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什么时候落了雨，小区里到处湿哒哒的。
停在楼下的电瓶车覆盖着一层薄水珠，方恬拿纸巾小心地擦拭，头顶浓密的香樟叶泛着明亮的绿，偶尔有水珠滴落，在她刚擦干的车座上绽出一朵小水花。
不时有人从身旁走过，上班的年轻男女，背书包的红领巾少年，还有从门卫拿牛奶回来的一楼老阿姨。
“阿姨拿牛奶啊？”她笑着向老人打招呼。
“是哎，你上班去啊，路上慢着点，滑的嘞！”
“嗯，谢谢阿姨。”她一边说着，把雨衣放进后尾箱。
临近月末，店里很多事务需要收尾，方恬正整理促销物料和售后配件库存，内线电话响了，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单手抄起电话。
“你到我这儿来一下。”是宋静的声音。
“好的经理。”
宋静挂了电话，笑着向旁边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说道：“林先生您先喝口茶稍等一下，方助理马上过来。”
男人点点头，一脸淡然地看向外边。
宋静的办公室四面都是双层中空钢化玻璃，中间贴着浅灰色的磨砂膜。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走廊里来往的人影模糊不清。
不过两分钟，一抹红色的身影停在门外，林慕哲看到磨砂膜上隐约的手影，接着玻璃门上响起“嗒，嗒”两声。
宋静说了声：“进，”
办公室的门轻轻被打开。
“宋经理您找我？”
沙发上的男人身形未有半分移动，和站在门口的人四目相对。
“方恬，林先生想了解一下咱们店里的小电器，你陪他在店里看看。”
方恬想牵唇微笑，脸却僵的不听使唤，只垂下眼眸低声说道：“好的经理。”
林慕哲看着眼前这张脸，眉眼还是那个眉眼，脸庞却清减了不少，他还记得她圆润的脸颊捏在他指间的软糯，如今已被时光褪去，收出柔和而清晰的下颌线。
“麻烦方助理了。”他强压心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和。
“林先生客气了，这边请。”
方恬说着拉开门，做了请的手势，林慕哲向宋静点头致意，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本来是走在前面的，却故意慢下脚步改为和她并肩，她立刻退后一步，又跟他拉开距离。
他索性站住脚，转身看向她。
她穿着宽松的大红短袖T恤，脖子上挂着同色挂绳的工牌。浅蓝的薄料工装长裤搭配乳白色的平底运动鞋，T恤前面的衣摆松松地塞进腰间。
T恤左胸口印着一个似花非花的黄色logo,下面是长宁电器四个小字，想来是工服。
他以前从未见她穿过红色，如今看来这浓烈的颜色倒也跟她相称，只是一张脸过于清素，眉眼疏离，带着空茫的冷清。唇色浅淡而水润，似乎只擦了些裸色的唇膏。唯有脸颊和脖颈被红衣映出微微的胭脂色。
“我们公司总部在南市，网上也有旗舰店，林先生不如选择网购，公司会安排就近发货。”
她望向他，音调平和，唇角勾起一抹职业的微笑，眼神却如凉如秋水，叫他怀疑那一闪即逝的笑意只是自己的错觉。
“作为顾客，我想我有选择在哪消费的自由。”他亦淡淡说道。
“当然，我只是提醒，您在我们店购买算是跨区销售，送货可能不方便。”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拿。”
她微微点头：“可以，不知道林先生想买什么电器？”
“打算给会员送点小礼物作为回馈，方助理有什么推荐的？”
“我平时不做销售，主要处理文档和数据整理，我们店里优秀的销售人员很多，不如让他们陪您去看看。”
她又后退一步，随时准备撤离。
他沉默两秒，温声说道：“方助理陪着就好，我可以自己挑选。”
她无话可答，缓缓垂下眼帘：“林先生这边请。”
为了避免在同一空间的局促，上楼的时候她特意选了自动扶梯，两人隔了一层楼阶前后站着。
她背对他站立，专心盯着梯级边缘的反光金属条。他则微微偏着头，目光落在电梯扶手带上，莹白的一只手掌，手背上两道青筋轻轻浮起，沿着掌骨的轮廓线浅浅蜿蜒。她的手指比寻常女孩的更纤细，指尖微微蜷着，露出半截圆润的指甲，透着淡淡的自然粉。
他的目光回到她身上，秀发垂落到肩上，愈显得她肩薄腰细，连手臂也比四年前更纤弱。他想起怀里曾拥有过的娇软，喉中泛起止不住的酸涩。
方恬一言不发地慢步走在前面，任由林慕哲自己一样样看过展台上的商品。
小家电区的两位促销员大姐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若不是方恬穿着员工服，她们真要怀疑这两个人是一起逛家电的顾客。
“小方，今天怎么是你带顾客过来的？”其中一个大姐问道。
方恬淡笑了一下：“经理安排的。”
两个大姐仍然很疑惑，见林慕哲正在细看展台上的按摩仪，其中一个大姐忙上去招呼道：“先生想买点什么？”
林慕哲又往前走了两步，方恬没听清他说了句什么，促销员大姐紧跟着他。
“这男的好帅啊，像香港那个影星黎明，气质真好。”另一个大姐小声向方恬说。
方恬笑笑，没说话。
“是哪家公司的老板，挺有钱吧？”
“有钱，他想团购一些小电器，应该是个大单子，你们要把握住机会。”
“真的啊？”大姐眼睛放光，立马也跟了过去。
方恬见林慕哲不排斥两位大姐的介绍，便站在那等着，看他们越走越远，聊得颇有耐心，她顺手掏出手机划开。
微信里有一条新消息，是五分钟前赵云凡发过来的。
【中介说我那房子跟人谈好了，我得回去办过户，等我回去了请你吃饭啊。】
方恬回道：【好。】
赵云凡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剩下那点钱你不要还了，就当我多请你吃了几次饭。】
方恬的手指稍有停顿，当初要不是他借的六万块，她根本没办法给妈妈做手术。
手术后妈妈需要人照顾，她在家里待了三个多月才去找工作，这笔钱她零零碎碎的还着，到现在还有四千块没清掉。
她飞快地打字回过去：【那怎么行，你都没收利息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我薪水还行，没压力的。】
赵云凡发了个无奈的表情：【你呀，还是这么固执。对了，我有个大学同学是单身，前几天才知道他也在临江上班，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
她瞟了一眼前面的林慕哲，在手机上打下一个字：【好。】
【好嘞，妹儿你放心，哥不会乱给你介绍，等下我先要一张他的照片给你看看，你中意了再说。】
她下意识地笑了笑：【谢谢哥。】
抬起眼帘，她看到远处男人飘过来的眼神，笑意迅速在唇边凝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