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鹏连一个避雨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许楠，冷冷的看着她带着笨重的红色皮箱消失在漫天的雨水之中。
这只皮箱是许楠唯一的嫁妆，也是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买给她的唯一一件奢侈品。
许楠的布鞋被雨水完全浸湿，她毫无目的的在雨中前进，她没有亲人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落脚。
母亲分到的房子早已经还给了部队，回大院她最多也只能投靠母亲生前的战友。
许楠抬头看了看已经暗淡的天色，这个时间没有回南镇的车了，或许她还是更应该去找一个可以过夜的地方。
“师傅，请问这里住宿需要多少钱？”
许楠走进一间招待所的店面，柜台的小窗口里一个老头正摇着蒲扇哼着小曲儿。
“大屋1块，小间2块，单间5块。”
老头摇头晃脑的，瞥了一眼许楠，嘴里的小曲儿仍旧断断续续的哼着。
“那麻烦您给我办个1块的。”
许楠擦了擦额头上的水渍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包着钱的小手绢。
“介绍信给我，住几天啊？”
老头听到许楠的话后，终于坐直了身子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本子。
许楠愣了一下，她没有介绍信。
老头看着许楠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有介绍信？”
他故意抬高的语调让许楠感觉十分刺耳，她知道没有介绍信，就意味着自己是没有身份的“盲流”。
许楠看着老头审视的目光，心里顿感不悦，她没有回答老头的话，重新盖好皮箱后，再次走入了雨中。
“哼……还真是女盲流。”
老头不重不轻的一句话，刚好落入了许楠的耳朵里。
那一刻好像许楠所有的委屈都冲顶到了头上，她将皮箱重重的丢在地上，将脸盆里的满满一盆水都悉数泼进了老头的小窗口里。
老头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晚上的好心情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盆水给彻底浇没。
他骂骂咧咧的就从柜台间里冲了出来，而许楠既没有躲也没有逃，似乎她也在等着某种酣畅淋漓的宣泄。
“你可真行啊，一个女同志说动手就动手是嘛？”
派出所的小李看着眼前狼狈的许楠十分无语的训斥道。
虽然派出所距离招待所并不远，但瓢泼的大雨还是将他的半截裤管都染湿了。
小李一边攥了攥裤管的水，一边有些烦躁的坐在了招待所的椅子上例行询问了起来。
“有单位吗？”小李看了看许楠，衣服上没有太多补丁，看上去稍显体面。
“机械厂托儿所的临时工。”许楠如实答道。
“临时工？你不是本地的吗？”
小李又看了看门边用雨衣包裹的箱子，他虽然看不到箱子的真皮材质，但当时的环境下，能拎得出箱子的人家就已经屈指可数了。
“户口是南镇的。”
许楠被老头也泼了一缸子的茶叶沫子，虽然满身狼狈，却裹着好闻的茉莉花香。
“那你这是跟家属吵架了吧？离家出走？”
小李叹口气，这大雨天的所里难办的案子还毫无头绪，他却被一个电话派到了这里来解决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看她就是女盲流，弄不好就是个小偷，那箱子里还不知道都是从哪偷的东西呢。”
招待所的老头还在气头上，气呼呼的就是一顿无端的指责和咒骂。
本来他今天家里刚添了大孙子一直美滋滋的，没想到却遇到了许楠这个愣头青。
许楠并没有再理会老头，其实她知道老头不过只是承接了她无处宣泄的情绪而已。
但是小李却不能不理会，既然老头已经说了，他总要核实一下许楠的箱子里都带了些什么。
“你没有介绍信，总得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我才好有个交代，既然给派所打电话了，我们就不能不处理，你明白吗？”
小李看着许楠，这种零散的纠纷他也处理过不少，大多数都只是因为一句话的喜恶引起的而已，本质上都没什么大事。
“我刚刚离婚，没有地方落脚，所以想在这里住宿一晚上，没有介绍信我也没强求他给我办床位，但是他开口就骂我是盲流，我气不过才用水泼他的。”
许楠深吸一口气，简单的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后，打开了被雨衣包裹好的行李箱。
小李听完了许楠的叙述，转头看向老头，老头没有说话，他就知道许楠并没有撒谎。
许楠的行李箱里，一件挂满军功章的绿军装让老头忍不住凑近了脚步。
“介衣裳是谁的？”
老头被眼前的军功章吸引了目光，小李也起身走到了许楠身边。
许楠将离婚证明递给了小李后，又重新盖好了里面的军装合上了行李箱。
“日期是今天的，我的确是因为没有地方可以去才想要住招待所的，只是不知道这里没有介绍信不能居住。”
许楠没有理会老头的问话，她感觉自己很疲惫，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耗费大量的精力。
小李看了看手中的离婚证明，的确是今天的日期，他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许楠后，将离婚证明还给了她。
“小李啊，要不今天介事就算了吧，赖我了，岁数大了，说话不过脑子。”
还没等小李继续说话，老头忽然转的变态度让许楠不禁侧头看向了他。
小李忍不住笑了笑：“金大爷，您可想好了啊，别我走了又给所里打电话啊。”
“不会不会，大爷给你添麻烦了，对不住对不住。”
许楠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好像还没明白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的时候，警察小李却已经笑嘻嘻的披上雨衣快步离开了招待所。
“诶，同志。”
许楠追到门口喊了一句。
“许同志，你放心金大爷肯定给你安排住宿，大爷就是说话直人不错。”
小李回过头对着许楠说了一句后，便转身快步消失在了雨中。
外面的大雨仍旧倾盆飘洒，许楠不明所以的转身看向了招待所的老头。
老头的眼神复杂难辨，他朝着许楠走了两步后，将自己上身已经湿透的汗衫整个脱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