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就这么晃荡了好几天。
一边找活儿一边观察着南五村和整个三屯工业区，在这几天他也遇到了不少跟他同样遭遇的老乡，老乡们的说法跟他第一次遇到的黄毛小哥差不多，找不到厂就去闯江湖，可具体怎么闯，在老乡们看来就是打架，打打杀杀。
这种一看就不专业。
正如张震跟白静说的那样，他在牢里结识了三教九流，是下过功夫研究过闯江湖这条路的。
在他看来，闯江湖无非是一句话：靠手段谋生，以勾当赚钱。
五行八作五花八门，金皮挂彩评团调柳，都是偏门江湖。
打打杀杀混黑道，只是闯江湖的一种手段而已，甚至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手段，因为只需要拼命就可以了。
小偷老千卖狗皮膏药的，谁敢说人不是江湖中人？
实际上，以张震在监狱里面的见闻和经验来看，正八经打打杀杀混黑道的出头是最难的，反而是小偷老千行骗算卦这种技术活儿，只要有手艺，那来钱才叫一个快。
可惜的是这种东西都得师父带，而且关系再好，一般人都不会轻易的把吃饭的本事传给别人。
比如说那个小贼花三，巴结张震的时候张震前脚脱下的袜子他都抢着去洗了，可张震跟他学手艺的时候，他也无非是教张震了点黑话和皮毛，当然，也不排除花三只会那么多。
除了花三，还有老陈头的算卦，在张震看来那可是纯靠本事吃饭的，讲究一个眼光六路耳听八方，脑子要好嘴皮子要溜，能把假的说成真的，死的说成活的，让人心甘情愿的把钱掏出来给你磕头求你指点迷津，那是正八经的技术活，老陈头倒是教过张震，可一听那先天后天乾坤坎离金木水火的张震就头大，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完全记不住，老陈头笑着说他命里没有华盖吃不了这碗饭。
用老陈头的话来说，命里三斗米，难求一碗糠，有些人该吃那碗饭那是天定的，就以易经奇门遁甲为例，能看懂的一点就通，看不懂的如同看无字天书。
有些人天生嘴皮子溜能说会道，有的人踹三脚放不出一个屁来，你让这种人去说相声不是强人所难吗？
张震一开始不服气，觉得这东西能练，谁也不是生出来就会，老陈头就让张震去跟监狱里面一个叫于刚强的老千学千术。
于刚强因为出千右手被砍了，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头，就这三根手指头能把一副扑克牌玩的出神入化，麻将牌九换牌张震死死盯着他都瞧不出破绽。
张震跟于刚强关系很好，于刚强也愿意教，教之前他看了看张震的手就说你不适合吃这碗饭，果不其然，哪怕于刚强很用心的教，张震勤学苦练也只能学到点皮毛，有些东西一看就会，一做就废，但是同监狱的小六子于刚强随便一教就上了手，半年时间就能跟于刚强平分秋色。
所以有些东西不服不行，张震就问老陈头自己适合干啥。
老陈头那货说话总是神神叨叨的，他说张震适合做“帅”。
为帅者，是靠脑子吃饭。
能带兵的，未必多能打，能打的，未必就能带兵。
走江湖的未必要精通一门，知晓江湖更难能可贵，而江湖是什么，江湖是人性。
张震问老陈头什么是帅，是长得帅吗？
老陈头说是，是长的帅的老大。
张震又问老陈头什么是人性。
老陈头说，就像我，明明知道你什么都学不精是没天赋，却夸你是帅，你听了会不会高兴？你高兴了，我就不用花钱买烟了。
这就是人性。
当时张震听了想打人，后来琢磨琢磨，却能品出老陈头话里的哲理出来，可以说，张震在监狱里后来能成为人人敬仰的震哥，有一半都是这个半疯半傻半神仙陈老头的功劳。
靠着在张震耳濡目染的那些皮毛江湖之道，张震观察着南五村周边的偏门生意，不过以他现在的档次，观察的无非是南五村有多少家按摩店，多少家棋牌室，多少个老虎机厅，多少个超市里面放的有老虎机，哪家的小姐姐长的好看，再高端点的他没找到，找到也进不去，也就是这些观察和发现，就足以让张震触目惊心。
因为他发现，这个看规模无非跟方城城中村大小差不多的南五村，消费能力却甩方城那边几条街，他算了一笔账，南五村所在的三屯工业区，起码有两万以上的打工仔，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按照平均一个人一千块钱来算那就是两千万，平均一个人在这里消费三百块，就是六百万，这个蛋糕足够大，那些棋牌室天天爆满，老虎机厅人满为患，晚上足疗店的小姐姐们迎来送都得磨的秃噜皮，特别是发工资的那几天，不管是偏门生意还是正八经的生意都如同是捡钱。
与之相比，的确是有人去在发工资的那几天晚上持刀或者骑摩托当飞车党去抢劫。
可这种暴力手段比起那些偏门生意，得到的利润跟承受的风险都完全没有可比性。
当然，抢劫的成本更低，只需要一把刀。
但是这些偏门生意，需要黑白两道的人脉。
人脉和本钱，张震现在都没有，但是没有人是生来就带这些东西的不是？ 不认识这方面的人，可以去混嘛。
张震就开始泡在游戏机厅，棋牌室，靠着在监狱里跟各种江湖中人打交道积攒下来的为人之道，没几天就在里面混了个脸熟，起码能蹭上免费的香烟和矿泉水，偶尔有人赢钱了还能请他吃个炒粉喝一瓶啤酒，大大的节省了生活成本的同时还有了点额外的收入。
比如说哪台老虎机吃的狠了，张震会换十块钱的硬币过去小试牛刀，每次都是十块钱，多一毛都不花，还真的让他遇到了两次机器吐分，最牛的一次中了一个九莲宝灯，惹的整个老虎机厅都跑过来看，最后发现张震一个只压了三毛钱之后一个个气的捶足顿胸仰天长叹，张震倒也不可惜，你押的多了，它还未必出了呢。
这种机器就像是一个你舔不到的女人，当你全力追赶的时候它对你爱搭不理，当你决定痛改前非不舔了的时候它又会给你点甜头，让你舔而不得，不舔可惜。
几天下来，张震从老虎机店里掏了三百多块，花了一百多请老虎机店里的那些看场子的大哥跟上分的小弟一人一包双喜一瓶冰红茶，这几个早就看这个厅混子不顺眼的大哥们也就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在棋牌室，张震靠着他那跟李刚强学来的不入流的千术，跟一群本地的大妈大爷们打五毛钱的三公，把这帮很有钱但是又极其抠门的大爷大妈杀的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再大的场子他不敢去，他那点微末道行必然是伸手就被捉，更巧的是，他遇到了两个合谋对手势打麻将出千的老乡，他自然不会放过理会，立马上去“提簧”。
所谓提簧，其实跟火车上他和荣门小偷用黑话交流一样，只不过在千门里面这么称呼而已。
他出老千，你提簧，就代表了你看穿了他们的手段，他们就要给你“打喜”，不打喜他害怕你去赌场拆穿他们。
同样的，如果赌场出千，你看穿了，也可以提簧，赌场一般都会给你喜钱，因为一旦出千的事情暴露了，他们的生意也就黄了，李刚强当时就说，别看他曾经被抓到砍断了手，但是他但凡去方城的哪个赌场往那一站，老板都得老老实实的给个两百块钱红包。
就这样，十天下来，张震兜里的钱非但没少，还多了几百块。
当然，这不是他的目标。
别人都以为他是找不到工作游手好闲的街溜子。
却不知道他是一条饿狼。
他在实验着他在狱里学到的那些东西到底在外面的江湖行不行得通，心里默默盘算着老虎机厅和一个棋牌室一天的流水。
他这条饿狼，屏风而动，伺机而行，你敢让他抓到机会，他就会走进这江湖里撕下一块肉来。
但是可惜的是，这条狼还没有来得及张开嘴，便被表姐林望男用一条狗链子拴上了。
他的这些行为，在林望男眼中跟那些小混混没有任何区别，并且笃定张震如果这么混下去要么进班房重新深造，要么就得哪天被人砍死街头，他在方城怎么样她不管，既然来找她了，她就必须为他负责，给张震下了最后的通牒，要么一星期之内找到工作，要么滚回老家。
林望男的行为得到李平平李芳芳吴晓燕的双手支持，她们见多了那些横尸街头的小混混，生怕张震步了他们的后尘，几个女孩儿不管是中午下班还是晚上下班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张震，但凡在夜色宾馆找不到他就是一顿臭骂，搞的张震跟打卡上班一样必须卡着点回到宾馆装作认真读书的样子。
读什么书？
阿宾成绩不理想，张震就不能好好学习吗？
他没解释，也没反抗。
甚至很享受。
那颗被冰冻的心，逐渐的被这几个质朴纯粹的女人暖热。
最主要的是，林望男说的对。
张震本来的计划，是用两种方式加入这个江湖，第一，打架，比如说老虎机厅这边有人闹事儿他会上去帮忙，靠自己那相当不错的身手引起道上人的注意，加入看场子的队伍，借此认识里面的老板，迈进去第一步，在慢慢的找往上走的机会。
第二，再进一次班房，重走一次西营之路，他能在西营称王，就能在这里的班房站稳脚跟，就像亮子一样，把苦窑当进修，毕竟没有哪里比监狱更复杂，那里面各个是人才，是结交三教九流江湖之人最快的地方。
但是几个女人这质朴的关切，白静那不反对却无比担忧的眼神，让张震不得不放弃这条剑走偏锋的路。
他不得不感叹，牵绊的越多，路越窄。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接下来一个无意的发现，让张震找到了一个既可以进入江湖，又可以让几个女孩儿不担心的路。
他在老虎机厅当厅混子的时候，发现了俩保安佳成厂的保安，俩人非常的阔气，最狠的一次，俩人为了逮一个双7，逮了两千块钱没有逮到，事后俩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张震特地的等到晚上，那俩人又来了，当天晚上，俩人输了一千五，输完之后去银行取了钱又去了足疗店。
他找林望男打听了保安的工资，佳成厂的普工当时人均也就一千五，保安只会更低，在一千二左右，这俩人在一天时间里输了三四千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有心情去找小姐姐！
这说明什么？
他们不靠工资活着。
而林望男的话则是帮他解了惑。
“那些偷鞋的跟保安都是一伙儿的！没有保安他们能偷出去鞋？ 那次仓库被盗，一千多双啊！那得用货车拉吧？ 装车都得装半个小时！保安眼瞎？ 那事儿压根就不是咱们老乡们干的，咱们老乡在佳成厂你说小偷小摸我觉得有，干这么大的坏事儿，不可能！”
“鞋子很贵吗？”
“外贸的鞋，我们厂的出厂单价是八百，只要你偷出厂门，就有人三百五回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不止是我们厂，电子厂的元件，玩具厂的玩具，只要你带出厂，就有人收！ 在这一块，保安是一个最肥的职位！但是没有关系绝对进不去！”
“欧阳刚能做决定吗？”
“能是能，不过他连你进厂当小工都不帮忙，指望他帮你进保安队？ 做梦吧！”
“也是！”
张震这个人，一旦想法在他的脑子里成型，他就会立马朝着这个目标去实现，他认为进佳成厂，当保安，是目前的最优解，既能上班，也能捞偏门。
既然欧阳刚能做决定，那他就从欧阳刚下手！
所以他接下来，除了晃荡于那些娱乐场所观察江湖市场调研之外，多了一个目标。
那就是死死的盯着那个戴眼镜的欧阳刚科长！
在外人看来，豫省男工是连厂都进不去，更别说是保安队，可是在张震看来，这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儿，起码你不试，就不可能，你试了，就有机会。
至于说当保安会被骂看门狗没有出去混社会当大哥威风？
能上着班安全的把钱挣了，非得拿着刀去砍一条血路当大哥，张震脑子没病，大哥不大哥的他不在乎，他想的是搞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