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更新时间:2025-11-12 04:12:09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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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特一直不肯和林建国说话,哪怕是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为了不和他目光发生碰撞,林海特连眼都不抬,有时候,他的筷子和林建国的筷子会在伸出去的霎那撞在一起,彼此一愣,林海特就飞快撤回筷子,还是不说话。其实,他知道,和他的筷子碰到一起,林建国是故意的,他想找个机会和他说话,但他不给,低头,半字个字都不说。有时候,苏大云看得难受,就说你们爷俩到底要怄到什么时候?

林建国就厚着脸皮说:“小子,听见没?!”

林海特依然头也不抬,说:“除非某些人给我道歉!”

是的,因为俞大风把林海特的手机送回来了,林建国在他手机上发现了那个拨出电话,打过去一问,才晓得自己冤枉儿子了。

但他从来不会说对不起,连和苏大云也没说过,哪怕是他错了,他对苏大云道歉的方式就是在黑夜里霸王硬上弓地闯进她的身体。

林建国不道歉,林海特就懒得理他。

直到有天晚上,家里突然来了两个警察,咔嚓一声,给林建国戴上了手铐,说:“林建国,你涉嫌挪用赃款,被刑事拘留。”

当时,他们刚刚吃完饭,苏大云正在洗碗,林海特正在写作业。看着林建国手腕上明晃晃的铐子,苏大云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干干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海特从里屋冲出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一把拽过林建国的手,冲两个警察吆喝:“神经病啊,你们铐我爸干什么?”

警察中的一个,掏出逮捕证,在林海特眼前晃了晃,把刚才跟林建国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让林建国在上面签字。

林建国低低喝了一声:“海特,你冷静!”然后,接过笔,落笔之前,犹豫了一下,说:“有证据吗?”

警察说有的,他们已经以探望的方式去医院调查过柯栗了,只是问的比较婉转,问她的手术费用是怎么来的。柯栗说她也奇怪,问过俞光荣,俞光荣说是林建国借给他的。

一直坐在地板上流泪不语的苏大云突然就咆哮了:“她胡说八道,我是给她垫了住院费,可那是我口里省手里剩攒下的,统共才五千块!“

警察说柯栗说的不是那五千块,是三十多万的手术费用。

林建国突然有种被魔咒击中的无力感,是的,他相信柯栗没撒谎,也不是故意要栽赃他,因为他了解俞光荣,突然有了这么大一笔钱可以给柯栗做手术了,俞光荣肯定要给柯栗解释一个她信得过的来处,那么,说从他这儿借的,在柯栗那儿,可信度应该是比较高的,尽管实际上他们家也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钱。但性命攸关,柯栗是不会去想那么多的,这也是俞光荣住院以后,他想去探望,俞光荣不让他去甚至把他叫了去也要带他赶紧离开病房的原因,因为怕柯栗为这三十几万块钱向他表达感谢,一下子表达漏了馅!就俞光荣的性格,也一定不是故意栽赃给他林建国,让他替他背着黑锅,他一定想过,现在救老婆要紧,等做完移植手术,就去局里自首,可悲怆的是,命运没给他这个机会,想着想着,林建国突然泪如雨下,不是因为自己身陷跳进黄河洗不清,而是为俞光荣,他能因为知道了他因赃款的失踪而被停职调查就口吐鲜血去世,可见,他内心的震惊和愧疚,是多么的剧烈。

突然的,他就不想为自己辩解了。

也真的没为自己辩解,审讯的时候,问什么他都应着,说是的。林秋红给林建国请了律师,可律师只见了林建国一次,林建国就说,这案子没什么好辩护的,他不需要律师,让他以后别来了。

林秋红当即就要疯了,说哥你知不知道认罪的后果?林建国说我犯了罪,不能认为我知道后果就不认罪了。林秋红和苏大云哭得呜呜的,说你知不知道,挪用这么多赃款不仅要开除公职,还要坐牢!苏大云没工作,林海特再有一年就要读大学了,如果他再被开除公职坐了牢,这个家的日子怎么熬?林建国低着头,好半天不说话。让苏大云哭急了,才说:“那些一无所有的乡下人进城都能活下去,我们就能活下去。“

在拘留所里待了十几天,林建国想了很多,想苏大云和林海特,也想俞光荣,想他们一起并肩战斗的日子,虽然不是上前线,但和社会上的黑暗势力打交道,凶险一点也不比上战场少,一次次的刀光剑影,一次次的有惊无险,真的是出生入死……还想到了被俞光荣丢在人生路上的柯栗和俞大风,如果他一定要致力于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赃款是俞光荣拿的,应该也不是多么难的事,可一旦这样,已经去世的俞光荣不仅要背上罪名,连他身为警察因故去世后柯栗和儿子应享受的抚恤补贴也会被取消,林建国不想这样。是的,虽然默认这个罪名不仅会让他被开除公职,还会入狱坐牢,可至少他还活着,林海特不会成为没爸的孩子,苏大云不会成无寡妇!

苏大云不认这壶酒钱,咬牙切齿等到柯栗出院,直接找到家里,说:“柯栗你的手术费不是我家建国借给俞光荣的,我们家没这么多钱。”

柯栗就懵了,那会,俞光荣去世的事,她已经知道了,至于俞光荣的死因,除了医生告诉她的医学术语,其他一无所知。出院的第二天,她就和俞大风去殡仪馆把俞光荣的骨灰盒抱回来,昏天黑地地哭了一场,告诉俞大风,她的伤心到此为止,不是她铁石心肠,而是她得对得起俞光荣的那片肝,只有她好好活着,俞光荣的那片肝才能在她身体里好好的,只有让那片肝好好地活在她身体里,她才能对得起俞光荣的死。

苏大云掰扯了半天,柯栗才明白苏大云的意思,他们家没有三十多万借给她做换肝手术,如果有的话,早就借了,也就是说,俞光荣这三十多万不是从他们家借的,而是挪用了赃款,却让林建国替他背了黑锅,现在苏大云希望她能去局里澄清这个事实。

柯栗默默看着她,说:“嫂子这些年你对我们家不薄,如果你说别的,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急眼,可你不能这么说我们家光荣,他已经死了,我不能让他死都死了还背一黑锅!俞光荣是谁?嫂子,俞光荣是缉毒英雄,是我的丈夫,是俞大风的爸爸,如果他能干得出挪用赃款这样的事来,以前那些犯罪的贩毒的提着现金送到门上求他放他们一马,俞光荣就不会把他们铐起来,也更不会把那些提着钱来替他们求情的人轰出去,嫂子,如果他是那样的人,我们家不会住这破房子,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遭罪不给我换肝,所以,嫂子,我不信,你说破大天我也不信,你家可能没那么多钱借给我,可你为什么不想想,这钱有可能是我建国大哥拿了借给我家光荣的?“

说这些的时候,柯栗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在诉说她有幸蒙恩见到上帝的某个霎那。苏大云就知道完了,不管是苦口婆心也好哀求也好撒泼也罢,柯栗都不会去局里替俞光荣坦诚。

因为她坚定不移地相信:俞光荣不是苏大云说的那种人!她不能让她英雄了一辈子,到死变成了罪犯!

苏大云呆呆地看着她,呜呜地哭。

柯栗说:“嫂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跟我这儿哭没有用,我不能为了你们家建国大哥的清白把我们家光荣抹黑了。“

苏大云还是呜呜地哭,其实,去厨房摸把刀和柯栗拼了的心都有了,可是,当了二十年刑警家属她知道,这不仅没有丝毫的用处,还是犯罪,就算她把柯栗拿刀砍了,只要林建国自己认了罪,这牢该坐他还得坐。她要真砍了柯栗,林海特不仅没爸了,连妈都没了。一想到林海特没了爹娘管束,像小野狗一样在这世界上横冲直撞着吃亏上当受骗,尝尽人间寒凉,苏大云的心脏里,就跟插了一把刀子搅来搅去一样地疼个没完没了。

不能来硬的,她就来软的,哭着哭着给柯栗跪下了,说:“小柯,我求求你,我知道你对光荣有感情,可再有感情他也走了,他走都走了,你就别让我家建国替他背着黑锅了。“

柯栗愣了一会,也给她跪下了,说:“嫂子,我知道你和建国大哥对我好,我家光荣是走了,可我这条命是他给的,他走都走了,我不能为了报你们家的恩,端起一黑锅来往他背上扣,他死了,说不了话,争不了辩,我不能这么屈枉他欺负他,我欠你们家的情,这辈子做牛做马我也还,可我不能为了还你们家的情就昧着良心把黑锅往我们家光荣背上扣,要是这样,我家光荣在天有灵,心脏也会流血的。“

在俞光荣家狭小的客厅里,两个女人就这么面对面跪着,泪流满面。后来,俞大风放学了,一进门,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了一跳,讷讷了一会,才问出声:“妈,你们干什么呀?“

声音里带了哭腔。

柯栗说:“大风,过来,给你大云阿姨跪下。“

俞大风不肯,柯栗的眼泪就急匆匆地涌了出来,说:“大风,你听见没?我让你过来跪下。”

俞大风就来跪下了。

苏大云就知道完了,她就一副膝盖,跪不过两副膝盖,就起身走了,孤魂野鬼似的,晃荡下楼,到了街上,天还明晃晃地亮着,也没坐公交,一路晃荡回家,林海特已经回来了,见她不仅蓬头垢面,还失魂落魄,也有点怕,小心翼翼地问:“妈,您怎么了?”

苏大云什么也没说,回了房间,一头扎到床上,说:“海特你别和我说话,我累了,想睡一觉。”

林海特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连他吃没吃饭,苏大云都不管了。

和林海特说完这句话,苏大云就疲惫地闭上了眼。林海特在床前站了一会,扯过被子给苏大云搭上,转身就出去了。这也是生平第一次,他打开煤气灶,想做点吃的端给苏大云。可他不知道做什么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呆呆地站了半天,决定给苏大云煎个鸡蛋,依稀记得煎鸡蛋是要先倒油的,可他不晓得倒油之前要把锅烧干。锅里还有洗锅时残留的水迹,倒上油,一烧热锅,油就跟要爆炸似的,在锅里砰砰响,林海特手足无措,不知怎么着才好了,就跑过去找林秋红。

等他把林秋红喊过来,油已经在锅里着了火,整个厨房乌烟瘴气,鬼魅而又狰狞。林海特见状,忙接了一盆水,要往上泼,被林秋红挡住了,她拿起锅盖,一下合上,瞬间,厨房就安静了下来,林海特的眼泪,也在这一瞬间滚了下来,他说:“姑妈,我爸真会坐牢吗?”

林秋红的眼睛,一下子也红了,说:“不会的,姑妈不会让你爸坐牢。”

第二天,苏大云去了局里,说:“我家建国不是那种人,他要是的话,我家现在连别墅都住上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没人接她的茬。

苏大云就扯着嗓子说:“林建国这个人就是一根筋,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事扛下来,他是不想让他的好兄弟俞光荣死都死了,还死成了罪犯。“

“你们要真信赃款是我们家林建国拿的,那剩下的钱呢?柯栗做手术才用了三十来万,剩下的那六十多万哪儿去了?你们再去我家搜搜好不好?你们要是能搜出这六十来万来,你们就是把我们全家都抓起来,我苏大云连屁都不会放半个!”

依然没人理她,苏大云嗲嗲不休地说,越说声音越高,还是没人理她,她就在局办公室的中央跳高,像个疯狂的巫婆,她开始骂人、摔东西、砸桌子上的电脑。后来,林秋红和林海特被叫了过来,说要不是因为苏大云是老刑警的家属,他们完全可以拘留她。

林海特看着嘴叫泛着白沫的苏大云,心脏疼得厉害,他说:“妈,我们不闹了,回家吧。“

苏大云说:“海特,你相信你爸是那种人吗?“

林海特说:“妈,我不信,可是我们不信没有用。“

苏大云滔滔地,就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好像目睹了整个世界都在被一只黑暗的轮子碾压,她却无处可逃。林海特就觉得他的心脏碎得稀里哗啦的,弯腰背起苏大云就走。

苏大云已完全没力量挣扎,只是在他背上滔滔地哭着。

也是从哪天起,在胡同里一向以温暖开朗大姐面目示人的苏大云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泼妇,好像整个世界成了她的敌人,而她,需要时刻剑拔弩张地提防着戒备着,譬如说,在胡同里和街坊邻居遇上了,邻居说大云啊,上哪儿去?其实这不过是简单得不能在简单的街坊间的问候语,可苏大云就会怀疑这是别人在讽刺她去拘留所探视林建国了,就会对着假想中的恶意,立马真实地睚眦必报给问候者:“去菜市场,我们家建国不是那种人。”人就毛骨悚然了,忙辩解说:“我也没觉得建国是那种人。”苏大云马上就会像遇到了知音一样,一把抓住人家的手,说:“是吧,我就说嘛,别人不知道建国什么人,咱街坊邻居了几十年,谁不知道我们家建国是什么人?光明磊落讲义气,可到头来他毁就毁在这个讲义气上了……“说着说着,眼泪就滚滚地往下流,把人给吓得不轻,忙找借口,赶紧脱身。

时间久了,胡同里的人,远远看见苏大云,就会赶紧绕道躲开。苏大云也能感觉到,回家就气哼哼说:“现在的人啊,一个个的,全落井下石的货!”

每每她这么恨恨的时候,林海特就默默看着她,不说话,或是递给她一杯水。自从林建国被拘留,林海特就觉得心里有个意识昏睡着的自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变得挺拔清醒而又坚强,甚至开始讨厌男生们喊他老大,也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幼稚可笑,因为父亲的的出事让他突然明白了,在同学面前的逞强好胜充老大,在铁打的无情现实面前,毫无作用得像一个荒唐的笑话。

也是因为父亲的出事,那段时间,他拒绝和俞大风说话,拒绝看他,而俞大风就像一条因为被冤枉而被遗弃了的小狗,每天都盯着他的背影,远远跟着他,看上去可怜急了了。

陈小茼已经知道了其中原委,理解林海特的愤怒,但也觉得他把父辈的恩怨迁怒到俞大风身上,有点不公平,如果事情的真相真的像林海特说的那样,那也是俞大风的父亲做的,和俞大风并没有关系。

可林海特还是不能原谅俞大风,一看见他,就会想起身陷囹如的父亲。

两个月后,林建国挪用公款的案子判下来了。因为归还挪用赃款及时,林建国被开除公职,判刑一年。

赃款是林秋红帮林建国偿还的,她咨询了律师,知道挪用这么大一笔赃款,如果不及时归还,刑期很可能会漫长得足以让一个人和他的家庭毁掉。犹豫再三,她不得不卖掉了大部分股票,替林建国归还赃款。

决意去归还赃款的早晨,她还和苏大云吵了一架。

之前,她也和苏大云沟通过,尽管她和苏大云一样,坚信赃款不是林建国挪用的,可林建国已经铁了心要替俞光荣被这黑锅,她们就算喊破嗓子哭晕了头也没用了,唯一的办法是帮林建国把赃款还上,让法院在量刑的时候,酌情从轻。

那阵子,苏大云就像一只涨到了极限的皮球,随便谁一拍,就会惨烈地爆炸掉,她怔怔地看着林秋红,说:“我又没见着那一百万,你让我拿什么替他还?“再要么就是:”林建国这是把我和海特往火坑里推,莫说我没钱替他还,有钱老娘就是烧着玩了也不替他填这黑窟窿!“

林秋红说钱不用你出,只要你和我一起到局里走一趟行了。

苏大云斩钉截铁说不去。现在,一说起刑警队,公安局,苏大云就气不打一处来,林建国在公安局出生入死了二十多年,他什么人他们不知道么?凭什么就凭柯栗一句话就把他抓了去?噢,他自己也认了就成了?那《赵氏孤儿》里还把自己亲生的孩子弄出去替主子家的孩子送死呢!他林建国打算替俞光荣的好名声去坐牢,他们就由着他高尚伟大啊,脑子长脚后跟上了吧?

苏大云不去,说:“林秋红你愿意去你自己去,你有钱你自己往上垫,可今儿我得给你把话说明白了,你这是为了你哥,不是为了我和海特,你为你哥掏出去的钱,这辈子甭指望我还你,我还不起,再就是也别指望我领你的情,你愿意当这冤大头是为了你兄妹之间的情义,和我这当嫂子的没关系,你也别指望海特将来还你这情,我不想让我儿子活那么累。”

林秋红知道,苏大云把话说到这份上,心,真的是凉透了,本来,她有点生气,可细想想,也觉得是哥哥不好,苏大云就是一家庭妇女,连工作都没有,原本贤惠善良安分守己,是因为林建国作为一个男人的强大存在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可现在,林建国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兄弟情义,选择了默认,对老婆孩子来说,未免太自私了,甚至是不负责任。从某种程度上说,哥哥的选择,其实是对老婆孩子的抛弃,作为一个母亲,苏大云有足够的理由恨他。

林秋红说知道,这事是我哥做得不对,他光想着自己的英雄主义了,忘了自己是个还有老婆孩子的人。

苏大云的眼泪刷地又滚了下来。

林秋红起身走了,拎着一百万去局里替林建国交上了。后来,去探监的时候,林秋红说:“哥,俞光荣需要钱给柯栗换肝你怎么不早说?“

林建国笑了笑,说:“我不知道你有钱。“林建国说的是事实,林秋红从九十年代初就开始炒股,但很低调,从来不声张,所以,亲戚朋友除了觉得林秋红活得挺有调调的,谁也不知道她的钱是从哪儿来的,甚至,每每和林秋红吵嘴叮当完了,苏大云都会私下来嘀咕,林秋红不就一医院保健科的护士么,咋能活这么逍遥?穿的衣服用的包包,乍一看也不张扬,很普通,可仔细看,那料子,那做工,全是一流的。她衣服不多,可随便一件,穿十年二十年都不件得落伍,永远都是落落大方的典雅别致,胡同里的年轻姑娘有识货的,说林秋红穿的衣服,别看不扎眼,可全都是一流国际大牌,随便拎一件就上万。苏大云不只一次跟林建国说过,说林秋红没学历,职业也普普通通的,哪儿来这么多钱?难不成有个见不得光的男人在背后做她的经济后盾?林建国让她说得也将信将疑的,也旁敲侧击过林秋红。林秋红气得脸都紫了,一连两三个月没和林建国说话。从那以后,关于林秋红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林建国再也没问过,其一是知道林秋红清高,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轻浮女孩子,要不然,她也不会三十多岁了,宁肯单身也不胡乱凑合一个人结婚,其二是知道林秋红心里也挺苦的,相当年,还单身的俞光荣,因为和林建国是搭档,有事没事的经常往他们家跑,林秋红挺喜欢他的,可俞光荣虽然办案是高手,但在男女方面粗拉得很,竟然无知无觉。这事还是苏大云先看出来的,跟林建国说,你没发现,只要俞光荣一来,林秋红就特别开心?又是泡茶又是削水果的?林建国这才恍然大悟,就想找合适的机会跟俞光荣挑明了。可还没等他开口呢,俞光荣屁颠屁颠地告诉他,他喜欢上一姑娘,老远一看见,心就狂跳得要从胸膛里跑出来。

林建国就晓得晚了,也晓得,在男女这事上,没有谁天生粗拉,也没有谁天生就是没情商不敏感,只是因为没对上感觉才不来电。就把一直含在嗓子眼里没说的林秋红的事,给咽了回去,没在他跟前露,只在回家吃饭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说俞光荣有女朋友了,其实,就是说给林秋红听的,希望她把心收回来,别在俞光荣身上有执念。林秋红很平静,只在他说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吃饭。之后,俞光荣再来,她就不出来了,在房间里,关着门,看杂志,或是听歌。苏大云是女人,知道女人那点心思,让林建国没事少领着俞光荣往家跑,对一个失了恋的姑娘来说,那些未曾得到的爱情,看一眼就是一眼的疼,林建国也听了。其实,这也是柯栗病了,俞光荣长吁短叹时,他从没往林秋红身上想的主要原因,一方面他不知道林秋红有这么多钱,再就是总觉得虽然林秋红没和柯栗交过锋,下意识里,总觉得柯栗是林秋红情敌,要不是俞光荣对林秋红没感觉爱上了柯栗,或许,林秋红在感情上,也就不会这么被动。

2

一晃,林建国在监狱里待了一年,出狱那天,林海特要去接他,苏大云不让,说他又不出去戍边打仗凯旋归来,就是个罪犯坐完牢了,哪儿用得上全家出动这么大阵仗?让林海特安心上学,她一人去行了。

林海特答应了,倒不是和苏大云一样的想法,而是不想让她伤心,自从父亲出事,他就成了苏大云黑洞洞的人生里唯一的一个亮点,他必须努力,争一口气,让苏大云觉得天没有塌下来,所以,这一年来,他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是那个喜欢领着一群同学胡闹的混世魔王,不管在家还是在学校,都埋头学习,连陈小茼都很吃惊,说林海特你变了。

林海特就看看她,笑,也不说什么。陈小茼就凑到他身边,说我们一起考北大怎么样?林海特心里一忽悠,想,如果他能考上北大,苏大云一定会喜极而泣的。但,这,只能想想而已,像痴人说梦,以他的学习基础,不管他怎么后来者居上,想考上北大,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他努了一口气,想:万一人品爆发考上了呢?

他想看到苏大云的笑脸,像父亲出事以前那样,有张向日葵一样明朗的笑脸。

自从林建国去坐牢,苏大云就变了,很少笑,总是骑着一辆男式的旧自行车,叮叮当当地在胡同里穿行,车把上,永远挂着几个无纺布手提袋,那是用来装她随时在街上发现并捡到手的矿泉水以及其他饮料瓶子的,她的自行车后座上,永远绑着从路边捡来的废旧纸壳子。

每每想到这里,林海特的心,就锥子扎一样的痛,觉得苏大云像破罐子破摔似的,突然变得不要脸面了。

苏大云没有工作,林建国坐牢去了,家里有个正在读高中的儿子,饭要吃,日子要过,生活就一头喂不饱的巨兽,她必须锱铢必较,必须弃颜面于不顾,找不到好工作就找孬的,白天去干海鲜店干散货包装,晚上去饭店端盘子,来去的路上不放弃哪怕是只值五分钱的瓶子、一毛钱的一张纸壳子。林秋红看不下去,说:“嫂子你不用这样,钱不够花我这里有。“苏大云就冷冷看她一眼,说:”我自己有手有脚干嘛花你的?“林秋红说:”我知道我哥进去了,你心里没底,焦虑,可再焦虑你也不用这样吧,你捡个酒瓶子纸壳子能卖几个钱?不够街坊邻居背后里笑话的。“苏大云就站在家门口冲胡同里喊:“谁笑话我了?我没头没抢没骗,我靠我一双手吃饭,招谁惹谁了?“

林秋红就怔怔看着她,不说话了。事后,平心静气想想,苏大云之所以这样,其实是肚子里憋了一口恶气的,她想让所有人看看,她苏大云是个有志气的人,就算男人被开除了去坐牢了她没工作,她也一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和儿子,她不会让任何人瞧了她的笑话。还有一点,她把日子过这么苦,也是在怨恨林建国,想让他知道,是他,把她和林海特好端端的生活给毁了。

林秋红知道不能劝也不能安慰,要不然,那些怨气会在苏大云的心里化做悲从中来,只悄悄地每周塞给林海特一些零花钱,让他花完了,就找她找,千万别跟苏大云开口。林海特明白姑妈的一片良苦用心,也挺感动的,因为每天发奋学习,不和同学出去胡闹了,除了吃饭和买学习资料,几乎没花钱的机会,所以,也就没跟林秋红要过,每次,都是林秋红听他早晨出门要去上学了,或是下午放学回来了,把他招呼过来,也不多说,就往他书包里塞几百块钱。

背着林秋红塞了钱的书包,林海特的心,沉甸甸的。

林建国坐牢的这一年,林海特的心,一直沉甸甸的。

每月都可以去监狱探视一次的,但苏大云从来不去,每次,都是林海特跟林秋红一起。在监狱里待着,林建国反倒比在外面的时候胖了白了,可能是生活相对安逸,不用东奔西跑吧。

一开始,他还会问林海特:“你妈怎么不来?“

林海特怕林建国会伤心,就说我妈忙,再要么说我妈让我给你带好。次数多了,林建国也就明白了,说:“不怪你妈,是我对不起她。“

所以,尽管苏大云说她会去接林建国出狱,但林海特有一万个理由相信她不回来,到学校报了个道,就悄悄跑到了李村监狱。

果然,苏大云没来,等在监狱大门口的,只有他的姑妈林秋红,她白色的车,停在监狱大门口的右侧,怀里抱了一大束鲜花。林海特没叫她,只是远远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安静地张望着监狱大门。上午9点左右,大门开了,林建国拎着一只旅行包走出来,看了看天,又张望了一圈,看见林秋红和林海特,就笑了笑,走过来,说:“从今天开始,我又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林海特蹬着自行车滑过来,叫了声爸。林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说:“结实了啊。“

林秋红这才发现林海特一直站在她身后,说:“海特,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海特说刚才。

三个人风轻云淡地说了一会,场面既不激动也不沸腾,但每个人心里,都激荡着一湖碧水,林海特感觉得到。

末了,林建国说海特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回学校学习吧。林海特嗯了一声。林建国突然又说了一句:“儿子,放心,有你爸。“

林海特笑了一下,蹬着自行车远了。

那天,林海特心情特别好,甚至还主动冲俞大风丢了一个笑脸。

自从林建国坐牢,林海特就很少搭理俞大风了。俞大风也从柯栗那儿知道了原因,每次见着他,总是讪讪的,眼里有敬有怕还有畏缩的躲避。有时候,陈小茼觉得俞大风可怜,就跟林海特说都是自己胡乱猜测的事,会不会冤枉了俞大风他爸呀?林海特说不可能!陈小茼说就算不可能,那也是俞大风他爸作的祸,你总不能让俞大风代他爸受过吧?林海特也明白,自己这么针对俞大风显得狭隘了,可一想到再也不会笑了的苏大云,想到在高墙里的父亲,想到自从父亲坐牢,他们的家,就像迅速地陷一样,就觉得对俞大风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

林建国被判入狱不到两个月,柯栗专程去了一趟林建国家,当时,苏大云和林海特正吃晚饭,听见有人敲门,就喊了声进来,门没关,一推就开了,是柯栗。

看上去,柯栗小心谨慎的,活像个明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见还要厚着脸皮硬往上凑的远房亲戚,进门端着一脸笑,说:“嫂子,吃饭啊?”

见是她,苏大云看都不看,端着碗,稀里哗啦地喝稀饭,又把炒青菜里的几块肉挑到林海特碗里,让他赶紧吃完去学校,好像房间里压根就没站着柯栗这么个人。

柯栗挺尴尬的,把提来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旁,说:“嫂子,我也不知光荣给没给你们写借条。”

苏大云一下子就老虎似的了,瞪眼说:“别叫我嫂子,我当不起!以后,我们之间就相互称呼名字吧!

柯栗还是叫她嫂子,让她别生气,今天她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俞光荣之前没给他们写借条,特意过来补一张,她这辈子还不起还有俞大风。所着,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借条,放在茶几上,说嫂子你收好。说完,就往外走。苏大云说你等等,抓起借条看了一眼,说:“柯栗我发现你挺有心机的,你送这张借条什么意思?让我收下,等你来还债?我呸!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我凭啥收你的借条?我要收了岂不就是承认赃款是我们家林建国挪用了借给你们家俞光荣的?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算穷死饿死我还就不认这壶酒钱了,你当我不知道我们家林建国啊?他认了,是因为你家俞光荣死了,他不想他死了死了还成了犯罪分子,往你娘俩胸口上插把刀,你可倒好,他不忍心往你娘俩心头插刀,你倒忍心把这把刀往他胸口扎实了!“说着,拎起地上的水果,一起扔到胡同里,把借条撕吧撕吧,当街扔了,晚风一卷,飞满天是。

这是出事以后,柯栗第一次到他们家来。

其实,柯栗不相信赃款是俞光荣拿的,并不是怕承担责任,而是觉得自己了解俞光荣,以前,不少黑道和犯罪分子的拖了亲戚朋友提着现金到家里说情,让他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那一次不是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地往他们家送,尽管他们家因为她生病生的经济很拮据,可俞光荣从来就没动过心,因为这,她在心里怨过俞光荣,尤其是她病重的时候,她曾多么地希望俞光荣哪怕是为了给她治病,也有选择地收一点,抓捕的时候,不就是抓捕的时候手一松脚一慢的事嘛,最多别人会说他不干练,也算不上大错误,何况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都是干练的,可俞光荣从来都是眼都不眨一下,就怒喝一声,连人带现金给推街上去了。

一个这样的俞光荣,怎么能干出偷那赃款这种事呢?打死她都不信,当时俞光荣风风火火从昆明回来,说要给她做肝移植,当时她泪就滚下来了,因为没钱,她的移植手术一年年地拖下来,她都绝望了,根本都不抱指望了,俞光荣却突然的,不仅是给了她曙光,而是一个硕大而明亮的太阳,那天,她抱着俞光荣哭得不行不行的,问他哪来的钱,俞光荣说林建国借给他的。她信了,是因为这几天一遇上她发病住院,要是家里钱不凑手,都是从林建国家借的,可她也知道,林建国家虽然比他们家宽裕,但也宽裕不到哪儿去,苏大云没工作,他们家的宽裕充其量也就是没有个跟她一样的病人拖累而已,要是林建国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怕是俞光荣早就找他借了,就也跟俞光荣这么说了,俞光荣说林建国找他妹妹借了一部分。

柯栗就信了,虽然她和林秋红照过几面,并没什么交往,但从林秋红的穿着上,晓得她应该是个有点钱的人。

所以,就没再问。

至于后来闹出了林建国停职接受调查这一说,她虽然吃惊,但依然百分百地相信,如果说给她做手术的钱,真的是赃款,那也一定是林建国自作主张拿了借给俞光荣的,自从和俞光荣谈恋爱,她就认识了林建国两口子,交道也打了不少,晓得他两口子是好人,讲义气,所以他能拿赃款借给俞光荣,这事,十有八九是能干出来的,只是,这么做的时候,或许他们存了侥幸心理,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更或许大脚仔的逃跑,根本就是林建国为了拿赃款而和大脚仔做的交换,只是大脚仔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在云南落网,气不过,才把这事交代出来。

柯栗觉得自己分析得非常有道理,跟俞大风也这么说,让他不必内疚,他们没做对不起林建国家的事……

虽然移植手术做完之后恢复得不错,但柯栗依然很焦虑,因为每年的抗排异费用也得小十万,可她没工作也没医疗保险,这笔钱,上哪儿搞去?有时候,她想着想着就眼泪滚滚的,俞大风就说妈要不我不上学了,出去打工挣钱。柯栗就更绝望了,现如今的这社会,你要是一没靠山二没本钱三没文凭,走上社会,生存得得有多艰难多底层?闭着眼都能想象得出来。俞光荣为了她,连命都没了,她不能为了给自己续命,把俞光荣唯一的儿子的前程也给弄没了,就抱着俞大风哭,说大风你要敢不考大学了,妈就敢去死!

俞大风也哭。

那段时间,他们家的日子好凄凉啊,常常的,母子两个就哭成一团。直到有一天,俞大风上学去了,柯栗自己坐在窗前发呆,突然听见厨房里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有老鼠在啃咬着塑料或是金属。她吓了一跳,在房间里团团转了一圈,从卫生间找出拖把,小心翼翼地走到厨房,想如果有老鼠,就一拖把闷拖去,可左看看右看看,也没看见老鼠的踪迹。站定了,再去聆听,在发现声音是从处方吊顶扣板里发出来的,抬头一看,吊顶扣板上面好像有东西,沉沉的,往下凸出来一个大包,就想,难不成老鼠在厨房吊顶扣板上面?用拖把杆捅了一下,本想吓唬吓唬老鼠,让它顺着烟道跑了就行了,谁知,这一捅,扣板一下子就掉下来了,随着扣板掉下来的还有粉红色的钞票,天女散花一样地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埋了她一身。

霎那间,柯栗惊呆了。

她呆呆站着,突然明白了所有。

是的,苏大云没有冤枉俞光荣。赃款确实是他拿的!所以他才会把剩下的赃款藏在厨房吊顶上面!她疯了一样在家翻,想翻出点证据来,证明这钱,虽然藏在她家,但却是林建国拿给俞光荣的,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俞光荣会成为这样的人,可是,她没找到钱是林建国拿给俞光荣的证据,反而在抽屉里找到了一封信,是俞光荣留下的。

其实,写这封信,他只是预防万一,并没真想到自己会死,他真实在信的结尾还跟自己开了个玩笑,说俞光荣你真他妈的幽默,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了,就是割一块肝而已,你怎么会死呢?别吓唬自己了。接下来,又说玩笑归玩笑,如果我真死了,柯栗,你或者儿子,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局里,否则的话,这事肯定会牵连到林建国。

原来,俞光荣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出院后去局里自首的,可命运没给他这个机会。后来,柯栗把钞票收拾了起来,放在了阳台的花架下面,把厨房吊顶的扣板也扣好了,当一切都收拾利落了,她突然吃惊,问自己,柯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根本就不想还林建国清白,你也不想上交这笔钱,因为你怕死,因为交上这笔钱,就意味着花掉的那三十多万你也要必须交上去,而你,没有钱,如果把这笔钱交上去,你甚至连吃抗排异药的钱都没有,你将一贫如洗,你的肝,换了也是白换……

她想啊想啊,想了好几天,最后决定,留下这笔钱,重建人生,等她赚了钱,一定加倍地还给林建国,补偿他。

之后的那段时间,她天天盯着报纸看广告,从大广告到中缝广告,一个也不错过,从中寻找可以重新开始的机会,过了半个月,在报纸的中缝,看到一条转让小型印刷厂的消息,就去了,谈得很顺利,花五十万把印刷厂盘下来,还有十来万做流动资金。接下来,柯栗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挨栋写字楼跑找客户,晚上回到家,两条腿累得就跟灌了铅一样,一屁股摔在沙发上,连站起来走到厨房的力气都没了。连俞大风都害怕了,说:“妈,您刚做完手术没多长时间,这么累行吗?“她望着俞大风点头,笑,说:”没问题。“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之所以这么拼,是因为愧疚,只有忙起来,那些叫愧疚的小虫子才不会钻出来啃咬她的心,只有忙起来,把事业做好了,她才有能力弥补对林建国的亏欠,在夜里,她对着俞光荣的照片这么说。

人活在这世界上,只要用尽了全力,方向也是对的,就没做不成的事。柯栗以前就是干印刷的,对这行业也熟悉,再加上她的拼,感动了不少客户,很快,印刷厂的生意就蒸蒸日上了,林建国出狱的时候,柯栗不仅买上了家用轿车,还更新了设备,扩大了生产。

当她听说林建国出狱后,因为背着坐过牢的污点,到处找工作碰壁时,特意去了一趟林家,带着律师做好的、也公正过的文书,邀请林建国和她一起经营印刷厂,理由是如果不是他借给俞光荣三十多万,现在她的命早就没了。

成功就是女人最好的美容品,将近一年没见,柯栗精神状态很好,皮肤白皙,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因为肝不好而灰土土的柯栗了。一进门,苏大云都差点没认出她来。柯栗还是叫她嫂子,态度很低伏,说:“听说建国大哥出来了,我过来看看。”

苏大云的手,捏着遥控器,一下一下地换电视频道,好像不认识她也没听见她都说了些什么。柯栗又好脾气地问:“建国大哥不在啊?”

林建国听见了,从里屋出来,见是柯栗,也愣了一下,说:“柯栗啊。”请她坐,问她过来干什么。

柯栗说她重操旧业了,搞了个印刷厂,问林建国找到工作没?没找到的话,就去她印刷厂干,说着,拿出一分文书,递给林建国。

林建国纳闷,接过来看了,是印刷厂的股份,柯栗给了他一半,就问柯栗这是怎么回事。柯栗说当年要不是他借钱给俞光荣,她早就没命了,既然她打借条嫂子也不收,还钱也未必会要,干脆就把印刷厂的股份给林建国一半,也算是还钱了。

林建国说:“那不行,我没出力也没出钱的,怎么能要你厂子的股份。”

苏大云冷丁问:“柯栗,你开印刷厂的钱是打哪儿来的?”

柯栗一愣,结结巴巴说:“找亲戚朋友凑的。”

苏大云就用鼻孔冷笑:“你之前病的连命都快保不住了,怎么没去找你的亲戚朋友们凑钱做手术啊?”

柯栗就哑然了,说:“嫂子,咱老话不说救急不救穷嘛,那会儿我病怏怏的跟活不成了似的,谁敢把钱借给我。”

“别撒谎调苗子了,什么找亲戚朋友凑的,是俞光荣挪用的赃款没花完吧?“

柯栗的脸,一下子就紫了,说:“嫂子,我也是好心好意,知道建国大哥出来了,有案底,工作肯定不好找,才想让他到印刷厂去干的,再说了,就算撇开给我换肝的手术费从哪儿来的不说,以前你和建国大哥也没少帮我,现在我有能力了,我拉建国大哥一把能怎么着?“

苏大云说:“用不着,你还是把你那份好心包吧包吧放起来吧,不管流血还是流汗,我们老林家吃的饭,碗里的每一粒米都干干净净的,不干不净的,就是满汉全席我们也不吃!”说着,拿起林建国放在茶几上的文书,翻了一下,说:“嗬,还挺有诚意,还公证过了,我们受不起!”说着,三把两把撕了,又跟林建国伸手。林建国问干嘛。苏大云说火机。林建国说你撕了就行了,还烧,犯得着吗?

苏大云一本正经说:“犯得着,我怕某些人以为她前脚一走我后脚就会拿胶水粘起来,我得让她死了这心,让那个叫愧疚的鬼,在她心里住一辈子!”

因为自觉对不起苏大云,林建国从监狱出来以后,脾气收敛了很多,不管什么事,基本是由着苏大云的性子来,知道不给火机苏大云不会算完,就递给了她,苏大云啪地一下,就把文件点着了,冲柯栗扬着腾腾的火苗子说:“看见了吧?以后你就死了这份心,我们老林家的这份情,你这辈子是欠定了,我不会让你还的!”

柯栗就坐不下去了,讪讪起身,临出门前,又说:“建国大哥,只要你愿意去,印刷厂永远对你敞开着大门,那50%的股份,我也永远给你留着。”

3

刚从牢里出来那会,林建国对找工作还很有信心,在人才市场转了几圈才发现,以他的年龄和学历,是找不到工作的。当初他进刑警队,是直接从武警转过去的,没学历,二十几年刑警做下来,除了破案抓捕犯罪分子,没有其他特长。而破案抓捕犯罪分子这项专长,除了公安,任何单位都用不上,除非去干保安,可年龄又太大,公司找保安,都愿意找年轻小伙子,在公司门口一站,有精气神儿,显得公司也特别有朝气,像林建国这年龄,还真没公司愿意要。林建国一下子也很难接受自己从威风凛凛的刑警一下子跌到了保安队伍里。

在人才市场一转就是一个多礼拜,也没找到份像样的工作,不是人家挑他年龄大没技术,就是工资低得连他自己都养不活,一气之下,就跟苏大云说实在不行,他去菜市场卖菜,虽说苦是苦了点,但听说很赚钱。

苏大云就拿眼乜斜他,不说话。

那段时间,林建国心里燥得慌,满肚子的火,没地方喷,却又不能冲苏大云去,毕竟,她更不容易,只好转身出门,沿着大街小巷一顿胡走,走得满身是汗,仿佛心里才敞亮了一点。

如果随便找个差事混口饭吃,林建国也不是找不到,甚至还有人找到门上,高薪聘请他,但林建国一听就知道工作不地道,基本都是想借用他以前在刑警队的人脉关系。但凡想借用公安力量的,基本是不走正道的,比如拆迁公司、再生资源公司,都曾托人捎过话,甚至到家里找过他。林建国就特别愤怒特别屈辱,是,他是坐过牢,可他并不因此而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可以帮恶势力为虎作伥的王八蛋,每次都是没好气把他们轰走,自己还要坐那儿气半天。这样的时候,苏大云就会递给他一杯热水,说知道虎落平阳的滋味了吧?他看她一眼,不说话,但愈发觉得苏大云好,知道她递过来的,不仅仅是一杯热水,还有欣赏和赞同。可他也知道,这欣赏和赞同里含了多少心酸。就不说话,大口喝水,滚热滚热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觉得只有把这杯热水喝下去,苏大云的那份好才没有被辜负了。

林建国找工作这么难,是苏大云也没想到的,一想到林海特再有俩月就高考了,高考完意味着要读大学,意味着未来几年,他的人生要去另外一座城市度过,全要钱铺路啊,苏大云经常这么喃喃自语,还经常睡着睡着觉突然就坐了起来,说怎么办啊?

这时候的林建国,就觉得心脏的位置跟让人挖了个洞补不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往里掉,觉得自己挺没脸的,就装睡,可他越装睡苏大云就越生气,说:“林建国,亏你也好意思睡得着。”

林建国就只好坐起来,说:“不睡觉问题就能解决了?”

苏大云说:“可我觉得你揣了一肚子心事能睡着,就是没良心。”

林建国说:“大云,是我对不起你们,可已经这样了,你能不能别抱怨了?”

苏大云说:“你把我们娘俩坑成这样,我抱怨两句怎么了?“

林建国说:“我不喜欢抱怨,抱怨是把自己的无能迁怒于外界。“

林建国刚抓进去那会,苏大云怨天怨地,林秋红看不惯。就冷着脸说:“抱怨是精神呕吐,除了招人反胃,不解决任何问题。“

苏大云就更生气了,觉得林秋红这么说是批评她的精神境界不高级。就声音很大地嘟哝也不知道林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儿子去坐牢,女儿嫁不掉,占了娘家的窝不说,还整天勺子碰锅沿!林秋红就笑,说:“嫂子,你最好搞搞清楚再说话,我一个人活得精彩着呢,凭什么随便凑合一男人过烟熏火燎的日子?你倒嫁出来了,可我一点也不觉得你活得比我好啊。”

苏大云就悲从中来,说:“我活得不好怪谁?还不都是你哥害的?!”

林秋红说:“笑话!我哥害得啊?你自己有手有脚,自己没认真活,凭什么把责任推到我哥头上,苏大云,我必须告诉你,我们做女人的,靠别人来成全的幸福永远不如自己靠谱。”

看着妈妈和姑妈吵,林海特很苍凉,想如果他是女人,如果女人结婚就要活成妈妈那样,单身就可以活成姑妈这样,那么,毫无疑问,他选择单身。当然,他是男人,这些假设不成立,他发誓,等将来娶了陈小茼,一定不会让她过妈妈这样的日子,而这个前提是,突然必须发奋图强,把陈小茼从烟熏火燎的柴米油盐里拯救出来。这么想着,他就会笑,觉得自己很英雄,可笑着笑着,又会很茫然,陈小茼是要读北大的呀,用得着他拯救了?

就闷闷地呆一会,一头扎到书里去,就像林建国说,是男人就得结婚,就像是人就得上学,不上学你就没有客观公正而又深刻地了解这个世界的能力,也更缺乏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的心智;男人只有结了婚,才知道什么叫责任和担当,不结婚的男人不管过得多体面,身上都弥漫着浪荡而破落的光棍德行,他们把整个世界当痰盂,毫无责任感可言,对男人来说,责任感是什么?就像女人的脸,就要像女人在乎自己的脸一样在乎自己生命中的那份责任感!这是林建国说的。林建国还说,男人娶老婆,牛逼男人娶的是珠联璧合,就像你饿了的时候,兜里有充足的银子,就有资格挑选最符合你口味的饭菜;家常男人娶的是凑合,还是拿吃打比喻,就像你饿了兜里却只有两块钱,就只能买个最便宜的面包,一切以填饱肚子为目的,毫无资本去考虑口味问题,这也是穷小子们一旦发达了就要换老婆的原因,因为当年是条件所限的凑合嘛,现在有资本了,当然要换个自己喜欢的了,要不然,这辈子得多亏?于是,良心一昧,就成了陈世美。

和林海特说这些的林建国正在人生最低谷,刚从监狱出来,找工作四处碰壁,苏大云抱怨,他拼命地找也找不到未来,困兽犹斗一样的,悲壮而徒劳,他总是语重心长地说,海特啊,我和你妈就这点本事了,你要想以后有舒舒心心的日子过,就得从现在开始好好上学,考所好大学。

4

半个月后,林建国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大型超市做停车场管理员。他挺喜欢这分工作的。有干刑警的底子在那儿,有不地道的人往停车场里一转悠,他就能看出来,连超市的保安经理都说,原本大大小小事故不断的停车场,自从林建国来了,就风平浪静了,连一起小刮蹭都没发生过。

林建国也挺开心,尽管苏大云嘲笑他年轻轻的就混迹进了停车场看车大爷的队伍,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的成就感,甚至打算在这干一辈子,因为他特别喜欢指挥别人停车,看着停得井然有序的车辆,他就会为这种因他而建立起来的秩序而开心,或许,这是当年干刑警养成的执业习惯,所谓法律,其实就是一种秩序的维持,人类的社会秩序。

然而,这开心维持的时间不长,有一天,一个女人开辆崭新的奥迪进来,一看就是新手,所以林建国对她就关照多一些,特意站到车后方冲车主招手,示意她打方向,往自己站的这方向倒车。他模样凛然,很容易让人想起著名的“向我开炮”的典故。

结果,女车主手忙脚乱,倒车时一脚油门下去,就把林建国顶到了墙上,林建国一条腿的大腿骨咔嘣就断成了两截。

或许是疼痛来得太剧烈,人体的自我保护本能在一瞬间启动了,林建国只听见自己的腿嘎巴一声,并不知道它断了,也没觉得疼,甚至还冲女车主喊了一嗓子:“你把车往前提提,挤我腿了。“女车主把车往前一提,林建国就像节被拦腰一刀砍透的竹子,一下子萎在了地上,女车主吓坏了,望着他,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好了,只一个劲地问:“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林建国摸了一下自己的腿,说:“可能断了,你帮我把经理叫来,我得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女车主就哭了,说:“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紧张。”痛已经开始一阵一阵地顺着断了的骨头碴子往林建国全身的神经里涌动,他大汗淋漓,却咬着牙说:“你别怕,不该你的事,我不该站在你的车后面指挥你倒车。”女车主说:“大哥,你不会讹我吧?”剧痛把林建国折磨得有点生气了,大喝了一嗓子:“我都说了不该你的事了,我讹你干什么?”女车主让他这一吆喝,给震了一下,一溜烟地跑去找经理去了。

其实,大家都说,林建国完全可以讹女车主,开奥迪呢,有钱的主,去医院看林建国的街坊邻居们都这么说。他们还说现在的人啊,谁不知道钱好用?穷急了眼,车不撞他他都要撞到车上去碰瓷讹钱!可林建国不,说我不想瞧不起自己,明明是我不该站在车后面指挥别人倒车。就有人说林建国傻,公职公职没有了,一家三口都快穷得吃不上饭了,再过几个月儿子上大学也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你现在跟女车主要钱也要得着,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咋就这么死心眼呢?林建国不接茬。苏大云也没帮腔,让人数落急了,就说:“一人一个活法,穷得干干净净的,也好,夜里睡觉不亏心。“人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末了,林建国只让女车主付了医药费,没要其他赔偿。

按说,林建国是在工作时间内发生的事故,超市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至少要安慰一下职工家属。可超市没露头,林海特挺生气的,觉得超市不人道,要去理论理论。林建国死活不让,说你倒是理论痛快了,可你理论完了,我怎么回去上班?生生地,就把林海特给拦下了。可到了月底,超市派人把林建国上班半个月的工资给送了过来,林建国还挺感动的,说送什么送,等我好了回去上班的时候再领也一样。来人才说,超市让他给捎句话,不用回去上班了。林建国一愣,问为什么?来人支支吾吾说超市的停车场总得有个人管理啊,林建国住院的第二周,超市就另招人了。也就是说,林建国被炒鱿鱼了。林建国的心啊,老泪纵横,他都那么体谅超市了,超市还是炒了他的鱿鱼。苏大云一听就给气哭了,说这不明明就是逼着好人往坏里走嘛,林建国想当一个厚道的好人,不给超市添麻烦,不给车主找乱子,可到头来好人就这下场!林海特气不过,要起诉超市,被林建国拦住了,说起诉什么起诉?本来他就在试用期,再说了,就算起诉了,都闹僵了,他还有法回去上班?算了,工作没了他再另找,让林海特专心学习,迎接高考。

话是这么说,林海特怎么安心得了?林建国是腿骨断了,就算出了院也不能马上剧烈活动,也不能出去找工作,就在家呆着。苏大云每天一早就骑着她的破自行车出门,去前海一带的干海鲜店的后院里加工各种各样的干海鲜,把它们按照大小分门别类,再一层层码进袋子或是盒子里,包好,拿到前面柜台上去卖给外地来青岛旅行的游客。因为包装过干海鲜,苏大云常常叮嘱认识的人,买干海产,一定不要买包装好了的,要买散的,尤其是那种包装得很精美,塞得很结实的干海鲜,更不能买,因为塞的结实是为了让干海鲜在里面晃不动,而晃不动的真相是里面塞了破的碎的小的干海鲜,表面上那层大的是掩人耳目的。包装海鲜包装到下午四点左右骑着自行车往家走,顺路捡点瓶子纸壳子,再买点菜,回家把菜做好,扒拉上两口继续往外跑,到酒店的后厨帮人刷盘子洗碗择菜,手脚并用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累得呀,一进门,人就跟骨头被人抽走了似的,一下子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躺半天。有时候,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林建国看得心酸,不忍心叫醒她,就拿条毛巾被盖她身上,在她身边坐着,一坐,就是一夜。

这些,林海特都看在眼里,其实,他心里很痛,有一次,他从学校放晚自习回来,看见林建国坐在苏大云身边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他进门喊爸,林建国应了一声,抬头问他饿不饿,林海特这才看见父亲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像烧红的烙铁。他的心,一下子就哽住了,叫了声爸,说我不想上学了。林建国问为什么。林海特说他想退学去打工,不想看苏大云这么辛苦了。林建国摆了摆手,说:“海特,今天这话,你只能说这一次,我就当没听见,当你妈的面,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要说了,你妈肯定得疯!“然后又说:”你知不知道你妈现在这么拼命的干?就是因为她还有希望,她的希望就是你,她希望你考上一个好大学,有个好前程,你知道我去坐牢了,你妈最欣慰的是什么吗?就是你懂事了,她跟我说我这牢坐得值!哥们义气不哥们义气不说,我们的儿子懂事了!“

林海特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确实,自从父亲坐牢,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了,再也没不能像以前似的胡作了,必须承担起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成为这个家庭的支撑和希望。

他点点头,说:“爸,我不说。“林建国点点头,突然看着他,说:”海特你有没有怨我?“林海特想了想,说:”怨过,但现在不怨了。“

林建国问:“为什么?“

林海特说:“人生自己的,那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有权决定你的人生该怎么走,尽管我和我妈都受了牵连,但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不够强大。“

林建国叹了口气,说:“说到家,当时我确实有点冲动了,其实我也后悔过,不该默认,可又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不能出尔反尔,就算我坐牢了,可你和你妈还是比柯栗和大风他们强,至少你没成了孤儿,你妈没成了寡妇,你说呢?”

林海特嗯了一声,就回屋学习去了。

过了几天,林建国能扔掉拐杖了,虽然还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但轻来轻去的,已经可以了,觉得苏大云太辛苦了,就想力所能及地帮她分担一点,溜达到菜市场买了菜,择洗干净了,琢磨着提前把饭做好,不用苏大云累了一天了进门还要跟打仗似的忙活。可以前没做过,也不晓得怎么做才好,就全凭着想象折腾。原本,他以为做饭很简单,可上手一做,才知道做饭事无巨细、繁琐得很,不过几盘青菜而已,他炒得面目全非,把整个厨房糟践得像劫后战场,因为想给苏大云惊喜,也没提前告诉她不用买菜了。等苏大云拎着青菜回来,发现整个厨房里乌烟瘴气,林建国也满脸油光,甚至脸上还挂了一片菜叶子,她先是吃惊,然后是呆,再然后是泪下滚滚,她一边哭一边骂他,其实她也知道,林建国这么做,是为了讨好她,也想分担她的家庭负担,只是因为不会干而弄巧成拙……

她哭得那么用力,其实不是生气也不是伤心,而是感慨和感动,她完全晓得林建国的这片苦心,端出来的结果却只能是让她牙根痒痒。

后来,林建国不知从哪儿搞了一本菜谱,潜心研究了一阵,菜做得居然也很上手了,还跟林海特炫耀,说将来等你结婚了,不要只等着吃现成的,偶尔下下厨房,你媳妇会感动的。林海特就嗯,想起了陈小茼,想她水灵灵的眼睛和葱茏修长的手指,就觉得将来和他结了婚,一定不会舍得让她下处方做饭,怕油烟把她清凌凌的眼神熏染了,怕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变粗糙,就这么和她说。陈小茼就笑,说你说到做到啊。林海特说绝对说到做到,等高考完了他就跟他爸爸学做菜。陈小茼就问你爸还没找到工作啊?林海特点头,说不好找,我爸身上有案底。

陈小茼就说听她爸在家说上面要求学校的安保工作要加强,好像要招校园保安,让林海特回家说说,她觉得林建国很合适。

林海特觉得不错,晚上回家就和林建国说了。林建国觉得可以倒是可以,就怕学校不接受他这种有案底的人。林海特说你又不是有杀人放火的案底,再说了,你的事,小茼都知道,会跟她爸解释的。

苏大云也怂恿他去试试,万一就应聘上了呢?至少学校是个正儿八经的单位,说不准还能给交劳保呢,架不住娘俩怂恿,林建国就去了。

在大伙儿眼里,学校还是个相对不错的体面单位,所以招聘广告一打出来,来了不少人,挑挑选选的逐层筛选里,有人就把林建国有案底的事搬了出来。因为陈小茼回家说过了,陈明道对林建国也算了解,也认为林建国的案底跟其他案底不一样,尤其是他有二十多年的刑警职业生涯,现在来干学校保安,虽然年龄稍微大了一点,但比其他候选人还是有优势,据理力争了几轮下来,最后确定了林建国和另一年轻小伙子,到学校当保安。

接到录取通知,林建国当晚开心地喝了两瓶啤酒,苏大云也端起他杯子喝了一大口,说:“我总算熬到头了。”放下酒杯,又说:“林建国,这回是咱未来儿媳妇帮了你的忙,你争口气,别再干不了两天就让人开了。”

林建国笑,说不会不会,又跟林海特说,等高考完了,带陈小茼来家吃饭。

林海特也挺开心,这是自从林建国出狱以来,全家人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说等他跟林建国学两道菜,做给陈小茼吃。

苏大云就啧啧了一会,才说像小茼这么好的姑娘,人漂亮,学习也好,你是得好好供着,对人家好,要不然人家凭什么跟你好。

林海特说那是。但还是有点忧伤,高考马上就要来了,除非他和陈小茼考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否则,朝夕相处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以他的学习成绩,和陈小茼一起考北大是不可能的,尽管这一年来他很努力,可是曾经的顽劣,让他的学习基础并不好,如果说把学习比做钢铁,那么,他就是从一开始的时候,没把自己锻造成一块上等好钢,等打成了刀具,再用心打磨,也是差强人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