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长得没有尽头。脚下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却吸不走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而紊乱的跳动。空气里残留的香水、酒精和某种甜腻的荷尔蒙气息混合发酵,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暖流,包裹着他。水晶壁灯的光线被刻意调得昏暗暧昧,在描金墙纸上投下模糊晃动的影子,像无数窥伺的眼睛。予安扶着冰冷的、镶嵌着镜面碎片的墙壁,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浮的云端。胃里残留的灼烧感并未完全消退,喉咙深处还弥漫着威士忌的辛辣和胆汁的苦涩。湿透的衬衫紧贴着皮肤,冰冷黏腻,如同第二层令人作呕的皮囊。
他叫周予安。
白彬?呵,不过是张精心绘制的面具,一张在豪门贵妇的狩猎场里行走的通行证。温柔是刀鞘,性感是刀刃。她们迷恋的,正是这柄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危险。她们将我视作最诱人的猎物,却不知…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两年前,
冰冷的雨丝,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在脸上、脖颈里。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水泥地的土腥气,还有一种…铁锈般的、浓稠得化不开的腥甜。公寓大楼门口,刺眼的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着,将湿漉漉的地面和一张张惊惶或麻木的脸切割成破碎的光斑。警戒线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人群与中央那片暗红色之间。
人群像沉默的礁石,围拢着,窃窃私语汇成模糊的潮声。予安穿着校服,僵立在人群边缘,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他却连眨眼都忘了。视线穿透雨幕,死死钉在那片被雨水不断稀释、却依旧刺目的暗红之上。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影在忙碌,动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漠。一块巨大的、惨白的布,被抖开,像一片沉重的、毫无生气的云,缓缓落下,覆盖了地上那个曾经给予他全部温暖与生命的轮廓。白布边缘垂落,很快被泥水和暗红浸染。
周予安。曾经,这是国内化妆品巨头周氏集团唯一继承人的名字。他的母亲,是天才的配方师,她指尖的魔法创造了国民护肤品牌,让无数人相信美丽触手可及。可两年前…一篇报道,像淬毒的匕首,轻易刺穿了她用半生心血筑起的王国。污名如跗骨之蛆,舆论的绞索越收越紧…最终,她像一片枯叶般飘落。而整个周氏…眨眼间,就被沈氏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杂着腐烂食物、油脂和清洁剂气味的冷风猛地灌入,呛得予安一阵咳嗽。他靠在冰冷的铁门上,手指颤抖着摸出烟盒,叼出一支。打火机“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在昏暗中跳跃,映亮他毫无血色的唇和眼底深不见底的阴郁。他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墙角阴影里的动静。泔水箱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旁边的水泥地上。是沈曦。沈家那个声名狼藉的小女儿。她正烦躁地、一遍又一遍地甩动着手中的打火机。滑轮摩擦火石发出“嚓、嚓、嚓”单调而绝望的声响,却始终未能点燃她叼在唇间那支香烟。微弱的月光和远处巷口的路灯光吝啬地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像一只被遗弃在垃圾堆旁的幼兽。
予安存在的全部理由…就是为了替母亲讨回这笔血债。而她…沈家最小的女儿,沈曦。就是他的第一个…猎物。
予安掐灭了手中的烟,抬步走了过去。皮鞋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黑影笼罩下来,沈曦的动作猛地顿住。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仰起了头。
予安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的视角里,只能看到她凌乱的发顶和一小截苍白的脖颈。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随着他身形的降低,沈曦的视线也机械地、一点点地向下移动,最终,两人的目光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于同一高度相遇。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予安想。瞳孔很大,却空洞得像是被挖走了灵魂,残留着疲惫、麻木,还有一丝被惊扰后的茫然。眼睑下方是浓重的青黑,皮肤在晦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瓷白。唇间那支未点燃的香烟,让她看起来像个笨拙模仿大人的孩子。
予安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打火机。银质的机身,触手冰凉。他拇指轻轻一拨,“咔哒”,一簇稳定而优雅的火苗无声燃起,跳跃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他微微倾身,将那簇火苗凑近沈曦唇间的烟头。
火光映亮了她近在咫尺的脸庞,也映亮了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神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温柔,又像是寒潭深处冻结的漩涡,要将人吸入其中。烟丝被点燃,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姐姐,”予安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像精心雕琢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森然的本质。“翻牌吗?”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向下滑落。镜头随之下降,掠过她沾着泥点的裤脚。在脚踝处,被粗糙的裤管半遮掩着,一个冰冷的金属环扣紧紧箍在那里。电子脚铐。一枚小小的红色指示灯,在黑暗中,如同某种活物的独眼,规律地、无声地闪烁着。那红光,微弱却执拗,一下,又一下,将沈曦脚下那一小片肮脏的水泥地,映得如同地狱入口的血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