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石镇少年
残阳如血，泼洒在青石镇西头的铁匠铺前。
林缚赤着胳膊，正抡着一柄比他身形还沉的铁锤，一下下砸在烧得通红的铁坯上。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胳膊上，烫出一个个细小的白痕，他却浑然不觉，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落，砸在滚烫的铁砧上，发出“滋啦”的轻响，旋即化作白雾消散。
“阿牧，歇会儿吧。”铁匠铺的主人王铁山叼着旱烟，看着少年单薄却挺拔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怜惜，“这柄斩马刀赶明日再打也不迟，你这身子骨，别熬坏了。”
林缚停下锤，用搭在肩上的粗布巾擦了擦汗，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今年十四岁，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王叔，没事。”他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股韧劲，“这刀是赵猎户订的，他明日要进山，早一日打好，也能让他多一分保障。”
王铁山叹了口气，不再多劝。这孩子是三年前跟着逃难的人流落到青石镇的，爹娘在途中染了疫病没了，只留下他一个。王铁山见他可怜，又有股不服输的劲头，便收他当了学徒。三年来，林缚吃的苦，比铺里三个成年伙计加起来都多。
将烧红的铁坯浸入冷水，“嘶”的一声，白雾蒸腾而起。林缚看着水中渐渐成型的刀身，眼神暗了暗。
青石镇地处大离王朝边陲，镇子往西百里，便是连绵起伏的黑风山脉。山脉深处不仅有豺狼虎豹，更有传说中的妖兽。镇上的猎户每次进山，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可即便是这样，为了生计，依旧有人前赴后继。
而比妖兽更可怕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
林缚曾远远见过一次。去年秋收时，有位身着白衣的修士御空而过，脚下踩着一柄闪烁着灵光的长剑，衣袂飘飘，宛如仙人。那修士只是随意一瞥，落在镇上最大的地主李员外身上，李员外那平日里横行霸道的家伙，竟吓得当场瘫软在地，如同筛糠。
自那时起，林缚心里便埋下了一颗种子。他听说，修士拥有移山填海之能，寿元更是能达数百上千岁，若是能成为修士，是不是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是不是就能离开这贫瘠的青石镇，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
可修士哪里是那么好当的。青石镇流传着一句话：“千军易得，一修难求。”想要踏上修行路，首先得有灵根。灵根是天生的，据说只有万中挑一的人，才能被检测出灵根，从而引气入体，成为最低阶的炼气修士。
“发什么呆呢？”王铁山用烟杆敲了敲林缚的脑袋，“刀都凉透了。”
林缚回过神，嘿嘿一笑，拿起磨刀石，开始细细打磨刀身。
夜幕降临，青石镇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和更夫的梆子声。林缚躺在铁匠铺后院的柴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了摸枕头下的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这三年来省吃俭用攒下的二十枚铜钱。
他听说，下个月，黑风山脉脚下的黑风城，会有一个叫“青云宗”的宗门派人来检测灵根。只要能测出灵根，哪怕只是最差的五灵根，也能被收入宗门，成为外门弟子。
二十枚铜钱，够他从青石镇走到黑风城了。
可他走了，王叔怎么办？铁匠铺里里外外，就靠他和王叔两个人撑着。
林缚叹了口气，望着柴房顶的破洞。洞外，一轮残月正躲在云层里，忽明忽暗，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罢了。”他猛地坐起身，眼神变得坚定，“等把赵猎户的刀送过去，拿到工钱，就跟王叔辞行。若是能成，将来定要回来报答王叔；若是不成，大不了再回来打铁。”
打定主意，他反倒安心了。躺在硬邦邦的柴草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梦里，他似乎也踩着一柄发光的长剑，飞过高高的城墙，飞过连绵的山脉，飞向了那遥不可及的云端。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林缚便把打好的斩马刀仔细擦拭干净，用粗布包好，往赵猎户家走去。
赵猎户住在镇子东头，靠近黑风山脉。林缚刚走到半路，就见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墙角的小姑娘。那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布娃娃，吓得瑟瑟发抖。
“小丫头，跟爷几个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领头的汉子满脸横肉，眼神不善地打量着小姑娘，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我不跟你们走，我要等我爹爹回来。”小姑娘声音细弱，却带着一丝倔强。
“你爹爹？”汉子嗤笑一声，“你爹爹昨天进山，怕是早就成了妖兽的粪便了。识相点，跟我们走，不然有你苦头吃！”
说着，那汉子就要伸手去抓小姑娘的胳膊。
林缚眉头一皱，握紧了手里的斩马刀。他认得这几个汉子，是镇上李员外家的护院，平日里仗着李员外的势力，在镇上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住手！”林缚大喝一声，几步冲到小姑娘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那领头的汉子见是个半大的少年，顿时乐了：“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管你李爷的闲事？赶紧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林缚将斩马刀往地上一顿，刀柄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爹爹是赵猎户，昨天跟我订了刀，说好今日进山，你们休要胡言！”
“哟呵，还挺横？”汉子脸色一沉，“给我打！”
身后的几个护院立刻围了上来，拳头挥向林缚。
林缚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常年打铁，力气比寻常少年大得多，身手也灵活。他将斩马刀护在身前，左躲右闪，偶尔趁隙一拳砸在护院的肚子上。
可护院毕竟人多，林缚渐渐落了下风。一个没留神，后背挨了一脚，踉跄着往前扑去，手里的斩马刀也掉在了地上。
“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领头的汉子狞笑着，一脚踩在林缚的背上，“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人是你惹不起的！”
林缚被踩得趴在地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汉子：“放开她……”
“放开她？可以啊。”汉子笑得越发得意，“你给爷磕三个响头，爷就放了她。”
林缚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他这辈子，除了给爹娘的坟磕过头，还从未给任何人低过头。
“怎么？不愿意？”汉子脚下用力，“那就别怪爷不客气了！”
就在这时，那蜷缩在墙角的小姑娘突然站起身，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猛地砸向领头汉子的后脑勺。
“砰”的一声，那汉子吃痛，“哎哟”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脚。
林缚趁机翻身而起，一拳砸在汉子的脸上。那汉子猝不及防，被打得鼻血直流，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反了！反了！”汉子又惊又怒，“给我往死里打！”
护院们再次围上来，林缚知道这次自己肯定要吃亏，他一把将小姑娘推开：“快跑！往铁匠铺跑，找王铁山王叔！”
小姑娘愣了一下，看着林缚被护院们围在中间，眼眶一红，却还是咬着牙，转身就跑。
“抓住那个小丫头！”汉子喊道。
两个护院立刻追了上去。
林缚心急如焚，却被剩下的护院死死缠住。他身上很快又添了几道伤口，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着。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传来：“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铁山拄着一根铁拐杖，快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那个小姑娘，还有几个听到动静赶来的镇上居民。
王铁山年轻时据说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物，一条铁拐杖打遍附近无敌手，后来才在青石镇落户开了铁匠铺。李员外家的护院虽然跋扈，但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王铁匠，这是我们李家的家事，你最好别插手。”领头的汉子捂着流血的鼻子，色厉内荏地说道。
“家事？”王铁山冷哼一声，目光如电，“赵猎户是我老铁匠铺的主顾，他的女儿，就是我的侄女。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敢说是家事？”
周围的居民也纷纷议论起来，指责护院们的不是。那领头的汉子见众怒难犯，狠狠瞪了林缚一眼，撂下一句“咱们走着瞧”，便带着护院们灰溜溜地走了。
“阿牧，你怎么样？”王铁山赶紧扶起林缚，看到他身上的伤，心疼不已。
“王叔，我没事。”林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赵猎户的刀……”
“刀没事，要紧的是你。”王铁山把他扶起来，“走，回家上药。”
回到铁匠铺，王铁山小心翼翼地给林缚上药。药粉洒在伤口上，疼得林缚龇牙咧嘴，却硬是没哼一声。
“傻小子，逞什么能。”王铁山一边上药，一边数落他，“那李员外家势大，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林缚低着头，小声道：“王叔，我不能看着他们欺负人。”
王铁山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这孩子的性子，看着沉默寡言，骨子里却比谁都倔强。
“对了，王叔，”林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下个月黑风城有宗门来检测灵根，我想去试试。”
王铁山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林缚，沉默了片刻，道：“想好了？”
“嗯。”林缚用力点头，“我想出去看看，想成为修士。”
“也好。”王铁山放下药粉，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林缚，“这是我攒下的五十枚银币，你拿着。路上小心，若是……若是不成，就早点回来，铁匠铺永远有你的位置。”
林缚看着布包里沉甸甸的银币，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五十枚银币，对王铁山来说，几乎是他大半年的积蓄。
“王叔，我不能要……”
“拿着！”王铁山把布包塞进他手里，语气不容置疑，“你是我王铁山的徒弟，出去了可不能让人看不起。买身像样的衣服，买点路上吃的干粮。”
林缚紧紧攥着布包，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重重地给王铁山磕了三个响头：“王叔的恩情，林缚永世不忘！若是将来有成，定当百倍报答！”
王铁山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眶也有些发红：“傻孩子，去吧。记住，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守住本心，别学那些为非作歹的修士。”
“嗯！”林缚用力点头。
三日后，林缚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告别了王铁山和镇上几个相熟的邻居，踏上了前往黑风城的路。
他背着那柄自己亲手打造的斩马刀，怀里揣着王铁山给的银币和自己攒下的铜钱，一路向西。
道路两旁的树木渐渐变得茂密，空气中也多了一丝山林的气息。林缚知道，他离黑风城越来越近了，离那个遥不可及的修仙梦，也越来越近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路，等待他的，除了希望，还有无数的凶险与未知。而他的命运，也将在踏入黑风城的那一刻，悄然改变。
夕阳下，少年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远方。玄洲大陆的风云，正从这个小小的青石镇少年身上，缓缓拉开序幕。
黑风城比青石镇大了不止十倍。
高大的城墙由青黑色的巨石砌成，上面布满了风霜侵蚀的痕迹，隐约可见一些刀剑砍凿的印记，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城门处，两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手持长枪，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人群，腰间的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林缚站在城门外，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有些局促。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宏伟的城池，那些穿着华丽服饰的行人，那些飞驰而过的马车，都让他这个来自小镇的少年感到新奇又自卑。
深吸一口气，林缚紧了紧背上的斩马刀，随着人流走进了城门。
城里的街道宽阔而平整，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有卖各种小吃的摊贩，有挂着绫罗绸缎的绸缎庄，还有摆满了稀奇古怪玩意儿的杂货铺。林缚看得眼花缭乱，脚步也放慢了许多。
他找了个看起来比较和善的老者，打听了青云宗检测灵根的地点。老者告诉他，青云宗的人住在城西的迎客楼，检测灵根则在三日后，于城主府前的广场上进行。
得知还有三天时间，林缚松了口气。他找了家便宜的客栈，租了个最便宜的房间，又去街上买了些干粮和水，便回到了客栈休息。
接下来的三天，林缚除了必要的出门买食物，其余时间都待在房间里。他不是不想出去逛逛，而是不敢。黑风城里的修士似乎不少，他已经好几次看到那些身着道袍、气息不凡的人从街上走过，每次他都下意识地低下头，生怕引起对方的注意。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差距，比天堑还要遥远。
终于，到了检测灵根的日子。
天还没亮，城主府前的广场上就已经挤满了人。大多是和林缚一样，怀着修仙梦想的少年男女，还有不少是他们的家人，脸上满是期待和忐忑。
林缚找了个相对偏僻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
日上三竿，广场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只见一群身着青色道袍的人，缓步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者，面容清癯，眼神深邃，腰间挂着一枚刻着“青云”二字的玉佩，行走间，衣袂飘飘，自有一股出尘的气度。
“是青云宗的长老！”
“听说这位是负责外门招生的刘长老！”
“不知道我家孩子能不能被选中……”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少人脸上露出敬畏和激动的神色。
刘长老走到广场中央早已搭建好的高台上，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人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凡年龄在六至十六岁之间者，皆可上前检测灵根。有灵根者，无论资质优劣，均可入我青云宗，成为外门弟子。无灵根者，也无需气馁，各安天命即可。”
说完，他身后的一位年轻弟子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石头，石头表面光滑，隐隐有流光转动。
“此乃测灵石。”年轻弟子朗声道，“凡欲检测者，上前将手掌置于测灵石上即可。”
第一个上前的是个看起来约莫十岁的小男孩，他显然有些紧张，走到测灵石前，颤抖着将手掌放了上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测灵石上。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测灵石依旧毫无反应。
那年轻弟子摇了摇头：“无灵根，下一个。”
小男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他父亲拉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少年男女上前检测，测灵石大多毫无反应。偶尔有几次，测灵石发出微弱的光芒，却也只是一闪而逝，被那年轻弟子判定为“伪灵根”，同样被淘汰。
时间一点点过去，广场上的气氛渐渐变得沉闷起来。那些满怀希望的家长，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淡。
林缚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手心微微出汗。他看着那些被淘汰的少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下一个。”
终于，轮到林缚前面的那个少年了。那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放在了测灵石上。
片刻之后，测灵石突然发出了微弱的黄色光芒。
“土灵根！”年轻弟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还是记录了下来，“资质下等，可入外门。到那边登记。”
那少年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对着高台上的刘长老深深一揖，激动地跑到了登记处。
看到有人成功，广场上的气氛顿时又活跃了一些。
“轮到你了。”年轻弟子看向林缚。
林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一步步走到测灵石前。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期待，有嫉妒，也有漠然。
他伸出手，轻轻放在了测灵石上。
石头冰凉的触感传来，让他紧张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凝固了。
测灵石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反应。
林缚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
难道……真的不行吗？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测灵石突然微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