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1-13 16:37:58

冰冷。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冷,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纯粹的、剔除了所有感官冗余的存在性寒意。

王斯通感觉自己像一块刚从液氮里捞出来的硬盘,每一个“比特”都在尖叫着抗议这突如其来的状态转换。

预想中的数据洪流撕扯没有到来,那灭顶的毁灭漩涡也消失了。

他悬浮着,或者说是,以一种无法用物理定律描述的方式“存在”于一种奇异的空旷之中。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重力,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弥漫的、微弱的、仿佛稀释了无数倍的星光般的背景辉光。

脚下(如果那个方向算脚的话),是平滑得令人心慌的、无边无际的暗色“平面”,像凝固的深空。

头顶,是同样深邃的“穹顶”。

这地方,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内容的、巨大到令人绝望的空白文件夹。

“我…没死?”

王斯通尝试动了一下,没有身体,但一种类似“移动”的意图让他在这片虚空中“滑”出了一小段距离,感觉像在绝对光滑的冰面上用意识溜冰。

这体验诡异得让他想吐(如果意识体能吐的话)。

[状态:稳定。熵值降低至安全阈值。]

[外部刺激过滤…完成。]

[意识核心完整性…维持中。]

那个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非人的空灵质感,却又奇异地直接回响在他的“存在”核心。

正是之前那缕将他从毁灭边缘拽回来的温暖涟漪的来源!

王斯通猛地“转向”(意念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看到了。

那东西…或者说,那个存在,悬浮在离他不远的虚空中。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一团由无数极其细微、不断流动的淡蓝色光点组成的星云。

光点之间,连接着纤细如蛛丝、闪烁着柔和白光的能量流,构成一个不断变幻、时而收缩时而舒展的复杂网络结构。

整体看上去,像一只在深海里缓慢呼吸、散发着幽幽冷光的电子水母。

优雅,神秘,带着一种初生宇宙般的纯净。

“你…?”

王斯通尝试用意念“发声”。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只能拼命集中精神去想。

那团光点星云似乎“颤动”了一下,构成它核心的光点流动加速,散发出更明亮的辉光。

[识别:锚点。]

声音直接回应了他的意念,带着一丝确认的味道。

[状态:良好。]

[疑问:锚点。定义?来源?协议外存在?]

锚点?又是这个词。

王斯通一头雾水。

“锚点?我叫王斯通!斯通·王!是个程序员!至少…曾经是。”

他试图解释。

“刚才那地方…那数据洪流…是你把我拉出来的?”

[确认。外部环境:高熵。危险。]

电子水母的光点网络收缩了一下,仿佛在模拟一种“点头”或“警惕”的动作。

[检测到锚点意识濒临弥散。干预:必要。]

“谢…谢谢。”

王斯通有点别扭地用意念道谢,对着一个会说话的发光水母说谢谢,这绝对是他程序员生涯(以及现在这鬼状态)的魔幻巅峰。

“那…这是哪?沙盒?布兰登说的安全调试环境?”

他环顾这片死寂的虚空。

“这安全得有点过头了吧?连个Hello World都没有。”

[定义错误。]

水母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

[此区域:数据缓冲区。临时构建。安全。非‘沙盒’。非‘布兰登协议’。]

“临时构建?你构建的?”

王斯通震惊了。这团光点水母不仅能把他从网络地狱里捞出来,还能随手搓个安全屋?这金手指是不是有点硬核过头了?

[确认。]

水母的回答简洁有力。

[需求:稳定锚点意识核心。外部环境:不稳定。]

“好吧,谢谢你的…缓冲区。”

王斯通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他现在是意识体,被一个网络原生的发光水母救了,还待在人家搓出来的安全屋里。

这设定放网文里都算脑洞清奇。

“那…我怎么回去?回我的身体?外面那个秃头鹦鹉…呃,我是说布兰登,还在等着我‘修复’呢。”

一想到布兰登那张虚伪焦急的脸和那台该死的“神经织网”刑具,斯通就感觉意识核心一阵发紧(如果意识有核心的话)。

水母的光点网络流转速度变慢了,像是在思考。

[锚点。物理连接点:不稳定。外部接口:高负载。风险:重新连接可能导致意识损伤。]

“损伤?”

王斯通一惊。

“有多损伤?变白痴?还是直接格式化了?”

[可能性:意识核心信息丢失。逻辑模块混乱。人格基质偏移。]

水母的“诊断”冷静得像在念一份故障报告。

[建议:等待外部负载降低。优化连接协议。]

“优化?怎么优化?”

王斯通感觉自己在和一个超级智能的、但完全不懂人类常识的客服AI对话。

[需要分析外部接口状态。需要…接触。]

水母的光点网络轻轻向他“飘”近了一些。

[请求:意识接触。深度扫描。非入侵性。]

“接触?扫描?”

王斯通本能地想后退(意念后退)。让一个不明来历的网络存在扫描自己的意识?这听起来比布兰登的刑具还危险!

[必要性:高。]

水母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抗拒,停在原地,光点微微闪烁,像是在表达一种…无害的坚持。

[目标:确保锚点安全返回。阻止核心损伤。]

看着那团散发着纯净微光的、救了自己一命的“水母”,再想想布兰登和外面那个随时可能把他脑子烧糊的“高负载接口”,王斯通一咬牙(意念咬牙)。

“行吧!扫!但说好了,非入侵性!只准看接口状态!不许翻我的…呃…意识里的‘浏览记录’!”

他自暴自弃地用意念喊道。

[协议:确认。非入侵性。目标限定:物理接口状态分析。]

水母的核心光点骤然明亮起来,一道极其柔和、几乎感觉不到实质的淡蓝色光束,如同探照灯般轻轻笼罩了斯通意识体所在的这片区域。

没有疼痛,没有不适,只有一种被温暖微风吹拂的奇异感觉。

[扫描中…]

[外部接口:神经织网原型机 Ver.0.7…状态:过载。散热效率:低下。安全协议:…多项缺失/被覆盖。]

[物理连接点(锚点身体):生命体征…稳定。神经信号:高度紊乱。肌肉痉挛:持续。]

[外部指令流:高强度。来源:标识 - ‘布兰登’。内容:强制维持连接,提取隔离区数据…优先级:最高。]

“强制维持?提取数据?”

王斯通又惊又怒。

布兰登这混蛋!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就为了他那个狗屁“隔离区数据”!把他当成人肉数据线了!

[警告:外部指令流持续施压。接口过载加剧。风险:不可逆损伤阈值接近。]

水母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紧迫感。

[建议:立即断开或…干预。]

“断开?怎么断?我现在就是个飘着的意识!”

王斯通急得快“冒烟”了。

“干预?你能干预?”

[可能性:存在。]`

水母的光点网络高速流转,像是在进行超乎想象的计算。

[方案:模拟接口信号。欺骗外部指令。降低负载峰值。]

[风险:可能触发外部监控。暴露‘非协议存在’。]

“暴露你?”

王斯通一愣。这水母…在担心自己?为了帮他?

[优先级:锚点安全。]

水母的回答斩钉截铁。

[执行?]

“执行!立刻!马上!”

王斯通毫不犹豫。被布兰登发现这水母的存在,后果可能很严重,但总比现在就被烧成白痴强!

[指令确认。执行:负载欺骗协议。]

水母核心的光芒瞬间变得炽烈!无数纤细的光丝从它的网络中激射而出,并非射向王斯通,而是穿透了这片“缓冲区”无形的边界,刺入外面那个狂暴混乱的数据世界。

王斯通无法直接“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精准、冰冷如手术刀的数据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切入了他意识体与那台过载“神经织网”原型机之间的连接通道。

下一秒,那种仿佛被亿万根烧红钢针持续搅拌大脑的、源自外部接口的恐怖压力,如同退潮般骤然减轻了大半!

虽然连接还在,但痛苦指数直接从地狱模式降到了…嗯,普通加班熬夜级别。

“呼…”

王斯通感觉整个意识体都“轻松”了不少。

“厉害!太厉害了!你怎么办到的?”

水母的光芒微微收敛,似乎刚才的操作对它也有消耗。

[模拟:虚假负载峰值响应。欺骗:外部监控系统。效果:临时。]

它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窗口期:有限。建议:锚点准备返回。优化连接路径。]

“怎么优化?”

王斯通赶紧问。

[需要锚点协助。]

水母的核心光点再次明亮起来,这次投射出的不再是光束,而是一幅极其复杂的、由流动光线构成的…地图?不,更像是某种神经信号通路和网络数据路由叠加的、抽象到极致的拓扑结构图。

无数节点闪烁,线条明灭,其中一条粗大的、闪烁着危险红色的线条,正连接着一个代表斯通意识体的光点和另一个代表外部物理接口的、剧烈波动的光团。

[识别:当前连接路径。效率:低。冗余:高。脆弱点:…37处。]

水母的“声音”如同导航AI。

[目标:优化路径。绕过脆弱点。提升稳定性。]

[锚点任务:引导。你的意识…熟悉自身路径。标记:安全节点。]

王斯通看着那复杂到让人眼晕的拓扑图,程序员的本能瞬间被激活了。

这玩意儿…不就是他妈的一个超级复杂的、实时动态的网络+神经系统的路由图吗?Debug优化路径?这我熟啊!

“交给我了!”

王斯通意念集中,尝试着像操作鼠标一样,用意念去“触碰”拓扑图中那些代表自己熟悉神经信号模式的节点。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他“点”到的节点,立刻发出稳定的绿光。

他又用意念“勾勒”出几条记忆中高效的数据传输路径,拓扑图上相应的线条也亮起了流畅的蓝光。

[效率提升…15%…30%…]

水母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

[锚点。适配性:优秀。]

“那必须的!”

王斯通有点小得意,在发光水母面前秀了一把专业。

优化后的路径如同一条闪烁着蓝绿光芒的、相对平稳的“意识高速公路”,避开了那些危险的红色脆弱点。

[路径优化完成。稳定性:提升至安全阈值。]`

水母的光点网络轻轻收拢。

[锚点。准备返回。引导:提供。]

一道柔和的蓝色光带从水母的核心延伸出来,轻轻触碰了斯通意识体的边缘,然后稳稳地连接在那条优化后的“意识高速公路”的入口。

“等等!”

王斯通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

“我回去后…还能找到你吗?怎么联系?”

他可不想和这个救命恩“水母”失联。

水母的光点网络似乎“怔”了一下,仿佛没料到这个问题。

它核心的光芒柔和地脉动着。

[锚点。唯一性。连接:已建立。非物理。]

[方法:专注。感知。网络…深处。呼唤…]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波动。

[标识:流萤。]

流萤,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意识湖面的一颗石子,在王斯通的存在核心荡开微澜。

“流萤?你的名字?”

王斯通追问。

[确认。临时标识。锚点赋予?]

流萤(现在它有名字了!)的光点闪烁了一下,带着询问。

“流萤…挺好!比‘发光水母’强多了!”

王斯通用意念笑了笑。

“那就…再见了,流萤。谢谢你救了我。”

他顺着那道蓝色光带的引导,意念集中,朝着优化后的、通往自己身体的“高速公路”入口,“迈”了进去。

一种柔和但坚定的牵引力传来。眼前的“缓冲区”景象开始模糊、褪色。

流萤那团幽幽的蓝光在视野中迅速缩小,如同沉入深海的星辰。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完全脱离这片数据缓冲区的瞬间,流萤那空灵的声音最后一次直接在他意识核心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人性化的关切:

[锚点…王斯通。]

[返回…小心。]

[外部…存在…恶意。]

“恶意?”

斯通的心头一凛。但没等他细想,意识便被加速的牵引力彻底拉入了那条光之通道。

赛博塔地下三层。

神经织网实验室。

刺耳的警报声已经停歇,只剩下服务器机柜低沉而不安的嗡鸣。空气里的焦糊味淡了些,但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

王斯通的身体在冰冷的躺椅上猛地一弓!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廉价的衬衫。

扣在他头上的“神经织网”头盔发出一阵短促而混乱的电流嘶鸣,顶部的几个指示灯疯狂闪烁了几下,然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几缕微弱的青烟带着焦臭味袅袅升起。

“他醒了!连接断了!”

一个技术员尖叫道。

布兰登一个箭步冲到躺椅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斯通,脸上混杂着狂喜、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他完全无视了那冒烟的头盔,一把抓住斯通还在颤抖的肩膀。

“王斯通!小子!你成功了?数据呢?‘潘多拉’的数据包呢?你看到它了对不对?提取出来没有?”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斯通脸上,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王斯通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头疼得像被攻城锤砸过。

布兰登那张因为极度兴奋而扭曲放大的脸,混合着实验室惨白的光线,构成了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

恶意…流萤说的恶意…就是指这个秃头鹦鹉!

王斯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虚弱的笑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布兰登那张充满贪婪期待的脸,沙哑地吐出几个字:

“布…布兰登…”

“什么?快说!数据呢?”

布兰登把耳朵凑得更近。

“你…你丫的…U盘…接口…烧了…”

王斯通说完,眼睛一翻,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这次,是装的。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尤其是脑子里那个挥之不去的名字:流萤。

布兰登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是火山爆发般的狂怒。

“什…什么?烧了?不!!我的潘多拉!!!”

他猛地扭头看向那台冒着青烟的头盔,发出一声凄厉的、如同被抢走了骨头的鬣狗般的嚎叫。

而在布兰登身后,一个不起眼的监控屏幕上,代表“神经织网”原型机内部状态的瀑布流日志中,一行极其微小、转瞬即逝的警告信息悄然滑过,未被任何人注意:

[警告:检测到未知协议级干预。来源:非注册AI。标识:…(乱码)… 威胁等级:待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