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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漪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恍惚看见帐帘被人猛地掀开。
可她已无力再去分辨这身影是来索命,还是另有缘由。
她只能任由黑暗将自己彻底吞没。
再次睁眼,她看见了沈清辞坐在桌前,手里摩挲着那只空了的毒药瓶,脸色阴沉得吓人。
“苏明漪,你倒会选时候。”
他抬眼看来,眼底没有半分关切,有的只是被算计后的厌烦,“用死来博同情,想让我饶过你?”
苏明漪张了张嘴,喉咙依旧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望着他。
沈清辞却以为她不想和他说话。
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头怒火中烧。
这时郎中躬身进来禀报,“将军,她日后按时服药即可无碍。”
沈清辞听闻无碍后冷笑了一声,只当苏明漪是故意装病耍手段。
他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然舍不得死,就不必演这一出,日后你便留在若薇身边当丫鬟,伺候她的起居。”
“如果再想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我不介意用你苏家留下的那几个幼童的性命为你陪葬。”
听到苏家幼童四个字,苏明漪猛地抬头。
原本空茫的眼底瞬间翻涌出错愕与恐慌。
那不是旁的孩童,是当年她被抓回苏家偷偷生下的一对双生子!
当年沈家遭难,她拼尽全力将孩子托付给远房亲戚。
原以为能保他们周全,却没料到,竟还是落入了沈清辞手中。
她苦涩又绝望看着他,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疯狂呐喊不要伤害孩子。
因为太过于激动,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是体内的七日散。
这一瞬间她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喝的毒药又称七日散,最是阴毒难辨。
便是再高明的郎中,前六日也只能诊出气血亏损。
唯有到了第七日,毒素才会猛地冲破经脉。
届时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她的命。
等毒素爆发后,沈清辞没了要挟她的理由,或许会放过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苦笑连连。
沈清辞见她吐血后又不说话,压下心头悸动,眼底的愤怒又深了几分,“明日起,便跟着若薇,成婚那日的琐事多,你手脚利索些。”
“若敢耍花样,或是让若薇受了委屈,我定让你知道,死,也是件奢侈的事。”
苏明漪依旧没动,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沈清辞。
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茫。
反正只剩七日了,这点屈辱,她忍得过去。
第二日天还没亮,苏明漪就被林若薇的侍女叫醒。
她穿着林若薇特地吩咐的粗布丫鬟服。
布料粗糙,走动间磨着皮肤。
还没走出营帐,她身上就早已经被磨出了一片血痕。
“走快点,夫人还等着我们去挑成婚用的绸缎呢。”
那个侍女见她是个哑巴,就推了她一把。
反正也不怕她告状。
沈清辞如今虽未正式称王,却已凭起义军占了三城之地。
军中物资充裕,连成婚用的绸缎珠宝,都是从各地贡库里调来的。
林若薇故意在堆积如山的绸缎中挑了最厚重的云锦。一匹就有十几斤重。
“劳烦你抱着吧,我怕手滑摔了可惜。”
她笑得温柔,忘记了曾经她才是服侍人的那个。
苏明漪望着林若薇转身的背影,指尖微微发颤。
谁能想到,如今风光无限,要嫁与沈清辞的林若薇,当年不过是苏家门外冻得奄奄一息的乞儿。
是她心善,求父亲把人留下。
还手把手教她识字,护她免受府中下人欺辱。
甚至怕她受欺负,还请了武师教她些防身的功夫。
连自己的新衣服都常分她一半,才将她从泥地里拉起来,留在身边当最信任的贴身丫鬟。
可这份掏心掏肺的恩义,终究是喂了狼。
苏明漪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
她没再多想,默默弯腰抱起云锦,跟着她走了半个军营。
从军需帐到成衣坊,汗水很快浸透了衣衫,累得苏明漪眼前发黑。
可林若薇像是没看到,连一口水都没让侍女递来。
到了选凤冠的帐子,沈清辞早已在等候。
苏明漪跟着进入帐篷的第一眼就看见他指节弓起,翻看着一本兵书。
见她们进来,才抬眸看向林若薇。
原本冷漠的眸子立刻软了几分,“选得如何?”
“正等你来定呢。”林若薇快步上前,从侍女手里接过锦盒。
里面是一顶嵌满珍珠的凤冠。
凤冠上的孔雀羽栩栩如生,珍珠颗颗圆润,在灯火下泛着莹光。
她习惯地扑进沈清辞的怀里,“清辞,你看这顶好不好?当年我听小姐说,她最想要一顶这样的凤冠呢,说要和你成婚时戴,才算不辜负你熔了令牌做的金钗。”
她说着,故意将凤冠递到苏明漪面前,“小姐,你帮我试试,也算是圆了你当年的念想。”
苏明漪垂眸看着那顶凤冠,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冷笑。
她怎会忘了。
当年她刚答应沈清辞的求亲,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曾拉着林若薇的手分享心中的澎湃情意。
“若微你看,将来我成婚,要有一顶缀满珍珠的凤冠才好,这样才配得上他熔了令牌做的金钗,才不辜负他在演武场立的誓。”
那时她眼里只盼着大婚那日,能戴着心仪的凤冠,从沈家正门走进去,做他唯一的妻。
可如今,她心心念念的凤冠,戴在了她救过,信过的丫鬟头上。
多荒唐,又多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