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整理了一下衣领,抬起头,迎上三位长辈审视的目光。
“现在的汉东,主要有四股势力。”
“第一股,是前任省委书记赵立春经营多年的‘汉大帮’。”
“过去,我是台前的旗手,高育良书记是幕后的棋手。我退了,现在是一个叫张维的师弟在前面张罗。”
“第二股,是赵立春的‘秘书帮’。以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为核心,盘根错节,自成体系。”
“第三股,是新来的沙瑞金书记和田国富书记。”
祁同伟顿了顿,给出了一个精准的定义。
“他们是悬在汉东头顶的刀。”
“第四股,吴省长。但他马上要退了,人走茶凉,可以忽略不计。”
一番话,简明扼要,精准地剖开了汉东官场的现状。
祁胜利点了点头,端起茶杯的动作都慢了半分。
“这段时间,我也让人摸了摸汉东的底。你说的,八九不离十。”
祁同伟心中了然。
这位二叔,早已做足了功课。
祁卫国和林辰依旧没有说话。
一个镇守京畿,一个手握法槌,在这个家里,政Z上的事,终究要以祁胜利的意见为主。
“那你对汉东局势接下来的发展,有什么看法?”
祁胜利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祁同伟定了定神:“我斗胆,抛砖引玉。”
“沙书记空降汉东,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目标就是清理赵家的势力。但他初来乍到,根基不稳,面对汉大帮和秘书帮这两块硬骨头,必然是拉一个,打一个。”
他把自己放在了沙瑞金的位置上,继续推演。
“如果我是他,首选的拉拢对象,是高育良书记。”
“高书记是学者出身,爱惜羽毛,懂规矩,知进退。跟他搭班子,就算有分歧,也能摆在桌面上谈。”
“而且,有高书记配合,打压李达康那座山头,能省去不少力气。”
“反之,如果沙书记选择和李达康搭班子,虽然短期内能迅速出成绩,但李达康这个人,是一头野牛,只认自己的那条路,难以驾驭。”
祁同伟话锋一转,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但李达康有个优点,他圆滑,知道见风使舵。
如果他主动靠拢,沙书记也未必会拒绝。
而高书记,有文人的风骨,说不定会选择硬抗到底。所以最后,沙李配,也很有可能发生。”
分析到此,他停了下来。
把结论,留给在座的三人去评判。
祁胜利的指节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分析得不错。”
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你那位老师,他背后站着的人,已经没能力再为他争取那个位置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你又有什么筹码,能说服他,换一座门庭?”
祁同伟迎着二叔的目光,缓缓道:“高书记和我相识于微末,有近二十年的师生情谊,这是其一。”
“其二,就像二叔您说的,他原来的路已经走不通了。赵家的船在沉,他比谁都想下来。过去是没得选,现在我给了他第二条路,他为什么不试试?”
“其三……”
“我这位老师,骨子里是个不肯轻易认输的人。现在有机会能跟沙瑞金掰掰手腕,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试试。”
祁胜利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同伟,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有。”
祁同伟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身上,还有些没洗干净的泥点子。”
“当年为了上位,我确实上过赵立春的船。虽然现在下来了,但‘哭坟’那件事,迟早还会被人拿出来说事。”
祁胜利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淡笑,
“小事。”
他摆了摆手,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散发开来。
“后天,你参加老爷子的寿宴。虽然只是家宴,但该请的人都会到。只要我们公开了你的身份,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就再也上不了台面。”
“谁提,谁就是个笑话。”
祁同伟心中一定。
他又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还有山水庄园。我早年,参与过它的建设,里面有些隐患。”
听到“山水庄园”,祁胜利的目光转向了林辰。
“妹夫,这事你最懂。你说说,怎么解决才最稳妥?”
一直沉默的林辰推了推眼镜,“按照组织的原则,治病救人。”
他看着祁同伟。
“同伟,如果你犯过错误,第一步,必须主动交代。要把你所有的违规所得,主动上交。”
话音刚落。
祁同伟没有半分迟疑,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在了面前的红木茶几上。
咔哒。一声轻响。
“高小琴每年给的分红,都在这里。”
“我一分没动。”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三人都是一愣。
林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赞许的神色。
“你倒是准备得周全。”
他拿起那张卡,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
“这样就好办多了。”
“明天,你亲自去一趟纪委找你堂弟祁宇,把钱和情况都说清楚。就说你是被蒙蔽的,属于违纪,但不违法。态度要诚恳。”
“至于后续……”
林辰的目光转向祁胜利。
“就要麻烦二哥,你亲自跟赵立春谈一谈了。”
“让他自己,把屁股擦干净。”
“有些该消失的人,就让他们消失掉。”
“有些该烂在肚子里的事,就永远不要说出来。”
最后几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祁胜利笑了笑,看着林辰,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就说,还是你们搞纪检的心黑手狠。”
他随即转向祁同伟,一锤定音。
“就这么办。”
祁胜利的目光在祁同伟脸上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同伟,你现在就给你老师打个电话。”
祁同伟一怔。
“让他明天来一趟京都。”
他看着祁同伟,继续说道:“有些事,隔着电话说不清。还是当面聊,才见真章。”
“如果聊得好,”祁胜利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就让他在老爷子的寿宴上露个脸,也算顺便,跟赵立春告个别。”
祁同伟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正要应下,祁胜利话锋一转,威严瞬间压了下来。
“还有,同伟。”
“同样的错误,你不能犯第二次。”
他眼神平静,话语却像淬了冰。
“你姑父主管的就是反贪,家法可比国法严。我们祁家,丢不起这个人。”
祁同伟的后背瞬间绷紧,他郑重点头,将这句话深深烙在心里。
他又想起一件事,一件足以决定高育良生死的暗雷。
“二叔。”
他抬起头,表情严肃。
“还有个事。高书记跟他的原配吴老师已经离婚了,但没有向组织报备。”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大哥祁卫国和三姑父林辰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更低,
“而且,他还和高小琴的妹妹,高小凤,在香江结了婚。名下,还有一笔不小的信托基金。”
祁胜利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同伟,这事属实吗?”
“属实。”祁同伟的声音沉稳,“毕竟我是公安出身,有些侦查手段,不会出错。”
祁胜利的指节无声地收紧。
他没想到,高育良的屁股底下,竟然还藏着这么大一个雷。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那就看他值不值得我们祁家,下这么大的本钱了。”
“如果值得,”祁胜利的目光扫过林辰,“就让赵立春自己,把这件事情也一并擦干净。”
“毕竟,我们祁家的人情,不是谁都能拿的。”
祁同伟的心里,翻江倒海。
他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是祁家人。
否则,以他过去的那些牵扯,下场恐怕比高育良还要凄惨百倍。
众人又商议了许久,将所有细节敲定。
祁胜利站起身,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
“去吧,给你老师打电话。”
说完,他便和其他人一道,离开了客厅。
祁同伟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
“同伟?这么晚了,有事吗?”
高育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期待。
“老师,您明天有时间吗?来一趟京都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祁同伟能想象得到,高育良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二叔,想见见您。”
高育良的呼吸,明显急促了。
“好!”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挂了电话,祁同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汉东这盘棋,最重要的那颗子,终于要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