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离前,我给了青梅竹马的将军夫君三次机会。
第一次,他歉疚地对我说圣命难为,将我从正妻贬成了妾室。
第二次,他给我腹中的孩子准备了出生礼,用玉佩换我搬出主院。
第三次,我心如死灰离开,他却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父亲死有余辜。
这一次,我彻底看透了他。
难产失去意识前,我只做了一件事。
就是让人拿出早就备好的和离书。
后来听说,那位年少有为的镇国将军,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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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赐婚的圣旨下达,傅君辞就在书房待了一整夜。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我的房里过夜。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想着如何抗旨。
只有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这个身怀有孕的正妻上门求他。
求他不要抗旨,纳新人进门。
毕竟,圣上让他娶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见钟情的小姑娘。
而他,舍不得“忠贞不二”的名声,更舍不得青梅竹马的孕妻。
主院内,我抬手抚上已经八个月的孕肚,独自咽下所有的苦涩:
“走吧。”
今天是圣上下旨的第二天。
也是我决定和傅君辞和离的第二天。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院子里的茶梅开得正好。我自小爱花,进门的第一天,傅君辞就让人在将军府种满了花。
那么显而易见的宠爱,我沉浸了整整三年。
现在再看,只一眼,就刺痛了我的心。
从后院到书房,没有通报、没有阻拦。
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一国重臣的府邸。
傅君辞坐在书桌前,眼下带着明显的乌青。
“晚凝,你来了。”
我嗯了一声,装作听不出他话里的笃定和期待。
见我没接话,傅君辞眼神一闪,自顾自地开口:
“晚凝,圣旨的事情......”
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眼含热泪:
“将军,接旨吧。”
“就当是......看在将军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性命。”
“妾身......求你......”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立刻低下了头,眼泪迅速划过脸颊,隐入地面。
年轻的将军长叹了口气,将自己善解人意的妻子抱在怀里,满脸怜惜:
“晚凝,委屈你了。”
“不委屈。”
委屈又有什么用?
我只是难过,难过你骗了我这么久,却还是因为林翩月露出马脚。
我宁愿......宁愿你一直骗下去。
而不是在我做了三年“愿得一心人”的美梦后,再将我一棒子打醒。
肚子里的孩子彷佛也发现了我的眼泪,不安地动了动。
我感受着血脉相连的心跳,原本坚定的想法也变得犹豫。
也许,我应该为了孩子,忍下这份心酸。
也许,就算他变了心,也还是在意我们的孩子。
也许......
我想了很多,可傅君辞只一句话就浇灭了我的犹豫。
“晚凝,圣上的意思是你毕竟是个罪臣之女,所以......阿月进府后,她为正妻。”
手帕掉在地上,无声无息。
就像我对傅君辞的那颗真心,在无人在意的时候,彻底碎裂。
“也就是说......以后,我是妾了?”
傅君辞不敢看我,点了点头。
我闭上眼,声音哽咽
“那我们的孩子呢?”
傅君辞沉默了一会儿,沙哑地开口:
“如果你愿意,我会把他记在阿月的名下,以后还是嫡子。”
好一个还是嫡子。
这样施舍般的语气。
傅君辞,你也说得出口。
睁开眼,我终于下定决心。
将提前准备好的账本放到桌上。
“这些是府里的这些账本以后就交由新......夫人掌管吧。”
“只是还要拜托将军在这些契书上签字,以免之后造成误会。”
傅君辞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这么大方。
可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林翩月,立刻就应下了我的话。
看也没看就签上了名字。
放下笔,他感动得拉住我的手,保证道:
“晚凝,相信我,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和孩子更好的。”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
什么叫做更好?
如果你真的在意孩子,又怎么会在新人还没进门,就想好了把他记在别的女人名下。
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又怎么会只顾着感动,看不出我的强颜欢笑。
都是假的。
就像那叠契书,也是假的。
最后一张是我提前写好的和离书。
我们的夫妻情分会终结在,你履行诺言帮谢家翻供的那天。
倒计时,七天。
后来两天,傅君辞一次也没有踏进过主院。
身边的丫鬟告诉我,这几天傅君辞一直带着林翩月出双入对。
他们在登高楼赏月,在玉桂舫品诗,在马会上赛马,在河边放灯。
曾经傅君辞陪我做过的每一件事,如今,都被他一一补偿给了林翩月。
似乎这样,就能泯灭掉和我的三年。
我和傅君辞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八岁那年,他为了见我翻墙,摔断了腿躺了整整半年。
十六岁那年,他知道我喜欢话本里的将军,瞒着长辈弃文从武,独自参军。
十八岁那年,父亲被人陷害,流放岭南。
傅君辞收到消息从边关赶回来,不顾家人劝阻,执意娶我进门。
他说:
“晚凝,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他说:
“晚凝,等我攒够了军功,我一定会去找皇上,让他还谢家清白。”
那一刻,他成了我的光。
可现在,他要照在别人身上了。
也许是意识到了最近对我太过冷落,晚上傅君辞终于抽出了时间看我。
彼时,我正坐在榻上为肚子里的孩子绣虎头鞋。
一抬头,就看到了满脸春风得意的傅君辞。
马上就能迎娶新人进门了,他是该得意的。
我不说话,傅君辞也不觉得无聊。
从怀里掏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递给我。
“晚凝,这是我给孩子准备的出生礼,喜欢吗?”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还记得我们的孩子。
接过玉佩,上面还带着男人的体温,稍稍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
“难为将军还记得,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垂下头,我抬手抚上肚皮,似乎连孩子也在高兴。
见我露出了笑脸,傅君辞也笑了几声,接着脸上闪过一丝踌躇:
“晚凝,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阿月马上就要嫁进来了,这主院......也该空出来了。”
“你放心,搬院子的事情我会让管家办好,不会让你累到的。”
玉佩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
所有的热情都在瞬间熄灭。
我下意识抓紧了膝上的布料,针尖划破了手掌。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想来看我。
气氛一下变得凝滞,傅君辞偏过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晚凝,毕竟你现在是......妾了。”
“是啊,我怎么忘了,我是妾了。”
再过几天,我的夫君就要在这个房间,和新人洞房花烛了。
我该自觉的。
扯了扯嘴角,我却挤不出一个笑容,只留下发红的眼角。
“好,我知道了。”
得到了想要的回应,傅君辞没脸再留,急匆匆地走了。
只是踏出院门前,回头看了眼紧闭着的窗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去捡掉在地上的玉佩,只是红着眼继续绣花。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沾湿了干净的布料。
时间,还剩四天。
翌日一早,管家就带着人来替我搬院。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进来,脸上在没有从前的恭敬。
我坐在院中,冷漠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眼里再无波澜。
都这样了,还能再差到哪儿去呢?
搬到一半,身后传来一道欢欣的女声。
“君辞,这就是我以后的院子吗?”
林翩月亲密地挽着傅君辞的手,笑得一脸甜蜜。
傅君辞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是我熟悉的温柔:
“嗯,喜欢吗?”
林翩月环视了一眼周围,视线落在院子里的花圃上,眼里滑过一丝嫌弃。
“其他都挺好的,就是这些花太丑了。”
我笑了笑,直接开口:
“既然不喜欢,那就全换了吧。”
“反正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两人这才注意到我。
傅君辞下意识拉开了与林翩月的距离,皱眉道:
“怎么不值钱,这些花......”
傅君辞的话没说完,可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些花是傅君辞娶我进门那年,一棵一棵亲手栽下的。
曾经,我视若珍宝。
现在,一文不值。
林翩月脸色微变,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视线定格在我隆起的孕肚。
“君辞,她就是你口中的那个罪臣之女?”
一句话,打碎了我所有的骄傲。
我想起了谢家获罪的那天,所有曾经交好的人都在顷刻间变了脸。
他们嫌弃地看着我,极尽所能地用恶心的字眼描绘我。
只有傅君辞,只有他。
挤开人群,将我护在身后,真诚地对我说:
“晚凝,我相信谢家,相信伯父,他绝不会是罪臣。”
那时的话语彷佛还在耳边,眼前的人却已不是彼时人了。
抬手摸上脸颊,只觉得一片冰凉。
傅君辞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朝我走了两步。
“晚凝,我......”
可下一秒,林翩月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脚步顿住,他回头看了眼林翩月,最后还是沉默了。
我艰难地站起身,心脏逐渐变得冷硬。
“抱歉,我身子不适,先走了。”
挺着肚子,我缓慢却坚定地路过两人。
就像是路过了之前的三年。
从今天起,过往三年,烟消云散。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听见林翩月笑着说:
“谢姨娘,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身体。”
“君辞已经跟我说了,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了,就抱给我养。”
“毕竟,你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个罪臣之女的母亲吧?”
话落,满院寂静。
我不敢置信地转过身,看向傅君辞。
“她说什么?”
傅君辞抿着唇,不敢看我。
“晚凝,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着想。”
“你也不想让他出生后被人嘲笑,有个罪臣之女母亲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脏彷佛被一张无形的大手反复揉捏。
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会不会嫌弃我这个母亲。
可我无比确认,傅君辞的轻贱。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几乎是扑到了傅君辞的身边,紧紧攥住了他的袖口:
“傅君辞,你答应过我的,会在三日后的早朝替谢家翻案。”
“那时,我就不是罪臣之女了,我的孩子也不会被人笑话了。”
肚子也开始疼了,但我没心思在意,只是执拗地看着傅君辞,想求个安心。
可傅君辞的脸色却逐渐变得青白,他看着,嘴唇蠕动了几下都说不出一个字。
反而是林翩月自得的声音响起:
“沈姨娘你还不知道啊,将军已经用军功换了赐婚的圣旨。”
“谢家平反,下次再说吧。”
傅君辞面露愧疚,声音小得让我几乎听不清。
他说:
“晚娘,人死不能复生。”
“反正伯父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平不平反的,也没什么关系......”
我震惊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笑出了眼泪。
好一个人死不能复生。
好一个没关系。
都是骗子,骗子。
我定定地看着傅君辞,眼里的光彻底熄灭。
“你骗我。”
“你骗我。”
眼泪滑落,这一次,我却连擦去的力气都没有。
我想不明白,如果你真的看不上我。
又为什么要答应帮我。
给我希望的是你,说会帮我的是你,最后轻贱我的,也是你。
傅君辞,你好狠。
肚子越来越疼,鲜血顺着双腿濡湿了衣裙。
有下人注意到,尖叫了一声。
“将军,血!”
傅君辞眼神一凝,连忙将我抱起冲进了厢房。
“快叫大夫!快!”
院子瞬间乱了起来,下人们急慌慌地跑出去叫人。
林翩月不怀好意地走上前,暗示道:
“君辞,都说女人生产是天底下最脏的事情,你跟我出去,可别沾染了晦气。”
“再说了,我瞧着沈姨娘流了这么多血,也不像是有福气的。”
“说不定......”
“闭嘴!”
傅君辞转过头,猩红着眼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拉着我的手,声音颤抖:
“晚凝,我错了,我不该气你的。”
“只要你好好的,我一定去求皇上,求他帮谢家翻案。”
“你别丢下我。”
我疼的几乎昏厥,却还是没错过两人的对话。
心里只觉得讽刺。
为什么人们总是要真的失去才会懂得后悔。
这样的后悔,又到底有几分真心?
感受着身体渐渐失去力气,我用尽最后一丝理智让傅君辞去首饰盒的最底下。
拿出那份和离书。
我知道女子生产是道鬼门关。
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
假如我真的挺不过去,我绝不要我和我的孩子,带着傅君辞的姓氏死去。
这是我作为谢家女,最后的尊严。
傅君辞听到了我的话,连忙压着嗓子让人去拿。
眼泪滴落在我的手上,宛如跗骨之疽。
让我恶心。
大夫和稳婆赶来,将他推出了厢房。
我松了口气,又很快被下体剧烈的疼痛带走了理智。
傅君辞在院外,从天亮等到天黑。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他才回过神瘫坐在地上。
稳婆抱着孩子走出来。
傅君辞眼神一亮,急切地接过孩子。
笑容还未扬起,就又看到稳婆拿出了一封信。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乱了一拍,惴惴不安。
不等询问,稳婆疲惫的声音响起:
“将军,这是你要的和离书。”
第二章
他激动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看起来颇有些滑稽可笑。
傅君辞颤抖着将信笺接过,一目十行扫完。
随后捂着胸口退了半步。
心口处似是中了一箭,传来钻心的痛。
他做好了我会与他大吵大闹,甚至可能会给他一耳光的准备。
却从没想过我会与他提和离。
他将手中的信纸攥成一团,口中低声喃喃道:
“只是换个身份而已,何至于要和离呢?”
稳婆许是见多了高门大院的勾心斗角,也见惯了三心二意的负心汉。
忍不住回怼道:
“当初将军不顾自身前程,力排众议娶了沈夫人,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曾写进画本子被人们口口相传。”
“可现在却要为了新欢,将有孕的正妻贬为妾室,连我们这些外人听了都觉得心寒,更何况是夫人?”
傅君辞哑口无言,脸色十分难看。
怪不得我在搬出主院时,没有哭闹和纠缠。
怪不得我在见到满院的茶梅被尽数砍倒时,脸上仍是毫无波澜。
贬妻为妾,骨肉分离,言而无信......
桩桩件件,都是致命的伤害。
他知晓我的痛苦,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任由我独自伤神,逼迫我低头接受。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我的执拗。
林翩月走上前,接过和离书看了一眼,嘴角勾引一抹愉悦的笑:
“不过是一些赌气的话罢了,不用放在心上,这招式我家姨娘用惯了的。”
傅君辞似是有被安慰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稳婆见状,轻叹口气,接过孩子回了房间。
林翩月装作无意试探:
“将军,既然孩子已经平安降生,不如就带去主院由奶娘照看,也能让沈姨娘养好身体。”
傅君辞皱着眉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晚凝才生产完,这孩子就先放她这里带着吧。等大些,再送去主院。”
说完,他没有理会林翩月的不满,踏步进了房间。
我在床上昏迷了三日才悠悠转醒。
身子像是被掏空,提不上半点力气。
傅君辞端着鸡汤走进来,见我起身,着急冲过来将我按在床上,语气满是后怕和心疼:
“晚凝,大夫说你刚刚生产完,身体亏空,不能乱动。”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目光在房中焦急地寻找着。
“孩子被奶娘抱去喂奶了,一会便会送回来。”
“你先喝些鸡汤,我亲手去小厨房给你熬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傅君辞将暖炉上的温着的鸡汤盛出半碗,轻轻吹了吹,随后小心地递到我的嘴边:
“乖,等你喝完,我就让人将孩子抱来。”
我凝视他良久,终于缓缓开口,确实掩不住的沙哑和疲惫:
“傅君辞,你的话,我还能信吗?”
傅君辞的勺子颤了颤,一滴清汤落上了干净的被面。
语气开始有了一丝哀求意味:
“晚凝,我错了......”
“你昏迷的这几日,我已经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
我厌恶地皱了皱眉,抢过他手中的鸡汤一饮而尽,随手放在了承尘上:
“我要见孩子。”
傅君辞未说完的话被我的动作打断,在对上我冷漠的神情后,表情开始有些慌乱:
“晚凝......你别这样......”
说着,他握着我的手想要贴上他的脸,却听到门外响起林翩月嫌弃的声音:
“贱人的孩子就是矫情,不过就是摸了一下,何至于哭成这样!”
我目眦欲裂,强撑着下床跌跌撞撞冲向门口,从奶娘手中将孩子接过来。
林翩月见我衣衫不整,嫌弃皱眉,开口嘲笑道:
“沈姨娘,你现在的样子,将将军府的名声置于何地!”
我没有理会她的话,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落下泪来。
傅君辞说他会对我和孩子更好。
哪怕孩子以后不在我身边,他也会护孩子平安。
但现在看着孩子身上变得青紫的掐痕,我才明白。
傅君辞,他连一个合格的父亲,都做不到。
林翩月正准备继续奚落我,傅君辞从房内出来。
她一反刚刚盛气凌人的姿态,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君辞,你让人送的鸡汤效果甚好,喝完我果然身体暖气起来......”
顾君辞脸上尴尬,我的心中生出一阵恶寒。
他为了一碗水端平......连一份鸡汤都要分成两半......
还真是......好得很......
看到他仍是一副担忧又深情的样子,心里的不适感再次涌了上来。
我强忍着作呕的冲动,避开傅君辞,抱着孩子准备离开。
傅君辞被孩子哭声吸引,看向奶娘,神色冷然:
“怎么弄的?”
奶娘瑟缩着跪在地上,看了林翩月一眼。
在接收到她威胁的延伸后,认命地在地上重重磕头:
“求将军开恩,是奴婢不小心......”
“来人,拉出去打五十军棍!”
“慢着!”
我突然出声,让傅君辞和林翩月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傅将军莫不是平日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管理手下的将士们?”
“还是说,将军怕身后的人被查出来,不好收场,故意想让奶娘将这事顶下来?”
傅君辞正思索着如何解释,林翩月先一步开口:
“沈姨娘,你这样说是想让府内觉得我苛待嫡子,还是想让府外觉得将军治家不严?”
“凡事劝你三思而后行,若是一意孤行影响了将军的前程,可就麻烦了。”
下个月,傅君辞就要在林相的提拔下成为二品将军。
若这个节骨眼出了事情,怕是御史们三言两语就能让傅君辞搭上前程。
想到这里,傅君辞冷了脸:
“算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不如换掉这个奶娘,此事就此作罢。”
即便是对他已经失望至极,我还是没想到他会为了护着未过门的林翩月,将亲情踩在脚下。
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傅君辞吗?
像,但不是了。
那个爱我的傅君辞,那个时刻保护我的傅君辞,那个为了我与家族抗衡的傅君辞。
已经在权力的熏染中,变得不是他了。
“罢了。”
“都说爱屋及乌,若不爱......也是合理的。”
傅君辞慌乱地摇头:
“没有!这可是我们的孩子,我怎会亏待......”
我冷声打断他:
“是我的孩子。别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
傅君辞紧张地抱住我,慌乱中带了哽咽:
“什么和离?我不同意......”
我用力推开他,与他拉开了距离:
“和离书早已在府衙登记,即便你不认,我也不会再与你纠缠。”
“傅君辞,我们好聚好散吧。”
傅君辞红了眼眶,摇头道:
“不,我们有这么多年的感情,现在我们还有了孩子,你怎么忍心不要我了?”
我嗤笑一声,看向傅君辞的目光多了几分鄙夷:
“好一个颠倒黑白,不知情的旁人听了,恐怕还要认为薄情寡义的人是我了。”
“我们都已和离,现在不走,难不成还在留在这里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吗?”
林翩月挽上傅君辞的胳膊,轻蔑地看向我:
“沈姨娘,你可知这些年若是没有君辞护着你,你早就成与你爹一同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你能有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君辞给的,你还在这里闹什么?”
“你一个罪臣之女,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要不是君辞留你,我都要将你赶出门去了。”
“若是在相府,你这样的姨娘,怕是早就被我爹丢到田地庄子反省,别在这里不知好歹!”
......
林翩月鄙视我的一切,甚至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一个意外。
傅君辞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似是默认了我在无理取闹。
在她说话的时候,我也没闲着。
我将自己从嫁入将军府前的物件全部拢在了一起,将那些与傅君辞有关的挑出来丢到了一旁,其他的全部包了起来。
说起来有些可笑,嫁进来三年,完全属于我的东西只有几件衣服而已。
傅君辞见我动作麻利,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墨。
见我开始抱着孩子往门外走,他的淡定再也维持不住:
“沈清歌,你来真的?”
“让开!”
我冷冷地盯着他,没掩饰脸上的厌恶与不耐。
傅君辞像是一头即将发怒的狮子,红着眼挡在门前,高大的背影挡在我的身前,像是比高山更难翻越存在。
身后林翩月慌了,像是感受到若是此刻再不做点什么,傅君辞的心恐怕会随着我离开。
她还不容易将我逼走,怎么能容忍我再留下来。
“君辞......”
“父亲大人说今日午时去府中用膳,看着时间也快到了,不如我们现在启程?”
傅君泽眼中闪过挣扎,犹豫了两秒开口:
“来人,将沈......清歌的院子围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离开!”
“另外,看好她,别让她做出什么自戕的事。”
林翩月眼神嫉妒地盯着我,若是眼神能化作利剑,恐怕此刻我早已千疮百孔。
但她也未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明天是她们的大婚之日。
哪怕她再骄纵,也不敢在婚礼前夕闹出人命来。
我坐在屋里,看着孩子身上的淤青,心疼地泪流不止。
原以为父亲会平冤昭雪,原以为我能给孩子一个光明的未来。
没了,全没了。
现在,连自由,也没了。
入夜,偏院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寒意从窗户不断渗入。
我搂着孩子勉强入睡,一具微凉的身体带着浓重的酒意贴了过来扯我的衣带。
我眼睛猛地睁开,转身一掌打向身后人。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借着朦胧的夜色,我才看清来人是傅君辞。
一巴掌似是将他的情欲打散了些。
他捂着脸,有些委屈:
“清歌,我是你的夫君......”
我拉着被子裹紧了自己:
“将军请自重,你我早已和离,你的未婚妻是丞相嫡女林翩月,而非我这罪臣侄女沈清歌。”
傅君辞眼神晦暗不明,再次缓缓靠近我:
“清歌,你我夫妻一场,怎就如此生分了?我们不闹了好吗?”
我防备地看着他,语气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将军明日大婚,若是被人发现明日在我房中出现,恐怕少不得闲言碎语。”
傅君辞眼神晦暗不明,似是在权衡,看向我眼中的占有欲终于降了几分。
正当我松口气以为他会就此作罢,没成想他突然抱住我,不顾我的挣扎吻了下来。
我的心里悲愤交加,用力咬破了他的嘴唇。
唇齿间突然传来的腥甜让他微微一愣,随后更加霸道地开始掠夺。
大婚前夜喝的酩酊大醉。找还未出月子的前妻泻火,我在他心里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一种无力和绝望深深笼罩这我,我闭上双眼,任由眼泪滑落。
他却突然像是被定住一般,停止了动作,双手紧张地帮我擦去眼泪,语无伦次的说着:
“我错了,我错了,不哭了......”
他有些无措地起身,看着我抱起孩子只留个背影给他。
长长的叹了口气:
“清歌,放下过去吧,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不好吗?”
“你要你肯安生,我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
听了他的话,我又忍不住笑了:
“傅君辞,我现在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
“现在,请你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此话一出,房间的温度骤降了几分。
一旁的孩子似是感受到周围的寒冷,扭动了几下身体,随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婴儿夜啼的声音穿破耳膜,将傅君辞眼中的情欲彻底打散。
我抱起孩子轻哄着,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他阴沉地看了我一眼,嘴里的话满是恶毒:
“沈清歌,你还真是遗传了你爹那个榆木脑袋,若不是你们都学不会乖顺,沈家何至于沦落到这份境地!”
“你知不知道你爹为了抓一个走私军粮的商贩,得罪了多少人!”
“你现在还比我为他翻供,你有没有想过我会面临什么处境?”
“清歌,做人不能太自私了。”
说完,他狠狠摔上门,头也不回离开。
我抱着孩子瘫坐在榻上,眼泪无声掉落。
年少时的承诺,终究是只有我一人当真了。
既然这样,那我便不强求了。
靠我自己,也可以的。
翌日一早,将军府处处张灯结彩。
连带着偏院都被送来一叠印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糕点。
月桂楼的新品,一块一两银子。
看来这场婚事,傅君辞做足了功夫。
丫鬟小厮被叫去前院帮忙,只留一个婆子守在门边,昏昏欲睡。
我很“识趣”地借口困乏躲在房内,没有出现。
孩子因要见客,今日一早便被接到了主院。
林翩月今日一早便命人将粉色的衣裙送到了我房内。
只是那影影绰绰的薄纱,若真是穿上,会和青楼戏子一般。
她的作践,傅君辞视而不见。
院外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我换上自己入府时的衣裳,蹑手蹑脚走出房间。
一路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庆红色。
甚至连院子的狗都系了条红绳,看起来颇有些喜感。
曾经的茶花已经全部换成了合欢。
傅君辞对林翩月的感情,可见一斑。
丫鬟小厮们行色匆匆,忙着布置席面,一路上都是在谈论这才大婚的排场。
据说连皇上都会来露个面。
我心中一惊,加快了脚步,争取在皇上到来时正好出现。
再次踏入书房,布置早已全部更换。
我站在林翩月的画像前,久久无言。
傅君辞定是在心中早已描摹她的眉眼千万遍,才能将她的眉眼刻画的这样灵动。
而边角微微磨出的纸绒,也说明了他对林翩月的思念。
不过幸好,心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他曾很笃定地告诉过我:
“清歌,你父亲的事情已经有了进展,待我去丞相府调查清楚,定会给你个答案!”
可是,一来二去,他和林翩月的关系越走越近。
说好的答案却再也没了进展。
我心中隐隐有着猜测,怀疑父亲的死与丞相府有关。
寻了半个时辰,门外的声音嘈杂起来:
“没有,前后院,连带各屋都寻过了一遍。”
“不可能!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不见!再找!定是有哪些地方漏了。”
门外声音渐渐变远,我长舒口气,不经意碰到了墙上的某处开关。
画的右下角,一个盒子弹了出来。
我将东西翻看了一遍,瞬间替林翩月感到悲哀。
她在丞相和傅君辞的交易中,仅是一个纽带。
我将东西藏进袖中,随后走向主院。
家丁见我出现,立马差人通报。
傅君辞急匆匆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语气不满道:
“你去哪了?能不能不要再今天给我添乱?”
我垂眸淡淡道:
“到处走走,看看将军对主母的宠爱。”
傅君辞脸色僵了一瞬,向身后命令道:
“带她回去。”
我挣脱身边的丫鬟:
“我要见孩子。”
“不行!”傅君辞想都没想冷声拒绝。
我气笑了:“你是想让众宾客怀疑林翩月未婚先孕?还是你苛待前妻?”
“今日你的同僚哪怕有一人提出不满,明日谏官就会将揍你的折子递到皇上手里。”
“想必你即将到手的位置,也会有人趁此机会将你拉下去吧......”
傅君辞眼神冷淡,最终点头同意。
我抱着孩子回到院中,屏退了下人,将证据一一仔细看了一遍。
我的心渐渐冷了下去,看到最后掌心已是一片微凉。
傅君辞早已查清,却迟迟未告发是因为,丞相答应将三成的利分他保守秘密。
两人为了防止对方翻脸,将林翩月当初交易的筹码,成了这幢婚姻。
傅君辞最恨的就是贪官蛀虫,可他现在尝到了甜头,自愿与他们沆瀣一气。
这是他的选择。
而被告发,也是他的命。
临近傍晚,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傅君辞坐在高头大马上,将林翩月迎了回来。
宾客们推杯换盏,齐齐祝福着这对郎才女貌的新佳人。
太监一声传令到,众人齐齐站在门口迎了上来。
帝后驾到,众人齐齐行礼,随后开始夸赞这次的婚礼。
傅君辞脸上是强忍的激动,他早已收到消息,皇帝来此,是准备亲自宣纸,为将军府赐爵位,永世承袭。
这对武将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与肯定。
宣纸太监刚准备宣纸,我抱着孩子从角门冲了进去:
“慢!民妇有异议!”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我的身上。
“这人是谁?怎么穿成这幅穷酸样子,怎么进来的?”
“她就是傅将军以前的正妻,不过现在已经是妾了,吃穿用度的自然不如以前光鲜亮丽。”
“看来今日,有好戏了。”
傅君辞向皇上拱手赔礼:
“皇上,我这姨娘自打生完孩子就得了失心疯,我这就让人带她下去。”
林翩月看着我的眼神像是淬了毒,但碍于外人,只能强忍着脾气。
我拿出和离书,大声控诉:
“皇上,皇后娘娘,民妇已与傅将军和离,并非府上姨娘,却被将军强行关在府里。”
“将军曾允诺民妇会用军功换一次为民妇父亲翻案的机会,如今他选择迎娶新妇,民妇认命。”
“只求皇上开恩,准民妇呈上证据,为父亲平反冤屈。”
众人议论纷纷,文官看向傅君辞的眼神多了些打量和鄙夷。
林翩月从小打到跋扈骄傲,从未在这样大的场合丢这么大的脸。
听到有人说她勾引傅君辞还让他贬妻为妾时,她再也受不住脾气,一把扯下盖头,向着说话的人砸了过去。
随后冲到我面前,一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贱人!你就是故意要搅黄我的亲事!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你爹一个小小的京官,死了就死了!这样的蝼蚁再死十个八个都比不过我成亲重要!”
我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仍有她撕扯谩骂。
皇上不悦地扫了傅君辞一眼,最后还是皇后娘娘开了口:
“放肆!”
众人噤声,连带林翩月的动作都停下了。
许是因为我的出现打乱了皇上的好心情,但在百官家眷面前,他不好发作,最后只能不满地看着我:
“你刚刚说你的父亲有冤,你有何证据?”
我将父亲的书信及袖中的盒子拿了出来,傅君辞想要争抢,被皇上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总管公公将东西呈上,皇上看了一眼,眸光阴沉,却没有当即打开:
“你可知告御状,须有强力证据,若你只是为了搅黄这场婚事,这代价你承受不起。”
我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民妇当初全家遭难被流放,活到现在已是侥幸。”
“民妇自己死不足惜,但民妇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冠上这莫须有的罪名。”
皇上沉默,宴会上安静地落针可闻。
半晌,他开口道:
“若你肯滚过这钉床,我便信你,哪怕最后这证据是假的,也算是惩罚过了,此事就此作罢。”
侍卫抬上钉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密密麻麻地钉子,哪怕是没有被洞穿,滚过一圈,也定是鲜血淋淋了。
傅君辞劝慰道:
“清歌,我既然已经答应你,必定会允诺,这次你先别闹了,好吗?”
男人满是担忧地看着我,也许此刻,他是真的担心我。
但是我,不需要了。
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最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滚了钉床,伤痕累累,昏迷过去。
地上的血与院中的红绸映衬,显得妖冶又诡异。
傅君辞愣愣地看着我鲜血淋漓的身体,颤抖地跪倒在地。
身后,林翩月的谩骂声被掌嘴声打断。
一场婚礼最终还是成了闹剧。
半月后,我在坤宁宫转醒。
皇后正逗弄着孩子,看我醒来,眼中似有笑意:
“这次多亏了你的证据!陛下一直想要还天下百姓一个开明盛世,却碍于诸多压力不得不与他们虚与委蛇。”
“这次,丞相倒台,朝中的蛀虫全部被拔了个干净。”
“皇上已经还了你父亲清白,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罪臣之女。”
终于得偿所愿,让我忍不住落泪。
我终于靠我自己,还了父亲清白。
因证据是傅君辞处获得,也算是将功折罪,没有被流放,只是携家带口被发配到边境。
临走前,傅君辞闯进宫内,想要见我一面。
还未进二门,就被侍卫扔了出去。
林翩月因嫁为人妇躲过了杀身之祸,却从此成了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祸星。
傅君辞时长望着京城的方向发呆,每次林翩月发现,两人都要吵得鸡犬不宁。
他们曾经的甜蜜如今全部变成了一地鸡毛。
而我被皇上认为义女,赐为清辉郡主。
带着我的孩子,继续幸福生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