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看着眼前的四菜一汤,眼神平静。
糖醋里脊,辣子鸡丁,清蒸鲈鱼,蒜蓉青菜。
全是他最爱吃的。
里脊块的边缘带着焦黑,是新手厨娘才会犯的低级错误。
梁璐,背地里不知道偷偷练了多久。
解下崭新的围裙,将一碗米饭连同筷子,轻轻推到他面前。
她没怎么动筷,一双眼睛死死锁在他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像一篇读不懂的论文。
有探究,有紧张,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
祁同伟面无表情地夹起一块鲈鱼。
肉质很嫩。
火候刚好。
就在这时——
“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餐厅里的宁静。
祁同伟的私人手机,嗡嗡作响。
他拿了出来。
屏幕上,“高小琴”三个字,正执着地跳动。
梁璐的目光触及那个名字,眼底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光,“倏”地熄灭了。
冰冷的讥讽,重新覆上她的脸。
她双臂环胸,向后靠在椅背上,嘴角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
“怎么,祁大厅长不敢接?”
“怕我这个碍事的黄脸婆听见你们的甜言蜜语?”
“要不,我回房回避一下?”
那股熟悉的尖酸刻薄,又回来了。
祁同伟没理她。
他在梁璐错愕的注视下,直接伸出手指,按下了免提。
“啪。”
一声轻响。
整个餐厅的空气,瞬间绷紧到极致!
梁璐的呼吸停了半拍。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疯了?
下一秒,一个媚到骨子里的声音,从听筒里清晰地流淌出来,在小小的餐厅里回荡。
“同伟~下班了吧?”
“人家在山水庄园备好了晚宴,就等你来呢……”
“你最爱吃的清蒸石斑,我特意让厨师从港岛空运过来的。”
声音软糯酥麻,每一个字都带着钩子,能把男人的魂都勾走。
梁璐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惨白如纸。
她死死咬着嘴唇,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根根凸起,青筋毕露。
祁同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还有闲心,又夹了一口米饭,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
然后,才对着手机开口。
“高总。”
“以后,不必联系了。”
电话那头娇滴滴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另外。”
祁同伟的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尸检报告。
“我现在,正和我的妻子一起用餐。”
“请你,不要打扰。”
说完。
他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清净了。
电话那头,山水庄园,顶级包厢。
“嘟……嘟……嘟……”
高小琴呆呆地举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
她那张足以让男人疯狂的脸上,血色正一点点褪尽。
不……
不可能……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砰!”
价值不菲的最新款手机,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对面的墙壁上!
瞬间,四分五裂!
“高总……”
门被推开一条缝,服务员探进头来,声音都在发颤。
“厨房问,您点的菜……现在上吗?”
高小琴猛地回头。
一双美目布满血丝,神情狰狞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滚!”“蛋!”
服务员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关上门跑了。
高小琴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混合着屈辱和怨毒,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办公室,打开一个隐蔽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部黑色的卫星电话。
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
她颤抖着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一个慵懒又带着几分傲慢的男声响起。
“小琴?天塌了?”
“赵……赵公子!”高小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祁同伟……祁同伟他不对劲!他要跟我断了!他竟然为了梁璐那个老女人,挂我的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轻,却让高小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哦?看来是搭上新船了。”
男人的声音变得玩味起来。
“有意思。老爷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想跳船。”
“赵公子,那……那我们怎么办啊?”高小琴慌了神。
“慌什么。”
赵公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狠戾。
“我赵家的船,是那么好下的?”
“上了我的船,想下去,得问问我这个船长同不同意。”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
“也得看看,这汉东的水,够不够冷,能不能淹死他。”
“你,盯紧他。他见了谁,说了什么,去了哪,事无巨细,都报给我。”
“是,赵公子!”
挂断电话,高小琴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怨毒而冰冷。
祁同伟,你给我等着!
……
公安厅家属院。
饭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梁璐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塑。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祁同伟竟然……当着她的面,挂了高小琴的电话?
还说……在和妻子用餐?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祁同伟又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放进嘴里。
他仔细咀嚼了一下,那块边缘带着焦黑的里脊。
然后,放下筷子。
他看向呆若木鸡的梁璐,眉头微皱,用一种评价菜市场猪肉的口吻,说道:
“醋,放多了。”
“下次少放点。”
这六个字,狠狠戳破了梁璐刚刚被吹胀起来的巨大幻梦。
她以为他会解释。
会安抚。
会说些什么软话来缓和关系。
结果,就这?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委屈,瞬间冲垮了她强撑了半晚上的神经。
“哇——”
梁璐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哭声尖锐,撕心裂肺。
要把这十几年积攒的所有冰冷、怨恨和不甘,全都哭出来。
祁同伟看着她剧烈耸动的肩膀,面无表情地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哭吧。
哭出来也好。
把心里那些陈年的脓血都排干净,这件名为“梁璐”的优质资产,才能重新盘活,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他三两口吃完饭,将碗筷往桌上重重一放。
“啪!”
哭声,戛然而止。
梁璐像被扼住脖颈的猫,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惊恐地看着他。
“收一收。”
祁同伟抽出张纸巾,扔到她面前,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
“像什么样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漆黑的院子,仿佛在检阅自己的领地。
然后,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命令。
“等会给儿子祁梁玉打电话,让他回家。”
“还有你那个宝贝女儿,告诉她别在外面疯玩了,也给我滚回来。”
“订四张去晋西北的机票,周六走。我们一家四口,回趟老家,去看看我爸。”
一连串的命令砸下来,梁璐彻底懵了。
她胡乱抹了把脸,下意识地反问:“回……回老家干什么?不年不节的……”
祁同伟转过身,眼神冷了下来。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此行是为了寻找爷爷祁大卫的遗物。
半个月后,京城那位二爷爷祁二卫九十大寿,这份寿礼,将是他上桌的入场券。
“我的决定,需要向你解释?”
祁同伟的声音里,透出刀锋般的寒意。
梁璐被他看得一个激灵,瞬间闭上了嘴。
这还是那个在她面前永远带着一丝讨好和压抑的祁同伟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了。
祁同伟没再理她,径直走进那间他几年都没怎么用过的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梁璐一个人,对着一桌子开始变凉的饭菜,发呆。
她默默地收拾了碗筷。
打开电视。
往日里能让她看得津津有味的狗血剧,今晚却一个字也进不了耳朵。
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我正和我的妻子一起用餐”。
和那句冰冷的“醋,放多了”。
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她走到厨房,看着垃圾桶里,那盘他爱吃的清蒸鲈鱼,几乎没动。
而那盘她烧焦了的糖醋里脊,盘子却空了。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熬到十点,她鬼使神差地走进浴室,洗了个澡。
水汽氤氲中,她看着镜子里那张保养得宜却难掩憔悴的脸。
这个男人,变了。
他变得陌生,可怕,但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
她回到卧室,拉开衣柜最深处的抽屉,翻出一个从未拆封的盒子。
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真丝睡裙。
是她某年生日时,自己买给自己的礼物,带着一种不甘和自弃,却一次也没敢穿过。
换上,对着镜子。
冰凉丝滑的触感贴着皮肤,让她脸颊阵阵发烫。
镜子里的女人,身段依旧窈窕,眉宇间的阴郁似乎都被这件衣服的布料冲淡了几分。
她在镜子前站了足足十分钟。
终于,像是下定了此生最大的决心,她光着脚,一步步走到书房门口。
叩,叩。
她轻轻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
祁同伟站在门后,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向下,落在那件黑色的睡裙上。
最后,又回到了她那双写满紧张、忐忑,以及疯狂的眼睛上。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向前一步。
“砰。”
书房的门,被他反手关上,落了锁。
梁璐只觉得呼吸一窒。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