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简雷厉风行,第二日便请来了鲁班堂的王管事。
那王管事是京中有名的巧匠,见了裴轻窈那几张虽被墨污、但仍能看出精妙构思的图纸,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分毫不差地将这闻香小筑打造出来。
有了专业的人马,书舍的装修进程一日千里。
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端,一处阴暗潮湿的窄巷内,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血腥交织的诡异气息。
这条巷子,名曰鬼巷,因其曲折幽深,终年不见天日,寻常百姓宁可绕远路,也绝不踏足半步。
此刻,巷子最深处,谢奕修一袭素黑长衫,几乎与浓稠如墨的夜色融为一体。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眼神此刻比巷口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公子,这地方不对劲。”
墨珩手按剑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压低了声音。
“线人传来的消息,说拿着证据,只敢约在这种地方见面。”
楚南接口道,同样神色凝重。
谢奕修没有说话。
他正一寸寸审视着周围的断壁残垣。
父亲谢钦的双腿,断在十年前那场莫须有的“通敌”案中。
他追查至今,所有线索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
直到近日,才寻到一丝蛛丝马迹,指向了忠远伯沈砺,以及他背后那位圣眷正浓的二皇子,谢文叙。
今夜的线人,是当年沈砺身边的一名亲卫,声称握有当年沈砺伪造证据的铁证。
谢奕修心中清楚,这可能是个陷阱。
但他,不能不来。
他用拇指缓缓摩挲着食指指节,这是他耐心耗尽前的习惯性动作。
“他不会来了。”
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巷中响起,带着一丝嘲弄。
话音落下的瞬间,数十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墙头、屋顶悄无声息地落下,手中长刀在微弱的月光下折射出淬毒的幽蓝光芒,没有半句废话,直取谢奕修性命!
“有埋伏!保护公子!”
墨珩与楚南暴喝一声,长剑出鞘,瞬间与黑衣人战作一团。
金铁交鸣之声骤然炸响,在这狭窄的巷道中回荡,激起一片肃杀之气。
谢奕修手腕一翻,那把曾被裴轻窈砍断、后又寻名匠重铸的青锋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光如匹练,瞬间便将一名偷袭者的喉咙划开。
血珠溅在他那张仙姿玉貌的脸上,非但没有破坏那份清冷,反而添了几分妖异的俊美。
他知道,这是二皇子的手笔。
月上中天。
裴轻窈终于心满意足地从京城最大的旧书坊,翰墨斋里走了出来。
为了给她的闻香小筑镇场子,她今日可是下了血本,淘到了好几套前朝的孤本话本和志怪杂谈,连翰墨斋的老板都连连称奇,赞她眼光毒辣。
“小姐,天这么晚了,咱们快回府吧,老爷该担心了。”
阿碧抱着几卷书册,小声催促道。
“知道啦知道啦,”裴轻窈心情极好。
“回府!今晚让厨房做我最爱的水晶肴肉!”
马车悠悠地驶上了回府的路。
车厢内,裴轻窈借着车壁上挂着的小灯,兴致勃勃地翻看着刚到手的孤本,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前世的阴霾,似乎正一点点被眼前的光亮驱散。
她的人生,终于不再是围着一个男人打转,而是有了自己的奔头和乐趣。
“张伯,怎么停了?”
马车行至一处路口,忽然慢了下来。
车夫张振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几分犹豫。
“大小姐,前面朱雀大街好像有官府设卡,堵得水泄不通。咱们要是等着,怕是子时都到不了家。要不……咱们抄个近路?”
“抄近路?”
裴轻窈掀开车帘一角,果然看到前方长长的车龙。
她玩了一天,早已有些乏了,只想快点回去泡个热水澡。
“小姐,那条路是鬼巷,邪门的很,咱们还是……”
阿碧有些害怕。
“哎呀,什么鬼不鬼的,咱们丞相府的马车,难道还有鬼敢拦不成?”
裴轻窈轻笑着,大手一挥。
“走!就走那条近路!我倒要看看,有没有鬼!”
张叔不敢违拗,叹了口气,调转马头,驶入了一条漆黑的巷道。
马车刚一驶入,那股热闹的人间烟火气便被隔绝在外。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让裴轻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地方,是有点瘆人。”
她嘀咕了一句,放下了车帘。
可就在这时,马车毫无征兆地一个急停,巨大的惯性将裴轻窈和阿碧,狠狠地撞在了车壁上!
“啊!”
阿碧吓得尖叫起来。
外面,拉车的骏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紧接着,便是张叔的一声闷哼,似乎是受了伤。
不等裴轻窈反应过来,一阵密集的刀剑碰撞声,以及压抑的嘶吼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浓郁的血腥味,顺着车帘的缝隙钻入,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小姐,别动!”
阿碧吓得脸色惨白,死死地拉住她。
裴轻窈的心,却在这一刻狂跳起来。
这声音……这金铁交鸣的节奏,这狠戾决绝的剑风……
太熟悉了!
前世,她曾无数次痴痴地站在练武场边,看着谢奕修练剑。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他剑锋破空时那独特的声响,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是他!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被人追杀?
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搅得她心乱如麻。
理智告诉她,快走,立刻让张伯驾车离开。
她这一世,已经打定主意与谢奕修再无瓜葛,他的死活,与她何干?
可是……
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颗被她强行冰封起来的心,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丝尖锐的疼。
哪怕他前世那般负她,可一想到那张清冷绝尘的脸,可能会在今夜凋零在这肮脏的巷道里,她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就看一眼,就一眼……”
她对自己说。
她颤抖着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车窗的帘子。
只一眼,她便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月光下,那道熟悉的身影,正被十余名黑衣人围困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