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生物钟将顾声从并不算沉酣的睡梦中唤醒。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透进些许城市苏醒的微光，给昏暗的房间勾勒出一道朦胧的金边。她睁开眼，有几秒钟的恍惚，陌生的天花板、空气中不属于自己家的淡雅香氛，都在提醒她身在何处。
下一秒，记忆回笼。机场、他深邃的眼眸、平稳的声线、指尖微凉的触感、隔壁房间……所有的画面和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的心脏在清醒的瞬间就失去了平稳的节奏。
她猛地坐起身，抓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刚过七点。距离他约定的八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
这一个半小时，忽然变得无比漫长而难熬。
她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像一只被困在精致笼子里的小兽，有些无措地在房间里踱步。洗澡？化妆？换衣服？似乎都太早了。她强迫自己冷静，走进浴室，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青黑、神情却异常明亮的自己。
深呼吸，顾声，深呼吸。她对着镜子，无声地给自己打气。今天只是彩排，是工作。把他当成辞镜老师，专业的合作伙伴。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然而，当她看到挂在衣橱里的那套“斩男战袍”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又有些摇摇欲坠。真的要穿这个吗？会不会……太刻意了？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犹豫再三，她还是换上了那套衣服。丝质衬衫冰凉的触感滑过皮肤，阔腿裤流畅的垂感包裹着腿部。镜子里的人，确实比平时多了几分精致和女人味。她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遮盖住熬夜的痕迹，让气色看起来更好一些。
一切准备就绪，时间才刚过八点。剩下的半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她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门外走廊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
会不会他提前来了？
他敲门会用什么力度？
她开门第一句该说什么？
就在她脑子里各种念头乱飞时，一阵清晰而规律的敲门声，不轻不重地，恰好在她心脏跳动的间隙响起。
“咚、咚、咚。”
顾声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僵住。来了！
她几乎是弹跳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又快速整理了一下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衣摆和头发，这才迈着尽量沉稳（实则有些发软）的步伐走到门后。
透过猫眼，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今天换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里面是简单的白色T恤，少了几分昨日的随意，多了几分工作状态下的正式与利落。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看着房门，似乎在耐心等待。
顾声屏住呼吸，拧开了门把手。
房门打开，两人四目相对。
清晨的光线比昨晚更加清晰明亮，将他轮廓勾勒得愈发分明。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极快地掠过了她今天的装扮，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早。”他开口，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一丝微哑的磁性。
“……早，辞镜。”顾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却还是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以走了吗？”他问，语气平和。
“可以了。”顾声点头，转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装着音效设备和资料的背包。
辞镜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包上，很自然地伸出手：“给我吧。”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顾声下意识地拒绝。
“给我。”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手也没有收回。
顾声看着他摊开的、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并不算重的背包递了过去。他的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与她的手轻轻擦过，那微凉的触感让她心头又是一颤。
他接过背包，动作自然地挎在肩上（与他自身沉稳的气质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然后侧身让出通道：“走吧。”
去往宴会厅的电梯里，依旧只有他们两人。密闭的空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顾声盯着不断下降的楼层数字，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有些僵硬。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须后水清冽气息的味道，比昨晚在车上时更清晰。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辞镜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顾声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还好。”她含糊地回答，总不能说因为想你（和紧张）半宿没睡踏实吧。
“嗯。”他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电梯到达三楼宴会厅。门一开，喧闹的人声和忙碌的景象便扑面而来。巨大的宴会厅被临时改造成了庆典舞台和后台区域，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调试设备、搬运道具、核对流程，一片繁忙景象。
辞镜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团队成员纷纷跟他打招呼，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边略显拘谨的顾声身上。那些目光里带着好奇、打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顾声下意识地往辞镜身后缩了缩，这种被众多陌生目光注视的感觉让她很不自在。
辞镜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退缩，脚步微顿，侧头低声对她说了一句：“跟着我，不用理会。”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屏障，瞬间隔开了那些让她不适的视线。顾声抬起头，看着他挺拔而可靠的背影，心里那点不安奇异地消散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跟紧了他的步伐。
“辞镜老师，您来了！”一个看起来是现场导演的年轻男人快步迎了上来，目光在顾声身上转了一圈，“这位就是顾声老师吧？您好您好！”
“你好。”顾声连忙礼貌回应。
“声老师，您的音效设备我们已经安排好了，在舞台侧面的控制台，有专人配合您。”导演热情地引导着，“我们先去熟悉一下舞台和走位？”
“好。”顾声点头。
辞镜对导演点了点头：“我带她过去。”
说着，他便领着顾声，径直走向舞台方向。他所过之处，工作人员都自觉地让开道路，显示出他在这个团队里绝对的权威和地位。
踏上舞台，脚下是光滑坚硬的地板，头顶是错综复杂的灯光架，前方是暂时空无一观众、却显得无比辽阔的观众席。顾声站在舞台中央，看着这宏大的场面，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想到不久之后，这里将坐满观众，而她要在这个地方，完成那个至关重要的环节，她的手心就忍不住沁出冷汗。
“舞台标记在这里。”辞镜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他指着地板上几个不显眼的荧光标记，“‘声色人间’环节，你主要在这个区域活动，操作音效设备。我会在舞台中央偏左的位置。”
他的讲解清晰而专业，将她的注意力从对环境的恐惧拉回到了具体的工作上。
“灯光大概会是这样……”他示意了一下灯光控制台，工作人员立刻配合地打出了一束追光，恰好落在顾声需要站立的位置，“不会太刺眼，但你需要适应一下光感。”
他又带着她走到侧面的音效控制台，与负责配合的技术人员沟通了几句，确保顾声的设备接口和信号传输都没有问题。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站在她身边，语气平稳，条理分明，将所有需要注意的细节一一交代清楚。他没有过多的安慰言语，但这种务实而周全的安排，却比任何空泛的鼓励都更让顾声感到安心。
她跟着他的指引，一步步熟悉环境，操作设备，心里的紧张感渐渐被一种投入工作的专注所取代。
走台和彩排按流程进行。其他节目依次过场，团队成员们表现出了极高的专业素养。轮到“声色人间”时，顾声深吸一口气，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追光亮起，将她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中。她能感觉到台下无数工作人员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舞台另一侧，辞镜投来的、平静而专注的视线。
音乐起，他的声音通过音响设备传来，比线上排练时更加具有穿透力和感染力。顾声收敛心神，将所有杂念抛开，手指放在触发键上，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与他的配合中。
水滴声、慢炖声、出锅的轻响……每一个音效都精准地嵌入他台词的情绪缝隙里，严丝合缝，仿佛本就是一体。她甚至能感觉到，在她某个音效给得特别到位时，他朗读的节奏会有极其细微的、愉悦的调整。
这一次的彩排，比以往任何一次线上排练都要顺利，都要……有生命力。声音在真实的物理空间里碰撞、回荡，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当最后一个音效落下，他的独白也恰好结束。追光熄灭，彩排暂停。
短暂的寂静后，现场响起了工作人员自发的、热烈的掌声。
“太好了！顾声老师，您这音效给得太准了！情绪完全带起来了！”现场导演激动地跑过来，毫不吝啬地夸赞。
“是啊，和辞镜老师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其他工作人员也纷纷附和。
顾声被这突如其来的赞誉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下意识地看向辞镜。
他也正看着她，隔着几步的距离。舞台的灯光已经大部分熄灭，只有一些基础照明，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朦胧，但那双眼眸却格外明亮。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清晰地、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点头，包含了太多的意味——肯定、赞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有荣焉？
顾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了，胀胀的，酸酸的，又带着无比的甜。所有的紧张和付出，在那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彩排继续进行，后面是一些流程衔接和谢幕环节的演练。顾声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她走到舞台侧面休息，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拿出手机，想跟豆豆分享这份喜悦，却发现手机因为一直开着音效软件，电量已经告急。她有些懊恼，早上光顾着紧张，忘记把充电宝放包里了。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到了她面前。
顾声抬头，辞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谢谢。”她接过水，小口喝了起来，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刚才的干渴和激动。
“表现很好。”他站在她身边，目光看着舞台上正在进行的排练，语气平淡地陈述。
“……是你引导得好。”顾声小声说，心里却因为他这句直接的夸奖而雀跃不已。
辞镜没再说什么，视线却落到了她握在手里、屏幕已经暗下去的手机上。
“手机没电了？”他问。
“嗯……”顾声有些尴尬，“忘记带充电宝了。”
辞镜闻言，没说什么，只是从自己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轻薄便携的充电宝，递给她。“先用这个。”
顾声看着那个明显是男士款式、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充电宝，愣了一下。“这……不用了，我回房间充就好……”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后面可能还有需要联系的时候。”
顾声看着他递过来的充电宝，又看看他没什么表情却透着坚持的脸，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她不再推辞，接了过来：“……谢谢。”
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这一次，那微凉的触感似乎带上了一点温度。
连接上充电宝，手机屏幕很快亮了起来。顾声看着那不断攀升的电量百分比，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地充满了电，变得充盈而有力。
彩排全部结束时，已是中午。工作人员开始分发盒饭。顾声领了一份，正想找个角落坐下，却见辞镜对她招了招手。
“过来这边。”他指着他休息室的方向。
顾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过去。他的休息室是独立的，比外面嘈杂的环境安静许多。
“坐。”他示意了一下沙发，自己则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盒饭。
顾声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也打开了盒饭。饭菜是标准的酒店工作餐，不算难吃，但也谈不上多美味。两人安静地吃着饭，气氛有些微妙。
顾声偷偷抬眼打量他。他吃饭的动作很优雅，慢条斯理，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即使是在吃盒饭，也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感。
“下午有什么安排？”辞镜忽然开口问。
“啊？我……我没什么安排，可能回房间再看看流程，或者休息一下。”顾声老实回答。
“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状似随意地说道，“酒店三楼有健身房和游泳池，负一层有SPA中心，如果你觉得闷，可以去逛逛。”
他这是在……关心她会不会无聊？顾声心里一动，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
“晚上……”辞镜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团队没有集体安排。你可以自由活动，或者……在酒店餐厅用餐。”
他的语气很平常，但顾声却莫名地从那句停顿里，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
她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饭盒里的米饭，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快。他……是在暗示什么吗？邀请她共进晚餐？
她应该答应吗？会不会太唐突？还是……假装没听懂？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飞快闪过，最终，勇气战胜了怯懦。她抬起头，迎上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酒店餐厅……有什么推荐的吗？”
问完这句话，她感觉自己的耳根又开始发烫了。
辞镜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带着一丝紧张却又亮得惊人的眼睛，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西餐厅的惠灵顿牛排不错。”他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或者中餐厅的时令菜也可以。”
“那……我考虑一下。”顾声没有立刻答应，保留了一点矜持，但心底的期待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嗯。”辞镜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吃饭。
但顾声却感觉到，休息室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一种无声的、暧昧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她知道，今晚的这顿晚餐，或许……将不再仅仅是一顿饭那么简单。
它可能是一场……跨越了网络与现实，酝酿了整整一个春夏的，心跳的序曲中，最至关重要的一个章节。
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聆听，去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