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的少年一走,不大的房间中立时静谧得落针可闻。
说是歇息,大喇喇的少年却忘了放床帐。灯影恍惚,却也明亮。商知秋望着案上灼艳跳跃的火光,身子于被中蜷了又蜷,却如何也无法入眠。
无奈起身,鬼使神差一般,商知秋踱到案旁跪坐下来,拿过放在一旁的铜镜,细细看着自己重生之后的容颜。
一梦初醒,她竟重回自己十八岁的光景。镜中的容颜与已过桃李之年的自己一般无异,只是多了几分稚嫩,少了几许凄清。
因着染病,清丽的面容苍白若雪,被兄长说像覆着雪的竹笋,当真再贴切不过。
她记得她的兄长——商无澜,于未及弱冠的年岁,便是这般干净单纯,甚至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童真。自己二十余岁的心性与之相比,倒反而显出了几分持重与老成。
商知秋不禁苦笑,她恨自己的老气横秋,也惊于商无澜的暗生情愫——自己这个兄长,当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咳咳……”
情不自禁叹息,先出口的却是两声轻咳。方才与商无澜聊了那么久,水也不曾喝上一口。看着摆在案上的茶海与温芸新雪,商知秋拿了茶筒,从中一样一样拿出茶具,循规蹈矩地冲泡起香茗来。
用茶则取出新茶,商知秋手拈茶拨,放好茶漏倒茶入壶。魏王素来爱茶,作为伴读,商知秋及笄后入魏王府当先要学的,便是如何冲好一杯香茗——虽然她并不像墨砚那般负责魏王的起居,也从未给魏王泡上过一杯御前的上茶。
自暖炉上取下一直滚热的水,高执银壶迅速将水倒入直方壶中,立时便有茶香袭来。上等的茶一冲便泡开了,商知秋轻执直方壶,将茶水分别倒入品茗杯与闻香杯中。
与喝茶相比,商知秋却更爱闻茶。温杯之后,她手比如兰,拈起刚乘过茶的闻香杯放到鼻端轻轻嗅着。
茶香溢了满室,淡然沁脾,清明前的茶叶青嫩得连冲过后的余香都如此好闻。虽嗅惯了茗茶的淡淡清香,商知秋却仍与往常一般轻闭了眸细细闻着。然而这一次,她却嗅到了不同于之前的特殊味道。
清新恬淡不假,可这恬淡中,却偏生夹杂了一丝微微甜腻的气味。
莫非是这茶有不同之处,还是说送来的茶或茶具里,事先盛过甚么?
商知秋眉目一凝,细细闻了下空气中残留的香气,又轻执了品茗杯,仔细闻了杯中所留的余香。
方才她于品茗杯中所倒的茶水最多,杯壁上余下的香气也最浓烈。商知秋闭眸细闻,方才隐约的那股甜香再次充盈了鼻端。
淡淡幽雅,缠绵清甜。一旦被嗅觉捕到,便再不愿离去一般,久久弥留,盈而不散。
这是……
莫名感到一阵晕眩,商知秋全身一凛,大惊。
曼陀罗!
……
“啊言啊言,你没事吧?”
城西的商府火光冲天,火焰烧灼的噼啪声,梁木断裂的巨响声,人群奔逃的惊吓声与惨叫声,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交织于府邸上空。
论谁都始料未及,片刻前还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商家大宅,转瞬却已是充斥着惨呼惊嚎的人间地狱。
“阿言啊言,你怎么了?”
她站在火海中茫然无措,愣怔怔看着火舌吞噬惜曾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冷汗涔涔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直至视线中闯进一个人影,满面关切地对视着她呆滞惊惶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