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和江迟提分手那天,他正端着一碗豆汁儿,笑得满脸得意。
“哎呦喂晚晚,尝尝,这才是地道的老北京味儿。”
“哎哟喂,还有那地道的老北京鸡肉卷没带你尝尝。”
我看着那碗灰绿色的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对他有严重的豆制品过敏。
休克三次,抢救三次。
他都知道。
可他还是笑着,把碗递到我嘴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哎哟喂,喝了,咱们就结婚。”
后来,我被救护车拉走,他在后面骂骂咧咧:“哎哟喂林晚,你至于吗?装什么金枝玉叶!”
这一次,我没回头。
有些人,有些东西,天生就犯冲。
比如豆汁儿和我。
比如我和他。
1.
从医院出来,我手机里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江迟。
微信界面,他的头像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林晚,闹够了没有?”
“哎哟喂,给你脸了是吧?”
“回话!”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上滑,点击,拉黑。
下一秒,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
是江迟他妈妈。
“哎哟喂林晚,我们家江迟就好这口儿,你既然要当他媳妇儿,就得学着受。为了一碗豆汁儿就闹到医院,你安的什么心?”
我扯了扯嘴角,没回。
回到我和江迟的家,我没开灯,直接从玄关柜里拖出最大的行李箱。
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地方,此刻陌生得可怕。
空气里,似乎还飘着那股酸腐的豆汁儿味。
我打开衣柜,把我的衣服一件件往箱子里扔。
不需要折叠,不需要整理。
我只想快点离开。
门被粗暴地推开。
江迟一身酒气地站在门口,眼神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审视。
“哎哟喂!你还真闹上了?”
他走进来,一脚踢上门,然后把一个保温桶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折腾一晚上,饿了吧?”
他拧开盖子,那股熟悉的酸味瞬间弥漫开来。
又是豆汁儿。
“林晚,我告诉你,这事儿到此为止。”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带着施舍。
“今儿这碗,你喝了,之前的事儿我就当没发生过。”
他以为这是天大的恩赐。
我看着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拿起桌上的保温桶,走到垃圾桶旁边。
手一斜。
灰绿色的液体连同保温桶一起被我扔了进去。
江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猛地回头看我。
“哎哟喂!你疯了?”
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那是我专门去给你买的!排了俩钟头的队!”
我疼得皱眉,却没有挣扎。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江迟,我们分手吧。”
2.
江迟愣住了。
他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分手。”我一字一句,重复道。
他的手松开了些。
“为了一碗豆汁儿?林晚,你今年三岁吗?”他的语气荒唐又可笑。
“是,就为了一碗豆汁儿。”
我甩开他的手,继续收拾东西。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把化妆品、书、所有带着我痕迹的东西都扫进行李箱。
他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
“林晚,你来真的?”
我不理他。
他一把按住我的行李箱,不让我合上。
“哎哟喂老祖宗,行,我错了,我给你道歉,行了吧?我等会给你吃老北京鸡肉卷!”
他的道歉,轻飘飘的,像是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别收拾了,跟我回家。”
“这里不是我家。”我说。
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林晚,你别得寸进尺。我告诉你,除了我,没人受得了你这臭脾气。”
我笑了。
“那正好,我也不想再受你这口地道的味儿了。”
我用力合上行李箱,拉链发出刺耳的声音。
“滚。”我说。
他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我拖着箱子,绕过他,走向门口。
“林晚!”
他在我身后咆哮。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别想再回来!”
我的手放在门把上,没有回头。
“放心。”
“我嫌脏。”
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
我拖着箱子站在深夜的走廊里,掏出手机,给闺蜜齐悦打了个电话。
“悦悦,我没地方去了。”
3.
齐悦二话不说,开车过来接我。
在她的公寓里,我洗了个热水澡,感觉像活了过来。
“就为了一碗豆汁儿,他至于吗?不知道你有过敏症?”齐悦给我递过来一杯热牛奶,气得直骂。
“他知道。”
我喝了一口牛奶,胃里暖洋洋的。
“他说我矫情。”
齐悦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京城遗少?脑子还留在大清呢?矫情?我呸!他那是谋杀未遂!”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找房子,准备搬家。
江迟没有再联系我。
我猜,他还在等我低头。
毕竟过去三年,每次吵架,先妥协的总是我。
但这次不一样了。
一周后,我接到了中介的电话,说江迟把我租的房子直接买了下来,并且换了锁。
我留在里面的东西,全被他当垃圾扔了。
中介小心翼翼地问我:“林小姐,您看......”
“没关系。”我挂了电话。
意料之中。
这是他的行事风格,用钱来宣示主权和羞辱。
齐悦知道了,气得差点直接冲到江迟公司。
“他凭什么扔你东西!我找他去!”
“算了。”我拉住她,“扔了就扔了,反正我也没想要了。”
那些东西,就像我和他的过去。
不值得回头。
我很快找到了新的住处,离公司很近的一间单身公寓。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轨。
只是偶尔,会在社交媒体上看到江迟的消息。
他和他那帮兄弟们吃喝玩乐,赛车,泡吧。
照片里,他总是被簇拥在中间,笑得张扬又得意。
好像分手对他毫无影响。
他的朋友圈里,有一张他和他母亲的合影,配文是:“还是家里这口儿最舒坦。”
照片背景,是那家我最熟悉的老字号豆汁儿店。
4.
公司新接了一个项目,合作方的负责人姓沈。
叫沈牧。
第一次开会,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斯文又疏离。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
结束时,他叫住了我。
“林小姐。”
我回头。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我脸上。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没休息好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可能最近有点忙。”我客气地回答。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下午茶时间,助理给我送来一杯热饮。
“林小姐,这是沈总给您点的。”
我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燕麦拿铁,有些意外。
我随口说过一次,我不喝牛奶,只喝燕麦奶。
没想到他记住了。
之后几次接触,我发现沈牧是一个非常细心且有分寸感的人。
他从不越界,但关怀总是在细微处恰到好处。
项目讨论时,我偶尔咳嗽两声,第二天我的工位上就会出现一盒润喉糖。
我加班晚了,他会发消息提醒我注意安全。
一切都点到为止,却让人无法忽视。
齐悦打趣我:“林晚,你这是要走桃花运啊。”
我笑笑,不置可否。
对感情,我已经没什么期待了。
这天,我正在整理项目资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随手接起。
“林晚。”
是江迟的声音。
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出他那副不耐烦的腔调。
“有事?”我问。
“下周六,我爸生日宴,你过来。”
是命令,不是商量。
“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我去不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他冷笑一声,“林晚,别给脸不要脸。我爸妈那边,我都打好招呼了,说你只是闹脾气,过几天就回来。”
我气笑了。
“江迟,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要是不想让你爸妈在老家被人戳脊梁骨,就乖乖过来。”
用我爸妈威胁我。
还是这么卑劣。
“你还想怎么样?”我问。
“穿漂亮点,像以前一样,挽着我的手,给我爸敬酒。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
“对了,到时候我妈会给你准备一碗赔罪汤,你识相点,当着大家的面喝了,以后还是我江家的准儿媳。”
赔罪汤。
我几乎能猜到那是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他轻佻的笑声。
“怎么不说话?想通了?”
我的手紧紧攥着手机。
血液一点点凉了下去。
也一点点,沸腾了起来。
“好啊。”
我听见自己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说。
“我来。”
5.
江迟的父亲是京城有名的国画大家,生日宴办得盛大又体面。
地点在京郊的一家私人会所,亭台楼阁,古色古香。
来往的宾客非富即贵,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到的时候,江迟正站在门口迎客。
他穿着一身高定的中式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意气风发。
看到我,他眼睛一亮,随即又换上那副招牌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他朝我走过来,很自然地想牵我的手。
“算你识相。”他低声说。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
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来。
“林晚,你又想耍什么花样?”他压低声音警告。
“没什么。”我笑了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不合适。”
说完,我没再看他,径直走了进去。
他的视线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背上。
宴会厅里,江父江母正被一群人围着奉承。
江母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我。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随即又堆起一脸的客套。
“晚晚来了啊,快过来。”
我走过去,礼貌地喊了声:“叔叔,阿姨。”
“哎。”江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江母拉着我的手,力道不小,像是怕我跑了。
“你这孩子,就是任性。跟江迟闹脾气,怎么还闹到外面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江家怎么亏待你了呢。”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见。
果然,几道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没说话,只是微笑着。
江迟这时也走了进来,脸色依旧不好看。
他走到我身边,强硬地搂住我的腰,对众人笑道:“我跟晚晚闹着玩呢,让大家见笑了。”
江母也跟着打圆场:“小两口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一场无形的风波似乎就这么被化解了。
江母拍了拍我的手,眼神里带着警告和一丝得意。
她转身对身边的佣人说:“把我给晚晚准备的汤端上来。”
我心头一跳。
来了。
佣人很快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碗走过来。
碗里,是熟悉的灰绿色液体。
甚至还配了一碟切得细碎的咸菜丝。
江母把碗塞到我手里,笑得慈祥。
“晚晚,之前是阿姨不对,没问清楚。这碗豆汁儿,阿姨亲手给你熬的,去火清热。你喝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她把“过去”两个字咬得很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看戏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
江迟站在我旁边,手搭在我肩膀上,看似亲密,实则是一种无声的压迫。
“喝吧,晚晚。”他贴在我耳边说,“别让大家看笑话。”
我看着碗里那汪令人作呕的液体。
又抬头看了看江母那张志在必得的脸。
和江迟那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忽然笑了。
我端起碗,在所有人注视下,一步步,走上了宴会厅中央的小舞台。
追光灯瞬间打在我身上。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不解地看着我。
江迟的脸色变了:“林晚,你要干什么?快下来!”
我没理他,拿起主持人留在台上的话筒。
“大家晚上好。”
我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雅兴。占用大家几分钟时间,给大家讲个笑话。”
我举起手里的碗。
“这个,叫豆汁儿。江家最引以为傲的地道北京味儿。”
“一个月前,就因为我不想喝这碗东西,江迟先生,我的前男友,当着他父母的面,骂我矫情,装金枝玉叶。”
台下一片哗然。
江迟和他父母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林晚!你闭嘴!”江迟冲上台想抢我的话筒。
我侧身躲过。
“别急啊,江先生,笑话才刚开始。”
我看向台下的宾客,目光平静。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对豆制品,有严重的过敏反应。”
“喝了,会休克,会死。”
第2章
6.
我的话音刚落,全场死寂。
紧接着,是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过敏?这么严重?”
“天哪,那这不就是逼着人去死吗?”
江迟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江母更是慌了神,指着我尖叫:“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什么过,过敏,我从来没听过!”
“没听过?”
我笑了。
我从手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旁边已经吓傻的工作人员。
“麻烦,帮我把里面的视频放一下。”
几秒钟后,舞台后方的大屏幕亮了。
画面有些晃动,是我在医院急救室门口,用手机录下的。
视频里,江迟正对着电话那头咆哮。
“什么过敏性休克?不就是一碗豆汁儿吗?她至于吗?我看她就是装的!从小锦衣玉食,瞧不起我们老北京这些东西!矫情!”
“医生,你别听她胡扯,给她打点葡萄糖就行了,死不了!”
江迟彻底傻了,他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母的叫嚣也戛然而止,脸色从涨红变成了土灰。
我拿回话筒,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冷意。
“大家看到了。在江先生眼里,我的命,不如他那点可笑的地道和传统重要。”
“今天,江阿姨又亲手给我熬了这碗赔罪汤,逼我当着大家的面喝下去。”
我举起那碗豆汁儿,目光扫过台下脸色各异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江父身上。
他是一家之主,是德高望重的艺术家。
此刻,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里的拐杖都在微微发抖。
“江叔叔,您是大家,最重风骨。您说,这碗赔罪汤,我该不该喝?”
我把问题抛给了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我身上,转移到了江父身上。
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如果说“喝”,那就是承认他们全家合起伙来草菅人命。
他如果说“不喝”,那就是当众承认他儿子和他老婆的所作所为,是错的,是恶毒的。
这是一个死局。
江父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那张平日里充满威严的脸,此刻写满了屈辱和难堪。
“怎么?”我追问,“江叔叔也觉得,这是我们小两口在闹着玩吗?”
“够了!”
一声暴喝打断了我。
不是江家任何一个人。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宾客席中站了起来,快步走上舞台。
是沈牧。
他走到我身边,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话筒,另一只手,轻轻把我护在身后。
这个小小的动作,充满了保护的意味。
“大家好,我是林晚小姐的朋友,沈牧。”
江迟看到他,眼睛都红了:“哎哟喂!你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沈牧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只是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地看向台下。
“同时,我也是一名医生。一名过敏反应科的专科医生。”
他的话让台下再次骚动起来。
“很不巧,三年前,林晚小姐因为误食含有豆制品的点心,第一次引发严重过敏,当时的主治医生,就是我。”
7.
全场哗然。
江迟的瞳孔猛地一缩。
“当时,林小姐的过敏等级被评定为最高级。我明确告知过她和她的家属,再次接触过敏原,休克反应会一次比一次严重,有极高的致死风险。”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江迟。
“而当时陪同林小姐,并且签收了那份详细过敏源检测报告的人,就是江迟先生你。”
“诊断报告的电子版,我也按照你的要求,发送到了你常用邮箱里。”
“江先生,需要我把当时的邮件发送记录,也投到大屏幕上吗?”
他如果说不知道,那就是当众承认自己对女友的身体状况漠不关心到极点。
他如果承认知道,那他逼我喝豆汁儿的行为,就不再是“无知”,而是“故意”。
是谋杀。
江迟的嘴唇翕动着,脸色惨白如鬼。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被堵死了所有的路。
汗水从他的额角滚落,打湿了那身精致的礼服。
他引以为傲的体面,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台下的议论声已经无法抑制。
“天哪,他是知道的!”
“知道还逼着喝?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太恶毒了,简直是人渣!”
那些原先还带着笑意的奉承面孔,此刻全都换上了鄙夷和惊惧。
江父再也撑不住了,身体一晃,差点摔倒。
江母想上前扶,却被他一把甩开。
“慈母多败儿!”他指着江母,气得浑身发抖。
然后,他转向江迟,扬起拐杖,狠狠地抽了下去。
“我没有你这个孽子!”
宴会厅里一片混乱。
打骂声,哭喊声,宾客的窃窃私语声,交织成一曲荒诞的交响乐。
而这一切的中心,江迟,狼狈地躲闪着他父亲的拐杖,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沈牧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
“我们走吧。”
他护着我,穿过混乱的人群,走向门口。
没有人敢拦我们。
走到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舞台上,那碗豆汁儿被打翻了。
灰绿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狼藉,又肮脏。
就像我那段长达三年的感情。
8.
江家的寿宴,成了一场轰动全城的闹剧。
第二天,#国画大家寿宴上演武行#、#京城豆汁男#、#过敏警告下的谋杀#等词条,轮番冲上热搜。
江家的脸,算是彻底丢尽了。
据说江父气得当场住院,江迟被停了公司里的一切职务,关在家里禁足。
他那个原本要和他家联姻的生意伙伴,也立刻取消了所有合作。
树倒猢狲散。
江迟和他家,一夜之间,从人人追捧的对象,变成了京城圈子里的笑话。
我的生活,却出奇地平静。
换了手机号,拉黑了所有和江家有关的人。
公司那边,我递交了辞呈。
老板再三挽留,我还是拒绝了。
我想换个环境,彻底和过去告别。
沈牧帮了我不少忙。
他给我介绍了一家医疗科技公司的新职位,专业对口,待遇也好。
齐悦知道了,一个劲儿地冲我挤眉弄眼。
“可以啊林晚,这叫什么?这叫踹了豆汁儿男,喜提医生哥,网络小说照进现实!”
我被她逗笑,心里却很清楚。
我和沈牧,只是朋友。
他帮我,或许是出于医生的责任感,或许是出于朋友的道义。
我不想,也不敢,再轻易触碰感情。
搬家那天,沈牧过来帮忙。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下午就整理得差不多了。
“辛苦了,我请你吃饭吧。”我擦了擦汗,对他说道。
“好。”他欣然同意。
我们找了附近一家环境清幽的餐厅。
点菜时,他把菜单递给我。
“你来点吧,我都可以。”
我点了几样清淡的菜,特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含有豆制品的菜肴。
他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安静。
“之后有什么打算?”他先开了口。
“先入职新公司,好好工作。”我说,“其他的,还没想。”
他点了点头。
“也好。”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问:“那天,你怕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寿宴上的事。
我摇了摇头。
“不怕。”
“想好了一切后果,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
“你很勇敢。”
“不是勇敢。”我说,“只是不想再忍了。”
人被逼到绝境,总会生出孤注一掷的力气。
吃完饭,他送我到公寓楼下。
“林晚。”他叫住我。
我回头。
他从车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我。
“晚上喝点热的,对胃好。”
我接过来,杯子还是温的。
“谢谢。”
“不用。”他笑了笑,金丝眼镜下的眼睛,像落满了星光。
“还有,”他补充道,“以后,不用再逼自己喝不喜欢的东西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9.
我在新公司很快安定下来。
工作环境和同事都很好,沈牧偶尔会以合作方的身份来公司开会。
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每次见面,都会聊上几句。
像老朋友一样。
江迟那边,却一直没消停。
他想尽办法联系我。
通过我们共同的朋友,通过我老家的亲戚。
甚至在我公司楼下堵我。
那天我下班,刚走出大门,就被他拦住了去路。
他瘦了很多,眼下一片青黑,往日的神采飞扬消失殆尽。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晚晚,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绕开他想走。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错了,晚晚,我真的错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乞求。
“你原谅我,好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们重新开始。”
周围已经有同事在探头探脑。
我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江迟,放手。”
“我不放!”他固执地说,“除非你答应我!”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荒谬。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是没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他一句“我错了”就能解决的。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身边停下。
车窗降下,是沈牧的脸。
“上车。”他对我说。
我没犹豫,甩开江迟的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江迟想追,被车门隔开。
他拍着车窗,冲我喊:“林晚!你给我回来!”
沈牧一脚油门,车子平稳地驶离。
后视镜里,江迟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他一直骚扰你?”沈牧问,打破了车里的沉默。
“还好,这是第一次。”
“如果再有下次,直接报警。”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点了点头。
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道:“今天,谢谢你。”
“举手之劳。”
他把我送到公寓楼下,却没有立刻离开。
“林晚,”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看着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和他,为什么会在一起三年?”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我沉默了。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追我的时候,真的很用心。
他会为了我一句想吃城西的糕点,在下雪天开车一个多小时去买。
他也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笨手笨脚地学着煲汤。
那些好,是真的。
只是后来,都被他那些根深蒂固的傲慢和自私,消磨殆尽了。
“可能,”我艰难地开口,“一开始,我只看到了我想看到的部分。”
而忽略了那些致命的棱角。
沈牧静静地听着,没有评价。
他只是说:“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有没有离开错误的勇气。”
我下了车,和他告别。
回到家,打开他送的那个保温杯。
里面不是水,也不是咖啡。
是一杯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蜂蜜柚子茶。
酸甜,清爽。
是我喜欢的味道。
10.
我以为江迟会就此罢休。
我低估了他的偏执。
几天后,江母找到了我的公寓。
她没有像泼妇一样大吵大闹,而是打扮得十分憔悴,眼睛红肿,像是哭了很多天。
她一见到我,就抓着我的手不放。
“晚晚,你救救江迟吧!”
我抽出手,冷漠地看着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迟他,快不行了!”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自从那天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劝都没用。医生说,他这是心病,再这样下去,人就毁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晚晚,我知道以前是阿姨不好,是阿姨混账!阿姨给你跪下,求求你,去看看他,劝劝他,好不好?”
说着,她真的要往下跪。
我及时扶住了她。
不是心软,只是不想在自家门口上演这种闹剧。
“江阿姨,他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了。”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怎么会没关系!他都是为了你啊!”她激动地喊道,“他爱你啊,晚晚!”
爱?
这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爱我,所以逼我喝会让我休克的东西?”
“他爱我,所以在急救室外骂我矫情?”
“他爱我,所以把我对他的最后一丝情分,放在寿宴上公开践踏?”
我每问一句,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她哑口无言,只剩下苍白的嘴唇在哆嗦。
“江阿姨,回去吧。”
我下了逐客令。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他只是还没习惯,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妥协的人,不见了而已。”
“那不是爱,是占有欲。”
我关上门,隔绝了她所有的哭喊和哀求。
靠在门上,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沈牧发来的消息。
【下班了吗?】
我看着这几个字,忽然很想见他。
【刚到家。】
【下楼。】
我愣了一下,走到窗边。
楼下,他的车就停在路灯旁。
他站在车边,正抬头往上看。
看到我,他朝我挥了挥手。
我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忽然就软了。
11.
我下了楼。
“你怎么来了?”我问。
“路过。”他言简意赅。
然后,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的蛋糕盒。
“甜品店今天出的新品,海盐芝士的,你应该会喜欢。”
我接过来,心里暖暖的。
“你好像总能猜到我喜欢什么。”
“不是猜。”他看着我,认真地说,“是观察。”
我们沿着小区楼下的林荫道慢慢走着。
晚风很舒服。
“我今天,见到江迟的妈妈了。”我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他听完,停下脚步。
“那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我自嘲地笑了笑,“她说江迟快不行了。”
“你信吗?”
我摇了摇头。
江迟那种人,自私到了骨子里。
他最爱的人,永远是他自己。
他怎么可能为了别人,毁了自己。
那不过是又一场,逼我妥协的苦肉计。
“那你,”沈牧看着我的眼睛,问得小心翼翼,“会心软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看得清清楚楚,他眼底的紧张。
我忽然就笑了。
“沈牧,你觉得我像个傻子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不像。”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从工作到生活,从过去到未来。
我发现,和他聊天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他不会像江迟那样,总是打断我,否定我,用他那套“老北京”的歪理来教育我。
他会认真地倾听,然后给出他的看法。
我们之间的交流,是平等的,是相互尊重的。
临走时,他忽然说:“林晚,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
我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知道,你受过伤,需要时间。没关系,我等。”
“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会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有人会记得你的所有喜好和禁忌。”
“有人,会小心翼翼地,爱护你。”
他说完,没有等我的回答,转身就上了车。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许久没有动。
手里的蛋糕盒,被我攥得紧紧的。
回到家,我打开蛋糕。
海盐的微咸,中和了芝士的甜腻。
口感清爽,味道刚刚好。
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12.
我和沈牧,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也没有价值连城的礼物。
一切都自然得像水到渠成。
他会在我加班的时候,给我送来温热的饭菜。
也会在我生理期的时候,提前准备好红糖姜茶和暖宝宝。
他从不说什么甜言蜜语,但他的爱,都藏在每一件细枝末节的小事里。
和他在一起,我第一次感觉到,被爱,是这样一种踏实又安心的感觉。
江迟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后来,我从齐悦那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他的消息。
他家的公司,因为那场寿宴风波,元气大伤,最后被竞争对手收购了。
江父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
江母受不了打击,精神也出了些问题。
而江迟,彻底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
卖了车,卖了房,终日混迹在各种酒吧会所。
有一次,齐悦在一家小酒馆碰到了他。
他喝得烂醉,拉着齐悦,一遍遍地问:“她为什么不肯原谅我?不就是一碗豆汁儿吗?为什么?”
齐悦回来跟我学的时候,一脸的鄙夷。
“他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
是啊。
他从来都没明白。
他和我都以为,我们之间的问题,是那碗豆汁儿。
后来我才懂,豆汁儿只是一个导火索。
真正的问题是,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需要被尊重的个体。
在他眼里,我只是他京城遗少身份的一个附属品,一个需要无条件服从他、迎合他喜好的“准媳妇儿”。
他要我喝豆汁儿,不是因为他觉得好喝,而是他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他的权威,和我的顺从。
幸好,我醒了。
一年后,我和沈牧订婚了。
订婚宴上,他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单膝跪地。
他拿出的不是钻戒,而是一个小小的银质手环。
手环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禁食豆类及豆制品】
下面,是我的血型和他的紧急联系电话。
他把手环戴在我手上,抬头看我,眼眶微红。
“林晚,过去,我没能参与。你的未来,我想奉陪到底。”
“我不能保证你以后的人生一帆风顺,但我能保证,只要我在,就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伤害。”
“我爱你,不是让你来适应我,而是让我,来守护你。”
我看着他,泪流满面。
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我点了点头。
后来,我们去领证。
从民政局出来,阳光正好。
他牵着我的手,问我:“沈太太,晚上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笑着说:“我想喝碗豆汁儿。”
他愣住了。
我看着他瞬间紧张起来的脸,笑得更开心了。
“骗你的。”
他松了口气,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