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杯”数学竞赛特等奖的余波，在林知乐的小学生活中漾开了持续的涟漪。
他现在是学校里名副其实的名人了。走在校园里，总有不认识的低年级小朋友指着他，小声跟同伴说：“看！那就是那个闭着眼睛考第一的林知乐！”
班主任张老师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与骄傲，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呵护，仿佛他是一件国宝瓷器。数学老师则恨不得把他当亲传弟子，时不时拿来一些超纲的趣味题“请教”他。
对此，林知乐依旧保持着表面的谦和与低调，大部分时间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很清楚，过度的特殊化并非好事，他渴望的是一种融入其中的、真实的童年体验。
课间十分钟，是教室里最热闹的时候。
“乐哥！走，弹玻璃球去！”王小明如同一颗出膛的胖炮弹，精准地冲到林知乐课桌前，手里攥着一把花花绿绿的玻璃球，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这是他最近沉迷的新游戏。
林知乐从一本《青少年计算机报》中抬起头，看着王小明那充满期待的脸，笑了笑：“好。”
操场的泥地上，已经围了一圈男生。林知乐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自动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他的技术嘛……只能说一般，远不如他的心算能力惊人，但他享受这种蹲在地上，专注于一颗小小玻璃球的简单乐趣。
“哈哈，乐哥，你这球擦边了！没进！”王小明在一旁大呼小叫，比自己赢了还开心。
林知乐拍拍手上的土，也不恼：“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这时，他的目光瞥见不远处的单杠旁，一个清瘦的身影正独自靠着，手里拿着一本《趣味物理学》，看得入神。
是李思睿。
自从竞赛结果公布后，李思睿明显沉默了很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用带着战意的目光看向林知乐，也不再公开宣称要夺回第一名。他变得有些独来独往，除了必要的交流，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
“乐哥，你看他，”王小明凑到林知乐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打抱不平的意味，“整天拉着个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肯定是还不服气你呢！”
林知乐看着李思睿那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心里明白，这不是不服，而是一种骄傲被打碎后的迷茫和自我保护。李思睿这样的孩子，从小活在赞誉和“第一名”的光环里，突然被一个看似不费吹灰之力的人全方位碾压，那种心理落差是巨大的。
“别瞎说。”林知乐拍了拍王小明的肩膀，“他只是还没想通。”
下午有一节美术课。老师让大家自由创作，主题是“我的梦想”。
孩子们立刻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有的想当科学家，画起了火箭；有的想当老师，画起了讲台；王小明想当解放军，画了一个拿着枪的小人，虽然歪歪扭扭，但气势很足。
林知乐拿着画笔，看着面前的白纸，有些出神。他的梦想？那太宏大了，宏大到他不知道该如何用七岁孩子的画笔去描绘。
他想了想，最终画了一台电脑，电脑的屏幕上映照着星空，一条曲折的线从电脑出发，连接向星空深处。线条旁，他还用极细的笔，小心翼翼地标注了几个看似随意的数学符号和电路图标识。
这抽象而诡异的画风，让过来巡视的美术老师看了半天，最终也只能挤出两个字：“……有想法。”
林知乐不在意地笑笑，目光扫过邻座的李思睿。
李思睿画得非常认真。他画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里的人，实验室的墙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公式。画工虽然稚嫩，但细节满满，能看出他的用心和向往。
然而，在给那些公式涂色时，李思睿的画笔停顿了，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困扰。
下课铃响，大家纷纷交上自己的画作。李思睿也交了，但回到座位后，他依旧有些神不守舍，甚至拿出草稿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林知乐收拾好画笔，正准备离开，无意间瞥见了李思睿草稿纸上的内容。那是一个简单的物理电路问题，大概是关于电阻并联后总电流的计算，李思睿似乎在一个节点上卡住了，算式列得有些混乱。
林知乐脚步顿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前世刚接触物理时，也曾被类似的问题困扰过。那是一种思维上的关卡，一旦打通，便豁然开朗，但卡住时，确实会让人烦躁不已。
他不是圣母，没兴趣普度众生。但他欣赏李思睿的认真和傲骨，这样一个好苗子，如果因为一次打击就沉沦，或者因为一个小问题钻了牛角尖，未免可惜。
更重要的是，他潜意识里觉得，李思睿这种扎实的基础和专注的态度，或许在未来，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助手或者同行者。
想到这里，林知乐不动声色地走到李思睿身边，仿佛只是路过，随口念了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
“有时候，把电流想象成水流，把电路图倒过来看看，可能会清楚点。”
他的声音不大，说完也没停留，径直走向门口，和王小明汇合，离开了教室。
李思睿猛地抬起头，只看到林知乐离开的背影。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被窥探和轻视的恼怒。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回到草稿纸上，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跟着林知乐的话去思考……
水流？倒过来看？
他尝试着在脑中构建那个图像……几分钟后，他猛地一拍桌子，眼睛亮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并联支路互不影响，总电流是……”他兴奋地低呼出声，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演算起来，之前堵塞的思路瞬间畅通无阻！
算完之后，他放下笔，看着门口的方向，神情变得极其复杂。
他没有过来炫耀，没有居高临下的指导，甚至没有停留。只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佛随手拨开了挡住他视线的树叶。
这种举重若轻的姿态，比任何刻意的炫耀，都更让李思睿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差距。
他之前的不服、郁闷和逃避，在这一刻，似乎显得有些……可笑和幼稚。
王小明回头看了看还坐在教室里的李思睿，扯了扯林知乐的袖子：“乐哥，你刚跟他说啥了？他咋傻那儿了？”
林知乐笑了笑，看着操场上来回奔跑追逐的同学，感受着傍晚轻柔的风，心情不错。
“没什么，就是告诉他，路边的野花也挺好看的。”
“啊？”王小明一脸懵，“啥花？哪有花？”
林知乐哈哈一笑，揽住这个憨厚伙伴的肩膀：“走，小明，小卖部新进了一种辣条，我请你！”
“真的？乐哥万岁！”
夕阳下，两个勾肩搭背的身影，伴随着欢快的吵闹声，融入了放学的洪流之中。而教室里，李思睿依旧坐在座位上，看着那张画着实验室的图画，又看看旁边顺畅解出的电路题，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除了“考第一”之外，学习……究竟还意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