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晨浑浊的眼中,骤然亮起一点猩红的光!
他抬起头,看向破庙后院,那棵已经被大火烧得只剩下焦黑树根的老槐树。
他开始移动。
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和右腿,拖着两条断掉的残肢,像一条被碾碎的蛆虫,在火海与废墟中,艰难地蠕动。
每一寸的移动,都伴随着断骨摩擦的剧痛。
每一寸的移动,都加深着他对这个世界的恨意!
他终于爬出了火场,冰冷的雪花落在滚烫的伤口上,激起一阵“滋滋”的白烟。
雪,越下越大了。
仿佛要用它的洁白,掩盖这世间所有的肮脏与罪恶。
龙晨在雪地里留下一道长长的、混着血与泥的痕迹,触目惊心。
他终于爬到了那焦黑的树根下,再也顾不得其他,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开始疯狂地刨挖着冰冷坚硬的泥土。
泥土里混着碎石,很快就磨破了他的指尖。
十指连心。
可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挖!
把它挖出来!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他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刨挖的动作。
终于!
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硬物。
一个铁盒!
龙晨双眼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沉甸甸的、早已锈迹斑斑的铁盒,从泥土里拖了出来!
铁盒不大,约莫两尺见方,通体由不知名的玄铁铸成,上面套着一把早已锈死发绿的黄铜锁。
龙晨大口喘着粗气,浑浊的视线扫过四周,最终锁定在一块被火烧得焦黑开裂的石头上。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挪过去,抓起石头,对着那把铜锁,狠狠砸下!
“当!”
一声闷响。
“当!”
又是一声。
“当!”
他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撞击,每一次震颤,都像是在为他心中那滔天的恨意,一下下地敲着鼓点。
终于,“哐当”一声脆响,铜锁应声断裂。
他的双手在剧烈地颤抖。
缓缓地,他推开了那扇无比沉重的盒盖。
没有金光,没有宝气。
一股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混杂着铁锈与干涸血腥的猛恶气息,猛地冲了出来。
这股气息蛮横地灌入他的口鼻,竟驱散了他脑中一丝因剧痛而生的昏沉。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
最上面是一块玄黑色的铁券。
非金非铁,入手是一片刺骨的冰凉。
铁券之上,用一种古老的篆文,刻着八个字。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要杀穿天地的锋利。
“玄甲镇国,与乾同休!”
这八个字,重若泰山。
压得龙晨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将铁券放到一边。
下面是一把刀。
不,是一把断刀。
刀身只剩一半,断口参差不齐,是被一种超乎想象的恐怖力量硬生生撕裂。
刀刃上布满了细密的缺口,刀身暗沉无光,却有一股杀意凝而不散,似乎随时要挣脱这铁盒的束缚。
【断龙残刃】!
当龙晨的手指触碰到刀身的瞬间,他脑中轰然一炸!
没有清晰的画面,只有无穷无尽的惨烈!
他“看”到了一双强壮有力的大手,紧握着这把刀,迎着漫天扭曲的邪神虚影,发出一声震碎山河的咆哮!
他“听”到了刀锋撕裂神明血肉的刺耳声响!
他“感受”到了刀身崩断时,从持刀人胸膛里迸发出的,那股宁死不退的决绝与惨烈!
那是……爹的...战刀...?
龙晨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来不及细想,将残刃拿起,露出了最底下的一样东西。
一面旗。
一面被鲜血浸透,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被刀枪剑戟划得千疮百孔的战旗。
旗帜上,用残存的金线绣着一条五爪黑龙。
龙首,已被斩断。
只剩下残破的龙身,却依旧死死地盘踞在旗帜中央,散发着一股宁死不屈的孤高战意。
【玄甲龙旗】!
龙晨伸出手,想去抚摸那面战旗。
他那只被碎石磨烂的手指,一滴殷红的鲜血,正好从伤口处渗出,滴落。
血珠,溅在了龙旗的残破龙身之上。
没有光芒。
那滴血,就像落入干涸沙漠,瞬间被旗帜吸收,消失不见。
然而,在龙晨的体内,他自己所不知道的血脉最深处,一道尘封了十八年的古老烙印,被这滴引子血,骤然点燃!
【玄甲英灵烙印】,苏醒!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战场的号角般的嗡鸣,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在他的灵魂深处炸响!
铁盒中的【玄甲铁券】、【断龙残刃】,与他背后那面【玄甲龙旗】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同时发出低沉的共鸣!
三件死物,仿佛活了过来!
一道决堤的洪流,冲开了龙晨灵魂深处的枷锁!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受!
无数破碎的画面,锋利如刀,疯狂地切割着他的意识!
他看见了!
他看见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看见一支身披纯黑重甲,沉默如山的无敌之师!
他看见一个同样姓龙,手持开山巨斧,名为【龙破军】的男人,在千军万马之前,与身穿龙袍的太祖皇帝并肩而立!
那是他爷爷!
他看见一个手持长枪,英武不凡,名为【龙战野】的男人,率领着玄甲卫,血战南疆,独抗漫天巫神,最终身中百创,含笑而逝!
那是他父亲!
......
玄甲卫!
大乾王朝最锋利,最神秘,也最荣耀的刀!
三代统帅,皆姓龙!
而他龙晨,是玄甲三代,唯一的血脉!
龙辰终于明白了,他不是贱籍!
他,是大乾王朝最顶级的功勋之后!
所谓的“贱籍”,不过是当年太祖皇帝为了保护他龙家后裔,不被朝堂上的豺狼清算,而亲自设下的弥天大谎!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从胸腔最深处撕裂而出的长啸,冲破了风雪。
那声音里,有无尽的悲,无尽的愤,更有无尽的明悟!
两行滚烫的血泪,从他通红的眼眶中决堤滑落。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眼中的迷茫、绝望、痛苦,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万年深渊一般的死寂与冷静。
是利刃出鞘之前的,那最后一丝颤鸣!
龙晨没有再多停留一秒。
他撕下自己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袍,布条浸着雪水,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将自己那截断掉的右脚脚踝,死死地捆在小腿上,强行固定!
剧痛让他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但他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三件遗物一件件用破布缠好,死死地绑在自己背后。
那重量,仿佛是几代忠魂的寄托。
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
失败了。
再试!
他用膝盖,用手肘,用牙齿,用尽一切能用的力量,对抗着这具残破的身体。
终于,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大雪漫天,四野无人。
龙晨好似背负着三座大山。
他拖着一条断腿,像一杆虽已残破、却绝不倒下的战旗,迎着风雪,朝着京都外城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那里,在整个京都四野的最高点。
那里,有他此行的终点。
那里,有一座十年未开的朱红大门:
镇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