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男举起的酒杯就这么尬住了。
她的县长赶紧帮腔说道：“欧阳刚，就一个自己人嘛，放进来就放进来了，那件事儿不是还没有定论嘛？ 谁说一定是豫省人偷的？”
“是不是豫省人偷的不要紧，台干们得找个背锅的把火气撒出去！不行，起码这两三个月绝对不行！ ”欧阳刚说道。
正闷头干饭的张震也雅蠛蝶住了。
这是被拒之门外了？
“不就是个鞋厂嘛！我们这么多老乡在里面当牛做马，一个朋友过来了都进不了厂？ 那我们都不干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李平平直接把筷子一甩道。
“厂里面的规定，我是真没办法，而且我说白了，男工本身就不好进厂，我可以这么说，在当今这个阶段，说整个厚街夸张了，整个三屯工业区，没有一个厂会要豫省男工！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欧阳刚很傲气，说完直接就走了，林望男和线长也追了出去，五分钟后才回来，林望男的脸色难看至极，几个女孩儿也有点不知所措。
“要不老表，你先回去？等过几个月管的松了你再来？”
张震心里也不是滋味儿的很，这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让他很难受，在方城的时候是赵顺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跑了一千多里地打个工，老天爷也玩自己？
妈的，昨天都能进，今儿就不要了？
这还真对应了那句正路不通，逼着自己走窄门啊！
面对几个女孩儿的局促，张震笑了笑道：“没事儿，没事儿，这里不要我明天在附近转悠转悠，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再说，我现在回方城可不是闹笑话吗？ 再说了我回去也没事儿干。”
被赵顺封杀的事儿，张震肯定不会说，他丢不起这个人。
这顿饭吃的相当沉闷，最后还是我们的受害者张震一个一个的安慰着表姐和愤怒的李平平，包括也表露出了不想进厂想法的白静。
等饭吃完，林望男把张震拉到一边，塞给他五百块钱，叮嘱他晚上不能乱跑，被联防队抓住就是塞到樟木头干苦力，绝对比他在劳改队还要惨，包括白天转的时候也要小心一点，更不能跟任何人打架，该怂的时候就要怂。
“姐，你怎么现在变的这么啰嗦啊。”张震笑着说道。
林望男咬牙切齿的道：“你嫌我啰嗦啊！你知不知道这边有多乱？ 上个月我们厂里垃圾堆里翻出来两具尸体！直接拉走火化了，连是谁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些联防队查到你没有暂住证会把你折腾成什么样儿？ 男的打的半死发配樟木头，女的！都有可能被那个啥了！我是你姐！我不管你谁管你！”
张震赶紧抱了抱她。
他这一抱，给林望男抱脸红了，忍不住捶他一拳：死孩子，快松开，给人看到我还怎么找男朋友？
他真的一点都不嫌林望男啰嗦，他很感动。
家人亲戚的关心和照顾，正在一点点把他被冰封的心化开。
林望男的担心和张震所遇到的境地不是无的放矢。
04年，跟九几年一开始兴起打工潮的时候不太一样，九几年一开始的时候工厂的数量没有那么多，想进工厂打工都不是简单的事儿，那时候谁要是带你出去打工你都得承好大一个人情。
虽然距离九几年只过去几年，那当时深圳有三天一层楼的神话，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沿海城市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外资台资内地老板纷纷过来创业捞金，工厂和高楼如同雨后春笋一样拔地而起，哪怕每年依旧是几百万人涌入莞城，依旧是供不应求，特别是女孩儿，更是每一个工厂都非常抢手的工人资源。
不是重女轻男，而是女孩儿一般在工厂做的比较稳定，听话好管理。
男孩儿的话经常出现打架斗殴什么的，真正在那边待过的都清楚，有些厂女的随时过去都招，但是男人过去除非有熟人介绍或者特殊岗位有需求，否则一概不要。
巴不得在门口挂上一个男人和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这样可能会让很多男同胞感觉到不适，却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当然，这样也有好处，工厂比例男女严重失调，进不去这些厂则已，一旦进了这种工厂，那就好比是没有阉掉的太监塞进了后宫。
你要是在这里都找不到一个甚至好几个女朋友，那只能说明你是个人才，而且还是身兼奇丑无比——不会说话——没有情商——身体某方面有缺陷这些因素于一身的人才，但凡你少占一条都能在里面解决人生大事。
欧阳刚说的也没错，林望男所在的佳成鞋厂对招募男工条件很宽松，只需要有熟人介绍就可以，因为鞋厂比较辛苦，很多岗位都必须要男性来做。
还有一个原因是佳成鞋厂是台资厂，当时的台资厂是军事化管理，出了名的干活儿累规矩多，不是打工仔的第一选择，在三屯工业区，如果佳成厂进不去，那别的厂想都不要想。
……
等林望男李平平他们回了厂区宿舍，张震和白静二人也上了楼。
“再想想办法，肯定有门路的。”
“没事儿的嫂子，三屯工业区不要，我可以别处再走走，这么多工厂，我就不信一个要人的都没有。”
“嗯。”
白静的心噗通噗通的跳个不行，走到屋门口的时候，俩人再次面临了白天一样的选择。
哪怕白静在吃饭的时候被李平平刺激的给自己打了好几次气，真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又怂了。
她甚至嗔怪张震不主动：这种事儿，你就非得我开口吗？ 我多难为情啊？
张震这会儿，其实正在怨天尤人，无暇他顾。
就这样，俩人继续一墙之隔。
直到九点多。
欢乐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种小宾馆里的隔音不是很好，三十块的小宾馆也是很多打工族约会的场所，这春天刚到，正是万物繁衍的季节。
那声音听的白静如同无数个蚂蚁在身上爬。
想到一路上的一切，张震把她护到身后的决绝，火车上的旖旎和崇拜，想到张震可能要走，想到李平平那半真半假的示爱。
还有算命先生的指示。
白静不忍了！
她站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张震的房门前。
“咚咚咚”
“谁？”
“我。”
张震打开了门，嫂子俩字还没说出口，白静直接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当夜，张震知道了白静为什么姓白。
他还没有入江湖，就入了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