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深的身影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阴影,投在了林晚星几乎要决堤的心湖上。她到了嘴边的答案,就那样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陆辰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和瞬间僵硬的神色。他顺着她的目光侧头望去,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顾言深。
两个男生的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一个深邃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和警告;一个温和复杂,带着难以言喻的担忧和审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陆辰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林晚星脸上,手指依旧轻抬着她的下巴,力道微微加重,带着不容她逃避的强势。
“回答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林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一边是陆辰景灼热而霸道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带着魔力,诱惑着她放下所有顾虑,不顾一切地沉沦;另一边是顾言深沉默的注视,以及他身后所代表的、那个她赖以维持自尊和秩序的“正常”世界,还有陆辰景母亲那冰冷的警告、周雨薇怨毒的眼神、那些窃窃私语的流言……
这一切像一团乱麻,将她紧紧缠绕。
她看着陆辰景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自己慌乱失措的影子。她想起了他挡在仪器前的毫不犹豫,想起了他冒雨为她拿回笔记本,想起了他在医院说的“你受伤不行”,想起了他刚才在教室里,以保护者的姿态,为她挡下所有恶意。
这个男人,霸道,专横,甚至有些恶劣,但他对她的好,也是那般真切,那般不容置疑。
那份早已在她心底扎根的情愫,在此刻破土而出,疯狂生长,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坚定:
“不逃了。”
三个字,清晰地在寂静的角落里响起。
陆辰景深邃的眼眸中,像是瞬间炸开了万千烟火,亮得惊人。那紧绷的下颌线条骤然松弛,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从他眼底缓缓漾开,如同冰河解冻,春水初生。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然后,他松开了抬着她下巴的手,转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了她不知何时滑落眼角的一滴泪珠。
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截然不同的、近乎珍视的温柔。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没有再看远处的顾言深,仿佛那个人的存在已经无关紧要。他弯腰拎起石阶上那个装钱的背包,重新塞回林晚星手里。
“这个,你先拿着。”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你父母想想。算我借你的,以后再说。”
这一次,林晚星没有再固执地推回去。她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包容她一切固执和脆弱的眼睛,默默接过了背包。她知道,他说得对,家里刚刚经历风波,确实需要这笔钱来稳定。
“回去吧。”陆辰景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亲昵,“明天见。”
说完,他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与依旧站在树荫下的顾言深擦肩而过时,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
林晚星抱着沉甸甸的背包,站在原地,看着陆辰景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交织在一起,最后却都化为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她做出了选择。
无论前方是荆棘密布还是万丈深渊,她都不再逃避。
她转过头,看向顾言深的方向,想说些什么,却见顾言深对她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却依旧温和的笑容,然后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解释,便也转身离开了。
他的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有些落寞。
林晚星心里涌起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她握紧了背包带子,转身,朝着宿舍楼走去。脚步,从未有过的坚定。
林晚星和陆辰景的关系,因为那三个字的答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微妙而又紧张的阶段。
他们没有公开宣布什么,但在每一个细微的互动里,都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培训课上,陆辰景依旧坐在她旁边,会在她遇到难题时,直接将写有思路的纸条递过去,动作自然。林晚星也会在他手臂不便时,默默帮他整理好书页,接好温水。
放学后,他有时会送她回宿舍,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话不多,偶尔交流几句竞赛题目,气氛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而是弥漫着一种宁静的、无人能插入的和谐。
周雨薇看着这一切,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但她似乎得到了某种警告或者约束,不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地挑衅,只是那眼神里的怨毒,有增无减。
顾言深则像是刻意保持了距离,遇到林晚星,依旧是温和地打招呼,但不再有之前那种若有若无的靠近和关心。林晚星心里有些歉然,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依旧汹涌。
这天下午,林晚星被班主任李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林晚星啊,坐。”李老师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和蔼,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老师,您找我有事?”
“嗯,是关于物理竞赛的事。”李老师推了推眼镜,“这次竞赛很重要,学校很重视。你和陆辰景同学是我们学校的希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们年轻人,有活力,关系好是好事。但是,现在毕竟是关键时期,老师希望你们能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学习和竞赛上,不要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
林晚星的心微微一沉。李老师的话虽然委婉,但她听出了其中的敲打之意。是有人跟老师说了什么吗?是周雨薇,还是……?
“老师,我明白,我会专心准备的。”她低下头,轻声保证。
“那就好。”李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老师知道你是个懂事、有分寸的孩子。把握好现在,才能拥有更好的未来。”
从办公室出来,林晚星的心情有些沉重。她和陆辰景的关系,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正在不断扩大,开始影响到她周围的环境。
傍晚,她和陆辰景在图书馆复习。当她有些心神不宁地将李老师的话告诉陆辰景时,他正在演算的笔尖顿了一下。
“不用理会。”他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做好你该做的事就行。”
他的镇定感染了她。是啊,只要他们足够强大,足够优秀,这些外界的干扰又算得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
过了一会儿,陆辰景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按灭了屏幕。
“我出去一下。”他站起身,对林晚星说了一句,便拿着手机走出了阅览室。
林晚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是他的家里吗?
几分钟后,陆辰景回来了,脸色比出去时更冷了几分,周身的气压有些低。
“没事吧?”林晚星忍不住小声问。
陆辰景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摇了摇头,重新坐下:“继续。”
但他周身那股挥之不去的低气压,却让林晚星无法安心。她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正从陆辰景那边传递过来,笼罩在他们刚刚确立的、脆弱的关系之上。
竞赛前夕,学校组织了最后一次模拟测试。考场气氛凝重,林晚星摒除杂念,全力以赴。
就在考试进行到一半时,她旁边的陆辰景忽然举起了手。
监考老师走了过去。
陆辰景低声和老师说了几句什么,老师点了点头。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陆辰景竟然提前交卷,起身离开了考场!
林晚星愕然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猛地一空。发生了什么事?以他的能力,不可能这么早交卷,而且他的表情……冷得吓人。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的心脏。
陆辰景的提前离场,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考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同学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林晚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完成剩下的题目,但心思早已飞到了考场外。他到底怎么了?是家里出了急事,还是……和他刚才收到的那条信息有关?
考试一结束,林晚星立刻拿出手机,给陆辰景发了一条信息:
「你怎么了?没事吧?」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她拨打他的电话,提示已关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她冲出考场,跑到他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图书馆、操场、他们常去的那个僻静角落……都没有他的身影。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苏晴和孙薇也帮忙寻找,同样一无所获。
“晚星,你别急,也许他只是临时有急事回家了?”苏晴安慰道,但语气自己也带着不确定。陆辰景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
林晚星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坐在床上,一遍遍地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那种即将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恐惧,让她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几乎是秒接,声音带着急切和颤抖:“喂?陆辰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她永生难忘的、优雅而冰冷的女声——是陆辰景的母亲,赵女士。
“林小姐。”
林晚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阿……阿姨。”
“辰景不会接你的电话了。”赵女士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宣判意味,“他也不会再回学校了。”
“什么?!”林晚星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为……为什么?他怎么了?”
“他很好,只是需要去一个更适合他的地方,完成他的学业和……他该承担的责任。”赵女士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至于你们之间那段不成熟的、错误的插曲,到此为止了。”
错误的……插曲?
林晚星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声音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变得尖利:“您不能这样!您让他接电话!我要听他亲口说!”
“林小姐,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赵女士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觉得,你和他之间,有可能吗?你的存在,只会成为他的绊脚石,拖累他的前程。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请你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我没有……”林晚星的辩解苍白无力。
“另外,”赵女士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仁慈”,“你家里之前遇到困难,辰景帮了你。那笔钱,就不用还了,算是我们陆家,对你‘配合’的感谢。”
“配合”?感谢?
这赤裸裸的羞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林晚星的心脏,将她最后的尊严碾得粉碎。
原来,在他母亲眼里,她和她家遇到的灾难,都只是一场可以用来交易、让她“配合”离开的筹码!
电话被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林晚星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
他走了。
被他母亲带走了。
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
他们的关系,刚刚开始,就已经被迫仓促地画上了句号。
以这样一种,屈辱而决绝的方式。
泪水,汹涌而出,却没有任何声音。极致的悲伤,原来是无声的。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窗外,夜色浓重,没有一丝星光。
那一夜,林晚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泪水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和彻骨的寒冷。
第二天,她顶着红肿的双眼,如同行尸走肉般来到教室。陆辰景的座位果然空空如也。
周雨薇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胜利者的笑容,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嘲讽。其他同学也窃窃私语,目光复杂。显然,陆辰景“转学”的消息,已经以某种方式流传开了。
“哟,看来某些人的‘豪门梦’碎得挺快啊?”周雨薇故意提高了音量,生怕别人听不见。
林晚星像是没有听见,她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书本,目光却没有焦点。
苏晴担忧地看着她,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整天,林晚星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老师讲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陆辰景母亲那些冰冷刺骨的话语,以及陆辰景决绝离开、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的背影。
他……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
在他们刚刚确认彼此心意的第二天?
难道他之前的那些坚定和霸道,在家族的压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她不相信。
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
放学后,她再次拨打了陆辰景的电话,依旧是关机。她疯了一样地给他发信息,问他到底在哪里,发生了什么,求他给她一个解释。
所有的信息都石沉大海。
她跑到他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甚至在校门口等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也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希望,一点一点,在冰冷的夜色中熄灭。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从背包里拿出那个装着剩余现金的牛皮纸袋。这些钱,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剧痛。
他用钱解决了她家的危机,而他母亲,用钱买断了他们刚刚萌芽的感情。
多么讽刺。
她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她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属于赵女士的号码,将剩余的钱数通过短信发了过去,并附上一句话:
「钱我会尽快还清。我和陆辰景之间,无关金钱,也无需感谢。」
发送成功。
她将手机关机,扔到一边。然后,她拿出物理竞赛的复习资料,摊开在桌上。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她用力地擦干。
她不能倒下。
她还有竞赛。
她还有未来。
她还有需要她支撑的家。
她失去了爱情,不能再失去尊严和前途。
她拿起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坚定地,在草稿纸上划下了第一道公式。
灯光下,她的侧影单薄而倔强,像风雨中不肯弯腰的芦苇。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一栋戒备森严的别墅书房内。
陆辰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背影挺拔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的手机被收走,电脑被监控,房间门外站着保镖。
他被软禁了。
从他提前离开考场,被“请”回家开始,他就失去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自由。母亲用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式,切断了他和林晚星的一切可能。
他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受伤的手臂传来隐隐的疼痛,却远不及他心中的怒火和焦灼。
他知道林晚星现在一定很痛苦,很无助。
他答应过不让她逃,可现在,被迫逃离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猛地转身,看向坐在书桌后,优雅地品着红茶的母亲,眼神冰冷如刃:
“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赵女士放下茶杯,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无波:“我只是让她,以及你,都认清现实。”
陆辰景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会后悔的。”
赵女士对于儿子的威胁,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辰景,你终会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褶,“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冷静一下,想想自己肩上的责任。学校那边,我已经帮你办理了暂时休学的手续。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去国外继续你的学业。”
说完,她不再看儿子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优雅地转身离开了书房。
门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陆辰景像一头被困的雄狮,暴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愤怒,无力,还有对林晚星深深的担忧,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走到书桌前,看着那台被监控的电脑,眼神晦暗不明。他知道,硬碰硬,在母亲完全掌控局面的时候,他占不到任何便宜。
他必须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下来。目光落在自己还打着绷带的手臂上,想起那个女孩小心翼翼帮他处理伤处时,那专注而温柔的眼神。
“别逃……”
他记得自己对她说的话。
而现在,他却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
不。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陆辰景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包括……她。
他重新打开电脑,没有试图联系外界,而是调出了物理竞赛的官方资料和往届试题,神情专注地看了起来。
既然暂时无法离开,那他就在这里,用他的方式,陪她一起战斗。
他知道,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女孩,绝不会被轻易打倒。她一定会化悲愤为力量,在竞赛中证明自己。
而他,即使身在牢笼,也要成为她隐形的后盾。
与此同时,在南城一中的女生宿舍里,林晚星桌上的台灯亮了一整夜。
她埋首于题海之中,用高强度的学习来麻痹自己痛彻心扉的神经。每一个公式,每一道难题,都成了她对抗命运、证明自己的武器。
眼泪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滴落在草稿纸上,晕染开墨迹,但她很快便擦干,继续演算。
天快亮时,她终于体力不支,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是写得密密麻麻的演算纸,和那本陆辰景曾留下过字迹的笔记本。
晨光微熹,透过窗户照在她疲惫却倔强的睡颜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刚刚靠近的两颗心狠狠吹散。
一个被囚于华笼,一个困于孤境。
但战役,并未结束。
这仅仅是,漫长纠葛与等待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