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冲刷着“青山疗养院”冰冷的铭牌。

>沈微蜷缩在黑暗的角落,指甲死死抠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对抗着药物残留带来的混沌与虚弱。

>“顾泽言……”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过,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三年前那个灯火辉煌的庆功宴,他含笑递来的琥珀色毒酒,温柔耳语犹在:“睡一觉就好了,微微。”

>那杯酒,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

>---

>“哗啦——”

>铁门外传来钥匙碰撞的刺耳声响。

>值夜护士粗暴的嗓音穿透雨幕:“沈微!该‘吃药’了!”

>脚步声停在门外,手电光柱在狭窄的观察口晃动,像探照灯扫过囚徒。

>“再闹腾,明天就给你加双倍的‘安定’,让你睡个够本!”护士的威胁带着残忍的戏谑,如同毒蛇吐信。

>沈微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不能动,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她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瘫在冰冷的床板上,任由那束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带着某种确认猎物是否还温顺的审视,终于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沈微猛地睁开眼,黑暗里,那双眸子亮得惊人,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与孤注一掷的疯狂。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直到走廊彻底死寂,只剩窗外暴雨的咆哮。

她动了。动作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猫,迅捷、无声,带着撕裂一切的狠劲。褪色的病号服被雨水浸透,紧贴在瘦削的身体上,勾勒出嶙峋的轮廓。她赤着脚,冰冷的瓷砖寒气直透骨髓。她扑到窗边,那扇小小的、装着拇指粗铁栅栏的气窗,是她唯一连接外界的天井。

铁栅栏冰冷坚硬,纹丝不动。沈微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在铁锈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紧她的咽喉。她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钉在房间角落那张简陋的铁架床——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她喉咙里挤出。她用尽全身力气,瘦弱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沉重的铁架床硬生生拖拽到窗下。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锐响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沈微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紧贴在墙壁上,浑身汗毛倒竖,侧耳倾听着走廊的动静。

死寂。只有雨声。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手脚并用爬上摇晃的铁床。冰冷的雨水立刻劈头盖脸地砸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抹了一把脸,双手死死抓住冰凉的铁栅栏。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雨夜。高墙顶端,一圈圈缠绕的电网在远处微弱的探照灯光下,偶尔反射出森冷、不祥的幽蓝光泽,如同毒蛇盘踞。那代表着绝对的死亡禁区。

必须翻过去!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深处,驱散了药物的昏沉和身体的剧痛。她深吸一口带着雨水腥气和消毒水味道的冰冷空气,肺部被刺得生疼。她开始尝试,用尽全身力气去撼动那看似牢不可破的栅栏。一下,两下……指骨在坚硬的铁条上撞破,渗出血珠,混着雨水流下。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一点——撬开这该死的牢笼!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她耳中如同天籁的断裂声响起!一根锈蚀严重的铁条根部,竟在她持续的、不顾一切的晃动下,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纹!希望的火苗骤然点燃。沈微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她集中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将身体的重量和全部的愤怒、绝望、仇恨都压了上去!

**「嘎吱——嘣!」**

断裂声在雨幕中依旧微弱,却如同重锤砸在沈微心上!那根铁条,终于被她生生从腐朽的水泥窗框里掰断、拗弯!一个勉强能容瘦弱身体挤过的豁口赫然出现!

冰冷的雨水疯狂灌入,打在脸上,生疼。沈微没有丝毫犹豫,像一条滑溜的鱼,上半身猛地探出豁口,肩膀被粗糙的断口边缘刮破,温热的血液瞬间被雨水冲刷带走。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死死咬住嘴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硬生生将剧痛和眩晕压了下去。

她整个人终于挤出了那个狭窄的窗口,悬吊在冰冷湿滑的外墙上。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身体,脚下是数米高的虚空,高墙顶端那闪烁着死亡蓝光的电网近在咫尺。她像壁虎一样紧贴着粗糙的墙面,寻找着任何一点微小的凸起或缝隙作为落脚点。指甲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一次次抠抓、滑脱,留下道道血痕。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粉身碎骨的风险,每一次滑脱都让她距离死亡更近一步。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身体里的药物残留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她的神经,试图将她拖入昏沉的深渊。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鸣阵阵,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要撞碎胸骨。她死死咬住舌尖,尖锐的刺痛换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倒下……沈微!想想他!想想顾泽言!想想他把你推进这地狱时虚伪的笑!」**

这个念头像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她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混合着滔天恨意的力量,硬生生压倒了药物的麻痹和身体的极限透支。她猛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如纸却线条紧绷的脸,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如同淬火的寒星,里面燃烧的火焰足以焚毁一切!

她开始攀爬。动作笨拙、缓慢,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粗糙的砖石磨破了她单薄衣料下的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每一次向上挪动一寸,都耗尽她全部的力气。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额头、脖颈流进衣服里,带走本就微弱的体温,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疯狂撕扯,顾泽言那张英俊温柔又无比残忍的脸,三年前那个觥筹交错的庆功夜,他递来的那杯琥珀色的毒酒,他低沉如情人呢喃却字字如刀的话语……

**「睡一觉就好了,微微。等你‘病’好了,我们就结婚。」**

**「这药……会让你安静下来,别怕。」**

**「为了公司,为了我们的未来,你必须‘消失’一段时间。」**

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每一个字都是精心编织的毒网!巨大的悲愤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喷薄而出。她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低鸣,这极致的恨意竟奇迹般地压倒了药物的侵蚀,化为支撑她残破身体的最后一股蛮力!

她离墙顶的电网越来越近,那幽蓝的光泽在雨水中显得格外阴森致命。电网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如同死神的嘲笑。沈微停下动作,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她必须过去!但如何过去?血肉之躯触碰那高压电网的瞬间,就是灰飞烟灭!

她强迫自己冷静,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她眯起眼,在几乎令人绝望的黑暗中搜寻。突然,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电网下方,靠近一根固定水泥桩的地方!那里的铁丝网……似乎有些异样?不是被剪断,而是……缠绕的圈数比其他地方明显稀疏了一圈,形成了一个相对薄弱的“缺口”?更关键的是,一根原本应该深深钉入水泥桩、固定电网的铁钉,竟然诡异地松脱了一大半,斜斜地歪在一旁,露出一个微小的空隙!

这简直像是……某种刻意的“疏忽”?一个专门为她预留的、九死一生的“生门”?这个念头荒谬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力。沈微的心跳漏了一拍。是谁?难道是……

来不及细想!机会稍纵即逝!沈微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狠绝。她调整姿势,将全身力量灌注在双腿,猛地向上蹿去!目标正是那处电网缠绕稀疏、铁钉松脱的空隙!

身体腾空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电网幽蓝的光芒近在咫尺,死亡的“滋滋”声清晰可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双臂尽力向上伸,双手死死抓住电网下方冰冷粗粝的水泥桩顶端!粗糙的水泥边缘瞬间割破了她的掌心,剧痛钻心。她的身体悬在致命电网之下,双脚离地,仅靠十指死死抠着那一点凸起支撑着全身的重量。

那根松脱的铁钉就在她头顶上方几厘米处!电网的底部铁丝,恰好在那空隙处形成一个微微下凹的弧度。沈微屏住呼吸,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她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将头颅和肩膀从那狭窄、危险到极致的空隙里探过去!湿漉漉的发丝擦过冰冷的铁丝,带起一阵细小的静电刺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高压电流在空气中产生的微弱磁场,皮肤阵阵发麻。

**「滋…」**

一道幽蓝的电弧突然在密集的电网另一处爆开,刺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她惨白如纸、写满惊惧与决绝的脸!死亡的阴影擦肩而过!沈微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

恐惧让她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她猛地一蹬墙壁,腰腹发力,整个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从那个狭窄得令人窒息的空间里硬生生挤了过去!粗糙的铁丝网刮过她的后背,薄薄的病号服瞬间撕裂,火辣辣的痛感传来,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身体重重地摔落在高墙外侧湿滑泥泞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冰冷的泥水瞬间包裹了她。后背的伤口接触到泥泞,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但她成功了!她逃离了那道象征着死亡与禁锢的高墙!

她挣扎着抬起头,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她的脸庞。她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墙外自由却冰冷刺骨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这是地狱之外的味道!身后,青山疗养院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巨兽,探照灯的光柱在雨幕中徒劳地扫射着高墙内侧。警报声并未响起。

沈微踉跄着爬起身,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吞噬了她三年光阴的魔窟。冰冷的雨水顺着她尖削的下颌滴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那双曾经明亮温婉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被仇恨淬炼过的、冰冷坚硬的寒芒,如同万载玄冰,深不见底。

**「顾泽言……」**

这个名字,裹挟着地狱归来的寒气,从她染血的唇齿间碾磨而出,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刻骨的毒液。

**「我回来了。」**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扑进墙外无边无际的、狂暴的雨幕之中。瘦削的身影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很快便被浓重的黑暗和倾盆大雨吞噬,像一滴水融入愤怒的海洋,消失得无影无踪。

---

此刻,青山疗养院监控室内。

一个穿着灰色工装、帽檐压得极低的身影,正坐在布满雪花点的监控屏幕前。屏幕上,代表沈微病房走廊的监控画面,显示着静止的、空无一人的走廊图像。但图像右下角的时间戳,诡异地定格在护士查房离去后的那一刻,再也没有跳动。

人影伸出带着磨损手套的手,轻轻点击了一下鼠标。那静止的画面瞬间恢复了正常,时间开始流动,走廊依旧空荡,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从未发生。

人影发出一声极轻、几乎被窗外暴雨声完全掩盖的嗤笑,随即起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值班室外的阴影里,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