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后,首辅府的风向,悄悄变了。
李妈妈的下场,像一道惊雷,劈醒了府里所有看戏的下人。
这位新夫人,从进门起就病恹恹,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落破户之女,用一种惨烈又直接的方式,让所有人都记住了她。
她甚至没动手,也没说一句重话。
她只是病着、哭着、咳着血。
然后,那个在府里横行十几年的李妈妈,就成了一滩烂肉被拖了出去。
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比任何训斥都管用。
下人们再提起这位新夫人,眼神里只剩下发自内心的敬畏。
“听说了吗?梧桐院那位,昨儿夜里又咳血了,大人吓得半死,亲自抱着进屋的!”
“何止啊!我可听说了,李妈妈那事儿,从头到尾都是夫人设的局!就为了给大小姐出气!”
“我的天……看着那么个柔弱美人,心思……竟然这么深?”
“嘘!你不要命了!什么美人不美人的,那是主子!以后都把嘴巴放干净点,这位可不是善茬,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一时间,沈灵珂在下人心里,变得无比诡异。
她既是那个需要首辅大人捧在手心的病美人,又是那个谈笑间就能决定人生死、深不可测的女主人。
这两种印象揉在一起,反而让她显得更加神秘,不可冒犯。
而身处风口浪尖的沈灵珂,对此像是毫无察觉,依旧在梧桐院里安安静静的养病。
谢怀瑾给了她处置府内事务的权力,她却没有立刻大刀阔斧的改革。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让春分传话,把管事张妈妈请了过来。
张妈妈走进屋子时,腿肚子都在打颤。
她本以为自己要步李妈妈的后尘,谁知沈灵珂只是半靠在榻上,捧着本游记,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
“张妈妈,我瞧着府里的用度,似乎有些乱。我身子不济,懒得翻旧账。从今天起,你每天把各院的开支条目整理成册,送到我这来。”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听不出喜怒。
张妈妈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要查账?
可夫人又说“懒得翻旧账”,意思是……既往不咎,只看以后?
张妈妈在后宅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立刻品出了话里的深意。
这是敲打,也是机会。
新夫人告诉她,过去那些偷鸡摸狗的烂事,她可以当没看见,但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再糊弄她。
“是是是,老奴……老奴遵命!这就去办!”张妈妈像是得了大赦,点头如捣蒜的退了出去。
看着张妈妈仓皇的背影,春分解气的撇了撇嘴。
“夫人,您就这么放过她了?她以前可没少给咱们脸色看!”
沈灵珂放下书,轻咳两声,慢条斯理的说:“水至清则无鱼。现在府里人心不稳,正是需要安抚的时候。一味打压,只会激起反弹。给根骨头,让她们知道听话就有好日子过,她们自然会为了这份好日子,替我们咬死那些不听话的。”
春分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由衷的赞叹:“夫人,您懂得真多。”
沈灵珂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要的,是一个完全听命于她的后宅。
接下来的几天,沈灵珂的日子舒心了不少。
张妈妈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府里的账目被她理的清清楚楚,再不敢有猫腻。
下人伺候的也愈发尽心,梧桐院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而最大的变化,来自那两个孩子。
这天午后,沈灵珂正在廊下看书,就见谢婉兮像只小蝴蝶似的,捧着一小盆花跑了过来。
经过几天的调养,小姑娘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眉眼间的胆怯也散了不少。
“母亲,母亲,您看!”她献宝似的把花盆举到沈灵珂面前,“这是我……我在园子里找到的,王妈妈说它叫水仙花,送给您!”
沈灵珂看着那盆开得正盛的小花,又看了看谢婉兮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片柔软。
她放下书,伸手摸了摸谢婉兮的头。
“真好看,我很喜欢。婉兮的眼光,跟母亲一样好。”
顾婉兮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小脸红扑扑的。
这时,谢长风也从月亮门后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把木剑,神情有些不自然。
“咳……我路过。”他解释一句,眼神却飘向沈灵珂,“你……身体好些了没?”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她。
沈灵珂看着这个外表叛逆,内心别扭的少年,忍不住笑了。
“好多了,多谢长风关心。”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木剑上,状似无意的说:“这把剑不错,只是似乎太轻了,练不出手腕的力道。我听说城西的百炼阁新出了一批玄铁短剑,削铁如泥,改天让墨砚去给你挑一把,好不好?”
谢长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百炼阁的玄铁剑!那可是他做梦都想要的!他跟父亲提过好几次,都被“玩物丧志”给驳回了。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知道!还主动要送给他!
他脸上的那点别扭和防备瞬间瓦解,只剩下掩饰不住的惊喜。
“你……你说真的?”
“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沈灵珂温言笑道。
十几岁的少年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戳中心事,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
他支吾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谢了。”
说完,就好像怕被看出窘迫,转身快步跑掉了,背影都带着几分同手同脚的慌乱。
谢婉兮看着哥哥落荒而逃的背影,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沈灵珂也笑了,阳光落在她脸上,那份常年不散的病气,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
这一幕,恰好被缓步而来的谢怀瑾看见。
他看着廊下那一大两小和谐相处的画面,看着那个女人脸上发自真心的笑容,脚步不由的顿住了。
她似乎很懂得如何与人相处。
对付刁奴,手段狠辣;对付下属,恩威并施;对待孩子,又充满了耐心和温柔。
她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哪一副,才是真正的她?
谢怀瑾发现,自己对她的好奇,已经超出了一个“盟友”该有的界限。
“大人。”
墨砚在他身后,低声提醒。
谢怀瑾回过神,敛去眼中的情绪,迈步走了过去。
“父亲!”谢婉兮看见他,立刻开心的迎了上来。
沈灵珂也站起身,敛衽一礼:“夫君。”
她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婉柔顺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和孩子们笑闹的女子,只是他的错觉。
谢怀瑾“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她身前的花盆和手边的书。
“身子好些了?”
“劳夫君挂心,已经没事了。”
又是这种客套疏离的对话。
谢怀瑾的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
他从墨砚手中拿过一个锦盒,递了过去。
“这是皇上赏的东珠,你拿着玩吧。”
沈灵珂打开一看,锦盒里躺着一串圆润饱满、光华内敛的东珠项链。
即使在现代,跟着家人出席各种宴会和珠宝展会,见惯各种华丽珠宝,一看这串就知价值不菲。
任何女人看到这样的珍宝,都该欣喜若狂。
沈灵珂却只是淡淡一笑,将盒子盖上。
“多谢夫君厚爱。只是……这东西太贵重了,妾身福薄,怕是压不住。不如收到库房,将来留给婉兮做嫁妆,不是更好?”
她又来了。
永远是这种“懂事”、“体贴”的姿态。
从前,谢怀瑾或许会欣赏她的识大体。
可现在,他只觉得刺眼。
他送她的东西,她却要留给别人?
谢怀瑾上前一步,拿过那个锦盒,重新打开,亲手取出那串东珠,绕到她的身后,不容拒绝的给她戴了上去。
冰凉的珠子贴上温热的肌肤,让沈灵珂的身子微微一颤。
男人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混杂着他独有的侵略性气息,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他的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她敏锐的颈侧。
沈灵珂的心跳,骤然乱了节拍。
“我给你的,就是你的。”
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
“不用想着别人,也不用替我省钱。首辅府,还养得起一个败家的夫人。”
说完,他退后一步,看着那串华贵的东珠,衬着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勾起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