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
楚云昭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绣娘、金匠、木匠、纸扎匠……
这些人在一场盛大的婚礼中，无处不在，却又最容易被人当成背景板。他们可以轻易地出现在新娘身边，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惕。
“我明白了！”楚云昭眼中爆出一团精光，再也没有半点犹豫，转身便冲出了书房。
“所有人听令！”她的声音在整个悬镜司后院回荡，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全力排查兵部侍郎周府婚礼的所有相关工匠！一个都不许漏！”
悬镜司这台沉寂了许久的杀戮机器，在这一刻，终于被重新拧紧了发条，以一种惊人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命令如流水般下达到京城各处。
负责绣制嫁衣的“锦绣坊”、负责打造首饰的“宝珍楼”、负责雕刻喜床的“鲁班阁”、负责扎制花轿的“百彩堂”……所有与周府婚礼有过接触的商铺和个人，在短短半天之内，都被悬镜司用各种名目“请”去喝茶。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沈辞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中，迅速笼罩了整个京城。
排查的标准，也完全按照沈辞给出的“心魔画像”来执行。
“二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男性。”
“性格孤僻，不善言辞，与人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一点，”沈辞在楚云昭临走前，又补上了一句，“去查他们的婚恋史，或者因为容貌、身体上的缺陷，被人当众羞辱过的经历。”
这是一种全新的、闻所未闻的查案方式。
悬镜司的校尉们不再是去寻找刀口上的血迹，而是去寻找一个人心里流血的伤疤。
效率高得可怕。
很快，上百人的名单就被缩减到了十几人，最后，三份档案被送到了楚云昭的案头。
第一个，城东的花轿班子，一个跛脚的轿夫，三十五岁，曾因腿疾被未婚妻当众退婚，从此性情大变，沉默寡言。
第二个，喜宴上的吹鼓手，一个脸上有一道长疤的乐师，四十岁，终身未娶，据说年轻时因为这道疤，吓跑了不少说媒的媒婆。
第三个，兵部侍郎府重金请来的青年化妆师，吴言，二十六岁，技艺高超，是京城闺秀圈子里最炙手可热的“画眉人”，但他性格极为孤僻，从不与人交谈，只沉浸在自己的妆容世界里。卷宗上特别注明，他幼时生过一场天花，脸上留下了浅浅的麻点，因此极度自卑。
楚云昭拿着这三份档案，再次走进了沈辞的小院。
沈辞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轻轻吹着气，整个人仿佛已经与窗外的萧瑟秋景融为一体。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却好了许多。
楚云昭将三份档案在他面前摊开。
沈辞的视线在跛脚轿夫和刀疤乐师的档案上只停留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摇了摇头。
最后，他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第三份档案上，那个名叫“吴言”的化妆师。
“为什么？”楚云昭忍不住问。在她看来，前两个人，无论是被退婚的经历，还是身体上的残疾，都更符合沈辞的侧写。
“因为他们不够‘近’。”沈辞抿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轿夫和乐师，他们能看到的，是穿着嫁衣、盖着盖头的新娘，是婚礼上最光彩夺目的‘符号’。”
“而他，”沈辞的手指在“吴言”两个字上点了点，“他能看到的，是新娘在闺房里，褪去所有光环，最真实、最放松的模样。”
“他能亲手为她画上眉眼，为她点上朱唇。他是在‘创造’这份美丽，而不是‘观赏’。这种亲手完成一件艺术品的感觉，对一个偏执的‘收藏家’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最重要的是，只有他，能以最正当的理由，在婚礼开始前的最后时刻，与新娘单独相处。”
楚云昭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是啊。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凶手要的不是一个结果，他要的是整个过程！
一种从创造到毁灭，再到永久占有的完整仪式！
……
三天后，兵部侍郎府。
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整个府邸内外，一片喜气洋洋。没有人知道，在这份热闹的表象之下，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悬镜司的精锐校尉们，有的扮成了府里的家丁，有的混迹在来往的宾客中，有的则潜伏在四周的屋顶和暗巷里。
每一双眼睛，都像鹰隼一样，死死地盯着府内的每一个角落。
楚云昭换上了一身侍女的衣服，亲自守在新娘周芷兰的闺房之外，腰间的软剑被衣物遮挡，手心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紧张到了极点。
这是她从业以来，最没有把握的一次行动。
没有物证，没有人证，所有的行动，都建立在那个病秧子的一番推论之上。
如果他错了，悬镜司将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而一条鲜活的生命，也可能就此凋零。
与侍郎府的紧张气氛截然不同。
街角的一座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
沈辞正悠闲地坐着，面前摆着一壶上好的龙井。
他没有往侍郎府的方向看一眼，只是闭着眼睛，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脑中构建着一幅立体的府邸地图，以及其中每一个人的行动轨迹。
一个悬镜司的校尉侍立在他身后，随时准备传递他的任何命令。
“吉时到——！”
随着府内一声高亢的唱喏，喜庆的唢呐声冲天而起。
新娘的闺房门被打开。
妆容精致、凤冠霞帔的周芷兰在喜娘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娇羞的喜悦。
紧随其后，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提着一个精致的化妆箱，低着头走了出来。
正是吴言。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甚至因为周围的热闹而显得有些局促和不安。他对着新娘的父母躬身行了一礼，便准备收拾东西，从侧门离开。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楚云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猜错了？
就在她心生疑虑，准备让人跟上吴言再做观察的瞬间。
一个负责传话的校尉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神色慌张地在她耳边急促道：“总旗！沈主事传令！”
楚云昭猛地回头。
只听那校尉用一种夹杂着惊恐与狂热的语气，复述着沈辞的原话。
“动手！”
“他已经得手了！”
“东西不在他身上，在他刚刚用过的化妆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