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色渐浓。
晚上八点五十分，出租屋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余手机屏幕那一方冰冷的光源，映着苏凡紧绷的侧脸。
吃了一半的外卖盒被推到桌角，已经凉透。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小小的屏幕上。
他打开“豆音”，指尖在搜索框里敲下“阿虎探灵”四个字，动作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
直播间还没开播，漆黑的屏幕上，一个倒计时正在缓缓跳动。
但直播间已经聚集了寥寥几百人，弹幕正以不慢的速度滚动着，显然都是被白天那个“天师钟馗传人”热点吸引过来的江城本地人。
“虎哥人呢？九点就到了，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就是个中二视频，虎哥怕不是搁这搞节目效果呢。”
“我敢保证，虎哥今天进去转一圈就出来，啥也拍不到。”
苏凡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幸灾乐祸的弹幕，眉头紧皱。
晚上九点整。
屏幕上的倒计时归零，画面没有丝毫预兆地猛然亮起。
一阵剧烈的晃动，镜头几乎要怼到地面上，紧接着是呼哧呼哧、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气声，通过手机听筒清晰地传了出来。
“咳咳......家，家人们，虎哥我......到了！”
一张因为奔跑而显得油光满面的脸挤满了整个屏幕，正是主播阿虎。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同伴，背着包，看起来是他的摄影师朋友。
两人的设备堪称简陋，全场的核心就是一部夹在手机云台上的手机，外加一盏亮度并不算高的手持补光灯。
那点光亮，在身后那片浓稠的黑暗前，脆弱得可怜。
“卧槽！虎哥牛逼！真敢去啊！”
“这地方看着就渗人，我白天开车路过都不敢往里多看一眼。”
“那有啥，不就是个破医院吗？”
弹幕的吹捧让阿虎找到了自信，他挺了挺胸膛，脸上的紧张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嚣张。
他对着镜头，和摄影师一起，将手电的光柱投向江城四院那洞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那铁门扭曲着，仿佛一张沉默的巨口。
阿虎一脚深一脚浅地踩了进去。
起初，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医院的大厅里堆满了倾倒的建筑垃圾，还有流浪汉生活过的痕迹——发黑的被褥、空的啤酒瓶、散落的泡面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陈年灰尘、纸张腐烂的霉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除了阴森破败，这里和龙国任何一栋废弃的烂尾楼似乎都没有本质区别。
阿虎的胆子彻底大了起来。
他甚至开始为了节目效果，主动模仿起白天那条火爆的中二视频。
他笨拙地掐了个兰花指，还特意捏着嗓子，用一种怪异的腔调尖声叫道：
“吾乃钟馗传人！此地妖魔鬼怪，速速现身！哈哈哈，家人们，学得像不像？”
直播间里仅有的几百人顿时被他拙劣的表演逗乐了，屏幕上飘过一连串的“哈哈哈”和“虎哥是个人才”。
苏凡坐在出租屋里，眉头却拧成了一个死结。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扰了。
“别往三楼去......”
苏凡盯着屏幕，无意识地低声呢喃。
可惜，他的警告隔着屏幕，隔着遥远的空间，注定无法传到那个一心只想博取流量的主播耳中。
阿虎的目标无比明确，就是冲着“中二视频”里的核心线索去的。
“家人们，按照那个中二视频里说的，咳，其实是万能的网友根据那小孩的台词分析出来的。
封印地点在‘江城第四精神病院’，那肯定是在这栋楼里最重要的地方，比如......原院长办公室！”
他得意洋洋地对着镜头展示自己查到的资料。
“我查过了，院长办公室就在三楼！咱们现在就上去，直捣！”
阿虎和摄影师踩着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的楼梯，一路往上。
每一步，楼梯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从缝隙中簌簌落下，在手电的光柱里形成一片片翻滚的尘雾。
他们很“幸运”。
或者说，很“不幸”。
两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直接找到了位于三楼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
那正是苏凡八年前，拼尽全力设下封印的地方。
阿虎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满地的碎玻璃和被砸烂的破旧家具。
“家人们，啥也没有啊！”
阿虎用手电的光束在房间里四处乱晃，语气里带着一丝失望和果然如此的嘲弄。
“哟，我就说，什么都没有，你们非要让我来看，这哪有什么......”
“虎哥，看墙角！”
摄影师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阿虎立刻把手电的光柱甩了过去。
光落点处，是房间的东北墙角。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此。
只见在那片斑驳的墙壁上，有一块区域的水泥颜色，明显比周围的墙体要深沉许多，呈现出一种暗淡的、吸光的灰黑色。
就是那里！
苏凡的瞳孔骤然收紧。
直播间里的阿虎，精神猛地一振。
他感觉自己找到了今晚直播的“爆点”！
他嘿嘿一笑，转身从摄影师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不透明塑料瓶，举到镜头前用力晃了晃，里面传来液体晃荡的声音。
“家人们！都说这世上，妖魔鬼怪最怕什么？黑狗血！公鸡血！”
他拧开瓶盖，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仿佛要透过屏幕传来。
“我今天，就特意搞来了这玩意儿！今天就来泼一下！
我倒要看看，那个‘天师传人’费了半天劲封印的‘诡界裂缝’，到底存不存在！”
屏幕前，苏凡瞬间起身，这些家伙是在作死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他的钟馗传承知识里，黑狗血、公鸡血这类东西，阳气是重，但本质上是牲畜之血，充满了污秽混杂之力！
用这种东西对付一些不成气候的游魂小鬼，或许尚有奇效。
可若是用它来对付这种由精纯灵力构成的封印，尤其还是连接着“诡界”的裂缝封印......
那根本不是辟邪！
那是用剧毒去腐蚀堤坝！是最高烈度的致命挑衅！
然而，直播间里的阿虎对此一无所知，他正享受着自己走在作死边缘的快感，享受着弹幕里几百人的起哄和怂恿。
他拧开了瓶盖。
他高高扬起了手臂。
伴随着直播间里满屏的“虎哥牛逼”，他将那整瓶粘稠腥臭的“公鸡血”，猛地泼向了那个颜色深沉的墙角！
暗红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丑陋的弧线，准确无误地糊在了那片灰黑色的墙体上。
“滋——”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热油浇在冰块上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
八年的风吹雨打，灵气消磨。
苏凡当年设下的入门级封印，本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微弱不堪。
此刻，在“公鸡血”那狂暴而污秽的力量猛烈冲击下，封印上残留的最后一丝灵力，瞬间被彻底腐蚀、瓦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