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冰冷。黑暗。窒息。

意识如同沉入漆黑的海底,被无形的巨力拉扯着,不断下坠。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悸动,像是要炸开。每一丝肌肉都背叛了意志,绵软无力。视野彻底被墨色吞没,只有耳朵里还轰鸣着自己微弱却濒死的喘息声。

毒气……通风口……

这是苏河意识最后残存的碎片。他感觉自己正在快速滑向死亡的边缘,连拍打铁门的最后力气都已耗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瞬间——

哐当!哧——

一声巨大的、金属扭曲撕裂的爆响猛地穿透了沉重的铁门!紧接着是某种高压气体急速喷射的尖锐嘶鸣!

原本严密合缝的监室铁门与门框之间,突然被硬生生撬开了一道缝隙!大量新鲜的、冰冷的空气混合着刺鼻的消防灭火剂的气味,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入!

“咳咳咳!”苏河被这突如其来的强气流和刺激性气体一冲,原本窒息的胸腔猛地扩张,剧烈地咳嗽起来,竟然硬生生从昏迷边缘被拽回了一丝意识!

他模糊的视野看到,门外人影憧憧,几个戴着防毒面具、穿着防护服的身影正用破拆工具强行扩大门缝,另有人拿着巨大的排风扇对准室内猛吹。

“发现目标!还有生命体征!快!医疗队!”

“检测到残留神经毒剂!低浓度!快稀释!清除!”

嘈杂的喊声、机器的轰鸣声、急促的脚步声……这一切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模糊而不真切。苏河感到有人将他粗暴地拖拽起来,冰冷的氧气面罩扣在了他的口鼻之上,高浓度的氧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灼痛般的清醒。

他被迅速抬上担架,盖上了保温毯。在被人抬出监室的瞬间,他艰难地侧过头,最后瞥了一眼那个死亡的囚笼——通风口的格栅已经被拆下,几个技术员正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提取着什么。

看守所走廊里一片狼藉,弥漫着烟雾和刺鼻的味道,随处可见破碎的器材和喷洒的灭火剂痕迹。显然,刚才的救援动用了极其暴力的破拆和净化手段。

他被快速运出看守所,抬上了一辆早已待命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救护车。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救护车内,灯光惨白。除了两名全副武装、表情冷峻的“医护人员”,秦峰竟然也在车里。他脸色铁青,眼中布满了血丝,嘴角紧抿,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怎么样?”秦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问的是正在给苏河做紧急检查的医生。

“吸入剂量不大,发现和处置得还算及时,主要是强效神经抑制剂类的衍生物,会引起呼吸肌麻痹和心率失常。已经用了拮抗剂,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需要密切观察和后继治疗。”医生快速汇报,同时给苏河接上心电监护仪。

苏河虚弱地眨了眨眼,试图说话,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

“别说话,保存体力。”秦峰俯下身,目光极其复杂地看着他,有后怕,有愤怒,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心,“我们监听到他们调动特殊资源的加密通讯,方向直指看守所通风系统。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猛地一拳砸在车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无法无天!简直是肆无忌惮!”

救护车没有拉响警笛,但车速极快,在夜色中无声地穿梭。苏河知道,这绝不是去往任何一家普通医院的路。

“林奇……”苏河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

秦峰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更加阴沉,他沉默了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抓到了。在永丰厂区三号仓库。但他中了枪,重伤……昏迷不醒。现在在另一家秘密医院抢救,生还几率……不大。”

林奇重伤昏迷!苏河的心猛地一沉。这条最重要的线索,难道就这样断了?

“我们在他藏身的地方,发现了这个。”秦峰从脚下一个证物袋里,拿出一个被烧得只剩一小半的硬壳笔记本。笔记本边缘焦黑卷曲,散发出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

“火是他自己放的,想毁灭证据。我们抢出来一部分。”秦峰小心翼翼地翻开烧毁的笔记本,里面的一些纸张被烧毁粘连,但残留的页面上,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字迹和数字。

苏河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残页。

一些零碎的字眼跳入眼帘:

“……赌债……三十万……虎哥……最后期限……”

“……爸的检查报告……肺……真的没办法了吗……”

“……张医生悄悄说的……等不及了……有钱也……”

“……陈院长的人接触我……说可以解决……条件……”

“……签字……自愿捐献……死后……能救别人也好……”

“……钱到手了……但爸死了……和说好的不一样……”

“……他们骗了我……那肺有问题……”

“……李默知道……他当时看到了异常指标……”

“……封口费……我不能说……”

“……又来找我……还要封口费……无穷无尽……”

“……那就都别活了……”

断断续续的文字,支离破碎,却像一把把冰冷的钥匙,逐渐打开了那扇通往黑暗真相的大门!

苏河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赌债!巨额赌债!

父亲重病,需要钱治疗甚至换肺?

陈院长的人趁机接触,提出“条件”——以“自愿捐献”为名,事后支付巨额补偿?

林国栋的死亡时间被精准控制?为了匹配某个“受体”?

而那个肺,本身就有问题(肺结核)!李默可能术前就发现了异常指标,但被收买或威胁选择了沉默?

林奇拿到了钱,却发现了父亲死亡的真相,陷入更大的痛苦和恐惧,并不断被知情者(比如李默)勒索封口费!

最终,在苏河重新调查此事时,恐惧和怨恨彻底爆发,让他变成了杀人工具!

笔记本里,还夹着几张烧焦的票据碎片和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男人的半身像,看起来有些眼熟,但苏河一时想不起是谁。票据碎片上似乎是一个境外银行的LOGO和部分账号信息。

“这个男人,”秦峰指着那张模糊的照片,声音冰冷,“我们初步排查,很可能是活跃在东南沿海一带的一个非法器官移植掮客,外号‘渔夫’。看来,三年前那场手术的供体来源,确实有问题。”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拼凑出了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一场始于巨额赌债、利用重病老人、精心伪装成医疗事故的非法器官移植交易!一个被欺骗、被勒索最终走向疯狂的死者之子!一个系统性的、隐藏在白衣天使光环下的黑色产业链!

“创生”……“园丁”……“彼岸花”……这些陌生的词语,此刻仿佛都有了狰狞的含义。

苏河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他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臂上的伤口和残留的毒剂效应让他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住身体,掌心触碰到了囚服袖口内侧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他猛地一愣,下意识地用手指捏住那个小东西——那是一小块叠好的, 几乎被遗忘的、略微发硬的布条,是他之前从囚服上偷偷撕下、蘸取了自己伤口渗出的鲜血、用来记录零星线索和推理关键点的“血布条”!

在刚才的混乱和抢救中,它竟然没有被发现,还牢牢地藏在他的袖口里!

此刻,在这辆飞驰的、承载着血火真相的救护车里,在这片短暂的安全间隙中,这块小小的、染血的布条,仿佛成了他与外界巨大黑幕抗争的、微不足道却凝聚着全部意志的象征。

秦峰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目光扫过他紧握的拳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多问,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正在全力抢救林奇,这是目前最关键的突破口。同时,根据笔记本里的线索,全面调查那个‘渔夫’和陈院长父子的海外资金往来。他们隐藏得很深,但既然露出了狐狸尾巴,就别想再缩回去!”

救护车在一个偏僻的、像是废弃仓库改造的安全屋前停下。苏河被迅速转移进去,里面医疗设备一应俱全,守卫森严。

新的安全点,暂时隔绝了追杀。但苏河知道,风暴远未结束。

林奇生死未卜。

“渔夫”和陈院长父子尚未落网。

那个庞大的、“园丁”背后的器官交易网络依然隐藏在迷雾中。

而那个两次发送匿名信息、身份成谜的“幽灵”,依旧不知是敌是友。

他躺在新安置的床上,紧紧握着袖口里那块染血的布条,上面用血记录的几个关键词仿佛在灼烧他的掌心:林奇、赌债、渔夫、自愿捐献、肺结核、陈……

窗外,天色微熹,但黎明前的黑暗,依旧浓重得化不开。

真正的较量,从这一刻,才真正进入你死我活的阶段。他必须活下去,必须亲眼看到那黑暗被彻底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