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供销社那场风波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红柳河基地。
这下,再也没有人敢在背后议论苏锦辞了。
军嫂们看她的眼神,也从之前的好奇、探究,变成了一种复杂的、带着几分敬畏的疏远。
一个能用绣花针就把几个流氓地痞放倒的女人,谁还敢轻易招惹?
就连那个嗓门最大的刘巧英,在路上碰到苏锦辞,也只是远远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客气又尴尬。
苏锦辞乐得清净。
她的小屋,成了整个家属区最安静的角落。
霍野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来送饭。
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冷言冷语,虽然话依旧不多,但眼神里的冰冷和不耐烦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锦辞也说不清的、复杂的探究。
他有时候会看着她在灯下摆弄那些从镇上买回来的棉布和丝线,一看就是十几分钟,也不说话。
苏锦辞则在他的注视下,慢慢习惯了这种沉默的共处。
她用新买来的布料,给自己做了一个简易的绷架,然后便重新拿起了针线。
当那枚细长的钢针再次穿过棉布,发出“簌簌”的轻响时,苏锦辞感觉自己那颗漂浮不安的心,终于找到了落点。
这里虽然荒凉,但只要有针线在手,她便能为自己构建起一个安宁的世界。
她甚至开始构思一幅新的绣品。
她想把这片戈壁的景象绣下来。
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荒凉,而是她在这片荒凉中感受到的、一种顽强而磅礴的生命力。
就像那些在狂风中摇曳的红柳,就像那个像野兽一样凶悍、却会笨拙地给她送来一碗鸡蛋面的男人。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中,一天天过去。
苏锦辞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直到那张离婚批准的文件,悄无声息地送到她面前。
然后,她就可以拿着那张纸,干干净净地离开。
然而,命运似乎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霍野来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拎着饭盒,而是空着手,脸色异常凝重。
苏锦辞正在绷架前绣着一株红柳,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霍野的表情,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出什么事了?”她放下针线,站起身。
霍野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光,让整个屋子都暗了下来。
他看着她,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在组织语言。
过了许久,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公文纸,递给她。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最初那种冷硬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官方腔调。
“上级的批复,下来了。”
苏锦辞的心,猛地一跳。
这么快?
她怀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期待,伸出手,接过了那张纸。
她的手指因为紧张,有些冰凉。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将那张纸展开。
白纸黑字,红色的印章,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式,那么不容置疑。
然而,当她看清上面那几个用宋体字打印出来的、斗大的字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关于霍野同志申请离婚一事的批复意见:驳回】
驳回。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眼睛里,烫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怎么会是驳回?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目光死死地往下看去。
下面是一行小字,解释着驳回的理由。
【理由:军婚受国家法律特殊保护,非有重大过错,不得轻易解除。经初步核实,周家冒名顶替苏锦辞同志结婚一事,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已责成相关部门成立专项调查组,进行严肃处理。在此期间,为避免造成更大的不良社会影响及军纪问题,维持现有婚姻关系稳定,不予批准离婚。】
苏锦辞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几行字,直到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脑子里。
她终于明白了。
她离不了婚了。
至少,在所谓的“调查”结束之前,她都离不了。
而这个调查,会持续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更久?
她所有的希望,她离开这里的唯一指望,在这一刻,被这张轻飘飘的纸彻底击得粉碎。
她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手里的那张纸,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她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所有的光芒在这一刻尽数熄灭,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灰般的绝望。
她要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困在这个她一心想要逃离的、荒凉的戈壁,和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身边。
霍野就这么看着她。
看着她从期待,到震惊,再到希望破灭后的绝望。
看着她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一点点失去所有的神采。
按理说,他应该感到烦躁,或者无奈。
毕竟,这意味着他也要被这个“麻烦”继续捆绑下去。
可是鬼使神差地,在他的心底最深处,当他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可怜模样时,竟然……
竟然莫名地,升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不合时宜的……
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