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霞妹子,你不是刚生了孩子吗,怎么这就来上工了?”
张玉霞背着女儿来到了大队存放农具的仓库。
负责登记派发农具的,是大队长杨满仓的媳妇马兰,一个面相和善、办事利落的中年妇女。
马兰记得清楚,张玉霞生这孩子还没多久。
还以为再怎么样她也要多养几天才会来上工的,没想到今天竟然就来了,还背着孩子。
“婶子,这不是家里孩子多,开销大,光靠他爹一个人挣工分紧巴巴的。
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出来多少挣点,也能给家里添补些。”
她话说得委婉,但马兰在村里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
一听这话,心里立刻就跟明镜似的了。
肯定是李婆子那个老虔婆,看儿媳妇生了闺女,心里不痛快,变着法儿地折腾人呢。
马兰向来最看不惯这种专会搓磨儿媳妇的人。
有本事管好自己儿子,让儿子多挣工分养家啊。
自己没本事,就知道拿儿媳妇撒气,算什么玩意儿。
真当自己是地主婆啊。
不过,这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她虽然是大队长媳妇,也不好插嘴多说什么。
马兰心里叹了口气,对张玉霞生出几分同情。
她看了看张玉霞背上那个瘦小的襁褓,想了想,拿起笔在本子上划拉了一下,说:“你这才刚出月子,身子还虚,又带着个奶娃娃,下地肯定不行。
这样吧,这段时间你就去晒谷场那边,跟着她们剥玉米粒,那活儿坐着干,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也轻省,方便你照看孩子。”
这无疑是对她的照顾了。
张玉霞心里一暖,知道婶子虽然有时候脾气泼辣,实际上却是个极好的人。
当年她刚嫁到杨家的时候,因为资本家的出身,没少被大队上的人排挤。
那时候婶子没少帮她说话。
可惜好人不长命,上一世随着开发,她也开始做生意,没过多久就带着家人搬到了城里去。
再回来的时候就听说婶子出意外走了。
如果这一次有机会,希望她能改变婶子上一世的结果吧。
“谢谢婶子,给您添麻烦了,”张玉霞道谢。
“嗐,这有啥麻烦的,快去吧,”马兰摆摆手。
张玉霞再次道谢,这才背着女儿,朝着晒谷场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已经在地里开始干活的杨家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张玉霞没来。
李婆子眯着眼在田埂上搜寻了一圈,没看到张玉霞的身影,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以为张玉霞故意不跟他们走一块儿,就是为了偷懒悄悄溜回去。
于是冲着不远处的杨二虎喊道:“老二,你媳妇儿呢,死哪儿去了,怎么没来上工?”
杨二虎正埋头干活,被他娘一吼,说:“娘,婶子安排她去晒谷场干活了。”
“晒谷场,”李婆子一听,嗓门更尖了,“她去晒谷场干什么,那才能挣几个工分?”
晒谷场的活儿是除了打猪草以外最轻松的。
一般都是安排给那些下不了地的老人,或者大着肚子孕妇干的。
李招娣现在就在晒谷场那边干活。
没想到现在张玉霞别跑去晒谷场了。
晒谷场的活儿轻松是轻松,但干的再多也就能挣三四个工分。
旁边的贾兰兰一直竖着耳朵听,听到张玉霞被安排去了晒谷场,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到底是资本家小姐出身,就是会来事儿。
这才多大功夫,就把人哄得给她安排轻省活儿了。
她当初生了孩子出月子,可是直接就来下地了,腰都快累断了,怎么没人给她安排个好去处?
之前张玉霞在坐月子,李招娣大着肚子,她第一个下地也就算了。
现在倒好,她们三妯娌,两个都在晒谷场躲清闲,凭什么就她一个人在地里累死累活?
这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不公平。
贾兰兰猛地直起腰,狠狠地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掼。
“哐当。”
一声闷响。
紧接着就是杨三豹杀猪般的惨叫。
“哎哟——”
因为那锄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旁边正埋头干活的杨三豹的脚背上。
杨三豹顿时疼得抱着脚原地单腿跳,龇牙咧嘴,脸都皱成了一团。
“你……你干啥呢,”杨三豹疼得倒吸冷气,又不敢大声骂,只能压着嗓子质问,脸憋得通红。
贾兰兰正在气头上,非但没半点愧疚,反而把一腔邪火都撒到了自己男人身上。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
这活儿没法干了,我在这累死累活挣工分,人家倒好,都会找轻省地方待着,就我是傻子,活该在这里当老黄牛。”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狠狠瞪了杨三豹一眼,又瞟了一眼脸色难看的李婆子。
气呼呼地一扭身,跑到田埂上坐下,拿起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
把壶重重一放,抱着胳膊生闷气,摆明了要撂挑子。
杨三豹抱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脚,看着坐在田埂上耍横的媳妇,眉头拧成了疙瘩。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贾兰兰那泼辣凶狠的眼神扫过来,顿时又怂了。
他深知自己这个媳妇的脾气,要是现在敢说她一句,她就能立刻撒泼打滚闹得全生产队都知道。
最终杨三豹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被贾兰兰扔在地上的锄头。
然后一个人吭哧吭哧地继续干起活来。
李婆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气得肝疼。
一个张玉霞跑去躲清闲就算了,现在贾兰兰也跟着闹。
一个一个全都是不让她省心的货。
他们老杨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些个搅家精回来。
李婆子狠狠剜了田埂上的贾兰兰一眼,又骂了一句杨三豹:“没出息的东西。”
……
地里发生的事情张玉霞可不知道。
这会儿她正坐在晒谷场,和大队上的婆婆婶子们一起剥玉米粒。
女儿被她放在背后的背篓里,背篓里有干草和旧棉絮垫着,小家伙儿在里面睡得很安稳。
张玉霞手上麻利地剥着玉米粒,耳边是村里婆婆婶子们叽叽喳喳的闲聊声。
晒谷场的活儿相对松散,大家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手上不停,一边嘴上也闲不住。
东家长西家短,各种新鲜事和八卦混在玉米粒的“噼啪”落地声中。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的就拐到了最近老杨家那点事儿上。
一个姓赵的老婶子,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李招娣,又看向张玉霞,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
“哎,招娣,玉霞,就那个王寡妇,桂芬,她现在还住在你们家呢?”
赵婶子这话一问出来,顿时周围许多的目光都看向她们三个人。
“是啊,她这都在你们家住了小半年了吧?”
“孩子也生了,月子也坐了,你婆婆……就没说让她搬走?”
李婆子是谁啊,那可是他们杨家大队出了名的一毛不拔的主儿。
虽然说王寡妇的男人对他们老杨家有点恩情,但也犯不着把人接家里一养就是好几个月,现在还连带着个奶娃娃。
这得多大家业经得起这么耗啊?
李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赵婶子悄悄和旁边几个妇人立刻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