”
我走进办公室,他抓起桌上的一沓文件,劈头盖脸地朝我摔了过来。纸张纷飞,散落一地。
“说!你昨晚进我办公室干什么了?保险柜里的东西,你动了没有?”他指着我,手指因愤怒而颤抖。
我捡起脚边的文件,脸色煞白,声音也跟着抖了起来:“王总,我......我昨晚只是在加班整理文件,真的没......没进您办公室啊!”
“还敢狡辩!”他猛地绕过办公桌,一把将我拽到电脑前,屏幕上正显示着那封邮件和附件里的照片,“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照片虽然模糊,但那个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背影,确确实实是我。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败露后的慌乱。
“是......”我像是被吓破了胆,终于崩溃了,“是张经理!是她指使我的!”
王正国的表情一滞,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紧紧地盯着我。
我抓住这瞬间的机会,抽噎着,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用一种绝望的语气全盘托出:“她、她发现您准备签的合同里有猫腻,想拿到证据去举报!她还答应我,事成之后,让我当人事部副经理!”
我故意将“供词”说得细节丰富,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利用了我对张经理贪婪和野心的观察。
“什么猫腻?”王正国的声音低沉下来,听不出喜怒。
“张经理说,”我不敢看他,仿佛极度恐惧,“她说您和外商的合作,表面上是拓展海外市场,实际上是利用海外空壳公司进行资产转移,还涉及大量的偷税漏税和非法排污!”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刺向王正国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生性多疑,对比一个刚来不久、毫无根基的秘书,他更倾向于相信一个有动机、有资源的老员工会为了利益背叛他。尤其是我“供述”出的这些细节,恰好是他心中最怕被人触碰的禁区。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电话,语气冰冷地吩咐:“让张经理马上来一趟。”
张经理很快就来了,她走进办公室时,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微笑,在看到我时,那丝得意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王总,您可不能听信这个商业间谍的鬼话啊!”张经理率先发难,指着我,“她就是想栽赃嫁祸!”
王正国靠在老板椅上,目光像鹰一样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他没有理会张经理的辩解,而是冷冷地开口。
“林晚,把你刚才的话,再对张经理说一遍。”
我抬起头,迎上张经理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6,
张经理听到我的“供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王总!她血口喷人!我张翠花在宏兴干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怎么可能背叛您!”
她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这个贱人,就是想把我拉下水!”
我没有理会她的叫嚣,而是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字字清晰。
“王总,我之前给您整理人事档案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张经理的儿子最近赌博欠下了巨款。这事儿,公司里不少人都知道。”
张经理的脸色刷地白了,她儿子好赌是她最大的软肋,也是她极力掩盖的秘密。
王正国看向张经理,目光如刀:“张翠花,你儿子赌博的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张经理支支吾吾:“王总,那......那都是小事,我......”
我趁热打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王总,我这里还有个‘证据’。”
我点开一段录音,手机里立刻传出一段对话。
那是我之前用变声软件,冒充讨债公司打给张经理的电话。
录音里,张经理的声音带着哭腔,亲口承认会去挪用公款,并说:“你们放心,很快就有一大笔钱进账,到时候我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们!”
王正国听到“挪用公款”四个字,脸色彻底阴沉。
他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财务部的号码。
“给我查!查张翠花最近的账目,看有没有异常!”
不到十分钟,财务部经理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王总,我们查到......查到张经理确实有个小金库,最近有几笔大额资金流向不明,数额......数额还真不小!”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张经理彻底百口莫辩。
她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王总,我......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她开始求饶。
王正国却根本不给她机会。
“张翠花,你为了钱,竟然敢背叛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当场宣布将张经理开除,并报警处理。
警察很快赶到,带走了张经理。
张经理被警察带走时,怨毒地回头看向我,嘴里骂骂咧咧:“林晚!你这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站在王正国身后,回以她一个无辜又恐惧的眼神。
王正国看着张经理被带走,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我。
“小林啊,这次的事情,看在你算是又帮了我一个大忙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下不为例,别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了。”
我低头,恭敬地说:“知道了,王总。”
我看着张经理消失在走廊尽头,拿出本子默默划掉她的名字。
7,
不久后张经理被保释,却彻底身败名裂。
她不仅失去了工作,还背上了巨额债务,儿子也因为她的事被学校开除。
走投无路之下,她想到了我。
那天傍晚,我刚走出工厂大门,张经理就冲了过来,拦住我的去路。
她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磕头求饶。
“林晚!林秘书!求求你,救救我吧!”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才想着污蔑你,将你赶走。”
她抬起头,脸上挂满了泪痕和鼻涕,狼狈不堪。
“求你跟王总求求请,别开除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丢了工作啊。你帮我说几句好话,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只要你肯帮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当年在工厂磕头的父亲。
父亲当时被保安架走,其中一个保安于心不忍,
准备将从父亲身上掏出来硬币还给他,却被眼前的这个女人一把夺过,
”还有功夫可怜别人,先可怜可怜你们自己吧,是想丢了工作嘛?“说罢转身将硬币扔进了垃圾桶。
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她丢工作了。
“起来吧。”我轻声说。
张经理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喜。
我伸出手,扶起了她。
“张经理,你先起来吧。”
张经理抓住我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哽咽:“林秘书,你......你肯原谅我?”
我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张经理,你也是老员工了,我不忍心看你落到这个地步。”
“那您能帮我重新回到工厂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我看着她,语气真诚,“但前提是,你必须完全听从我的安排,帮我做一件事来‘将功补过’。”
张经理立刻点头,发誓唯命是从:“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能回到工厂,林秘书,你就是我的恩人!”
我看着她感恩戴德的模样,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8,
王正国与外商的签约仪式,定在宏兴实业内部的礼堂。
为了彰显自己的背景雄厚,他特意邀请了被他贿赂的环保和税务部门的官员“观礼”。
那就让他在最开心的时候被毁灭吧。
我将张经理叫到我的办公室。
“张经理,你的‘赎罪’任务来了。”我将一个U盘放在桌上。
张经理立刻坐直身体,眼神充满期待:“林秘书,您尽管吩咐!”
“等会儿的签约仪式上,你扮演成服务员。”我看着她,语气平静,“王总也有一个U盘,里面是他们要签订的合同。你的任务,就是将我给你的这个U盘,替换掉王总的那个。”
张经理拿起U盘,疑惑地问:“林秘书,这里面是什么?”
“这份U盘里,是一份对王总更有利的补充协议。”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语气里带着蛊惑,“这份协议,能让王总多赚一倍的钱。我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也是你重新获得王总信任的唯一机会。”
张经理眼睛亮了。
“真的吗?林秘书,您真是我的贵人!”她激动地握紧了U盘,对我深信不疑。
“记住,千万不能出错。”我提醒她,“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明白!我保证完成任务!”张经理信誓旦旦。
她并不知道,那个U盘里没有任何合同。
里面是我五年来,搜集整理的,关于宏兴实业所有犯罪证据。
包括但不限于:偷税漏税的完整账本、非法排污的检测报告、导致数十名工人伤残的安全事故记录、行贿官员的录音。
以及,压轴的——我父亲林国生的工伤认定书、王正国等人当年在饭局上嘲笑他的录音,和公司非法交易记录。
所有的证据,都安静地躺在那个小小的U盘里。
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大戏,即将拉开帷幕。
王正国,你的好日子,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小时了。
9,
签约仪式开始。
礼堂内宾客云集,高官显贵,外商代表,记者媒体,济济一堂。
王正国穿着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站在台上,春风得意。
他举起酒杯,向众人致辞:“感谢各位来宾莅临宏兴实业的签约仪式,今天,将是宏兴走向国际的重要里程碑!”
致辞完毕,他走向主席台中央的电脑,准备将U盘插入,向众人展示即将签订的合同。
张经理穿着一身服务员的制服,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杯茶,缓缓走向主席台。
她瞅准时机,假装上茶时不小心脚下一滑,身体猛地撞向王正国。
“哎呀!王总,对不起!”她惊呼一声,手中的茶杯倾斜,茶水洒了出来。
王正国被撞得一个趔趄,注意力全在洒出的茶水上。
趁着这混乱的瞬间,张经理迅速完成了U盘的调换。
她将我给她的U盘,快速插入电脑,然后将王正国原先的U盘收进口袋。
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没有人察觉。
王正国没有起疑,他只是瞪了张经理一眼,示意她退下。
他重新坐好,将U盘插入电脑。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巨大的投影幕布上。
“嗡”的一声,投影幕布亮起。
然而,投影幕布上出现的并非合同,而是一张刺眼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我父亲林国生穿着老旧的工作服,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那条腿还完好无损。
照片上方,一行血红的大字缓缓浮现:《一个工人的血与泪》。
全场哗然。
王正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惊恐地扑向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疯狂乱按,却只换来一连串徒劳的错误提示音。
“别费力了,王总。”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角落响起,我拿着一个遥控器,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他看到我,瞳孔骤然收缩,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按下播放键,一段刺耳的录音响彻礼堂,那是当年饭局上,王正国和李主任、张经理对我父亲的哄笑。
“那瘸子,‘咚’、‘咚’、‘咚’,磕得那叫一个响亮!跟庙门口要饭的狗没两样!”
“他那点可怜的抚恤金,还不够我们一顿饭钱,竟然死皮赖脸要了十年,你们说,逗不逗?”
恶毒的笑声在礼堂中回荡
王正国满头大汗,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
我没有理他,再次按下遥控器。
幕布上,开始滚动数十名工人伤残的记录。
“王总,还记得这些为你流过汗的‘家人’吗?”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这些,都是你踩着别人的尸骨,铺就的黄金路。”
紧接着偷税漏税的账本、非法排污的报告、行贿官员的录音......一桩桩罪行,如同一道道催命符,砸在王正国的脸上。
台下那些被贿赂的官员脸色煞白,坐立不安。
直到PPT翻到了最后一页。
一张我的证件照,出现在幕布中央。
下面,写着一行字:“我叫林晚,林国生的女儿。王正国,我来讨债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王正国终于崩溃了,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嘶吼着朝我扑来。
就在这时,礼堂的大门被猛地踹开。
“不许动!警察!”
警察和纪委人员鱼贯而入,瞬间控制了现场。王正国被两名警察死死按在地上,昂贵的西装沾满了灰尘,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我早已将U盘的副本和举报信,发给了所有相关部门。
王正国死死地盯着我,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平静地微笑着说:“当年,你嫌我父亲的手弄脏了你的裤子,跟他要一百块干洗费。今天,我来替他还。你的命,你的一切,够不够支付这笔债?”
我迎着他那充满血丝和绝望的目光,站起身。
这一刻,我等了五年。
10,
王正国因多项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所有非法所得被没收。宏兴实业被查封,资产清算后用于赔偿受害工人及治理环境污染。
张经理作为污点证人,因有立功表现被从轻判处,但同样付出了代价,在监狱里度过了她的余生。
数年后,我用获得的举报奖金和赔偿金,成立了一个工伤法律援助基金会。
基金会致力于帮助像我父亲一样的弱势工人群体,为他们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争取他们应得的权益。
我回到了家乡。
当年父亲倒下的那个池塘,已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社区公园。
池塘边种满了柳树,绿意盎然,孩童在草地上嬉戏,老人在凉亭里下棋。
我站在公园中央的花坛前,那里的花开得正盛,红的、黄的、紫的,争奇斗艳。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基金会成功援助的第一个案例的新闻。
一个年轻的工人,因为工伤被工厂推诿,在我们的帮助下,最终获得了应有的赔偿和治疗。
新闻的配图是工人感激的笑容。
我搀扶着奶奶,在柳树边轻声说:“爸,天亮了。”
阳光透过柳树的缝隙,洒在我脸上,温暖而明亮。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
我知道,父亲的血债已偿,而我的新生,也才刚刚开始。
我不再是那个背负仇恨的林晚,我是工伤法律援助基金会的负责人林晚。
我将用我的余生,去守护那些像父亲一样,曾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让每一个受伤的灵魂,都能看到正义的光芒。
让每一个无助的家庭,都能拥有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我睁开眼睛,看向远方。
那里,是无数个等待被点亮的希望。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