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笼罩而下,带着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夜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鞋底踩在覆着冰霜的枯叶上,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月光,将苏懿完全覆盖在他的影子里。
苏懿仰望着他,如同仰望一座即将倾覆的雪山。极致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分毫。社恐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生命威胁面前,演化成了最原始的、面对天敌时的僵直反应。浅琉璃色的眼眸因生理性的泪水而更加氤氲,倒映着夜冥冰冷完美的脸庞,写满了无助与绝望。
他能轻易捏死她,就像碾碎一只蚂蚁。她破坏了他的“好事”?还是看到了他失控的狼狈模样?无论哪一点,都足以成为他动手的理由。
距离在缩短,五步,四步,三步……
苏懿甚至能感受到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尚未完全平息的狂暴黑暗能量,如同冰冷的针尖,刺痛着她的皮肤。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脚步声在她身前一步远处停下。
一股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凛冽的芬芳,如同雪原上绽放的夜昙。
苏懿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夜冥正微微俯身,那双深邃如永夜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他的目光极其复杂,锐利的审视中夹杂着一丝尚未散尽的暴戾余韵,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在打量某种罕见、脆弱却又引起了他一丝兴趣的艺术品般的探究。
他的视线,如同实质般,缓缓扫过她因沾染尘土和血迹而更显脆弱的绝美脸庞,掠过她微微颤抖的、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最后停留在她因紧张而轻抿着的、失了血色的唇瓣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你……”
一个单音节的字,从夜冥口中吐出,低沉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却仿佛拥有穿透灵魂的力量。
苏懿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说话了?他对她说话了?
她该怎么办?回应?还是继续装死?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向后缩,但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只能发出细微的、带着泣音的呜咽,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瑟瑟发抖的幼兽。
看着她这副反应,夜冥眼中那丝暴戾的余韵似乎又消散了几分。他伸出了手。
苏懿吓得猛地闭上了眼,身体绷紧到了极致。
但那只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并未落在她的脖颈上,而是悬停在了她脸颊旁,指尖距离她的皮肤只有毫厘之遥。一股冰冷而柔和的力量,如同月下的薄雾,从他指尖弥漫开来,轻轻拂过她脸上的尘土与血渍。
那冰冷的力量所过之处,火辣辣的擦伤和污迹瞬间消失,皮肤恢复了原本的瓷白细腻,甚至连体内因冲击而产生的剧痛,都缓解了大半。
他在……为她治疗?
苏懿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撞入他依旧深邃、却似乎少了几分杀意的眼眸中。
“那面镜子,”夜冥收回了手,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却不再沙哑,“是你破坏的?”
他的问题直接而锐利,不容回避。
苏懿的心脏依旧狂跳,但求生欲让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细弱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是……是的。”
她不敢说谎,在这样一位存在面前,谎言毫无意义。
“为什么?”夜冥追问,目光如炬。
“它……它上面的气息……很不好……”苏懿努力组织着语言,尽量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像是本能的反感,而非知晓内情,“感觉……它在让您……更痛苦……”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逻辑也并不清晰,但配合着她那双盈满水汽、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以及那副因为恐惧和努力表达而微微泛红的绝美脸颊,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说服力。
夜冥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
那面冰镜的出现确实诡异,其上附着的力量更是让他本能地厌恶,并在无形中加剧了他力量周期的紊乱。这个人类女孩……竟然能感知到,并且有勇气,有能力去破坏它?
他回想起方才那一道精准、纯粹,带着一种令他感到些许意外(甚至是一丝微不可查的舒适)的净化之力的光芒。
以及,她此刻这副脆弱美丽、仿佛一碰即碎,却又在关键时刻能绽放出决绝光芒的、矛盾而奇特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懿。”她小声回答,依旧不敢与他对视。
“苏懿……”夜冥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他冰冷的唇齿间流转,仿佛带上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他没有再问关于她力量来源的问题,似乎对此并不十分在意,或者说,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拥有特殊力量的人类并非绝无仅有。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她凌乱的衣裙和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忽然道:“能站起来吗?”
苏懿愣了一下,尝试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的麻痹感已经消退了不少。她双手撑地,想要借力站起来,但双腿依旧发软,试了一下竟没能成功,反而显得更加狼狈。
看着她笨拙挣扎的模样,夜冥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让苏懿,甚至让暗中观察的系统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再次俯身,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苏懿短促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打了个寒颤。他怀抱的气息,是冷的,带着雪松与夜露的味道,还有一种属于黑暗之主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但奇异的是,被他这样抱着,远离了冰冷的地面,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或许只是相对于刚才濒死的境地而言)竟然油然而生。
她整个人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从未与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危险而强大的存在。浅琉璃色的眼眸因为惊愕和羞窘而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猫咪,更添了几分纯稚的诱惑。
夜冥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怀中的人类女孩轻得不可思议,柔软而温暖,与他冰冷的体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身上那股极淡的、如同初雪融化般的清新气息,与他惯常闻到的血腥与黑暗截然不同,竟让他因失控而躁动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丝。
他抱着她,步伐稳健地朝着树林外走去,并没有使用任何空间能力。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冰冷的亲王与他怀中脆弱美丽的人类少女,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又带着诡异美感的画面。
苏懿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她只能感受到他稳健的心跳(虽然缓慢而冰冷),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受到他周身那逐渐趋于平稳、却依旧浩瀚如海的黑暗能量。
他……要带她去哪儿?
“那……那个……我可以自己走……”她鼓起勇气,细声试图挣扎。
“别动。”夜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苏懿立刻噤声,乖乖缩在他怀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走出小树林,外面依旧是夕阳温暖的余晖,与树林内的“月光”仿佛是两个世界。夜冥抱着她,并没有走向任何教学楼或宿舍区,而是走向了校园更深处,那片据说属于“禁地”的、笼罩在浓郁阴影下的古老建筑群——血族在学院的据点之一。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片阴影区域的边界时,夜冥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远处一栋教学楼的楼顶,那里空无一人。
但苏懿脑海中的系统却发出了急促的警告:
【警告!检测到‘第三方’扭曲神性印记短暂闪现!位置:宿主一点钟方向,约两百米外教学楼顶!】
【印记状态:活跃,带有强烈的‘观察’与‘记录’意图!】
那个第三方!它果然没有离开!它在看着他们!它看到了夜冥抱着她离开!
苏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夜冥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他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便抱着苏懿,一步踏入了那片属于他的、永恒的阴影之中。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维度。周围是哥特式的古老建筑,缠绕着枯寂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冰冷而古老的气息。
夜冥抱着她,走进了一座最为宏伟、也最为寂静的城堡式建筑。穿过空旷冰冷的大厅,沿着旋转的石阶上行,最终进入了一个房间。
他将她放在一张铺着黑色丝绒的、宽大而冰冷的软榻上。
“在这里待着。”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你的伤,需要静养。”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负手而立,望着窗外被永恒暮色笼罩的庭院,只留给苏懿一个挺拔而孤寂的背影。
苏懿蜷缩在软榻上,抱着膝盖,惊魂未定地打量着这个房间。装饰极尽奢华与古老,却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这里就是夜冥的居所?
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只是因为她的伤?还是……另有目的?
那个第三方的窥视,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背对着她的夜冥,忽然毫无征兆地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冰冷的疑惑:
“你的血……味道很奇怪。”
夜冥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探究,更带着一种属于血族亲王的、对血液本能的审视。
苏懿愣了一下,后猛地抱紧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血……他注意到她的血了?是因为刚才她吐血了吗?对于血族而言,血液是力量之源,也是最大的诱惑。他……想做什么?
巨大的恐惧再次淹没了她,方才那一丝诡异的“安全感”荡然无存。她像一只被猛兽叼回巢穴的猎物,不知道下一秒等待自己的是暂时的安宁,还是被撕碎的命运。
背对着她的夜冥,似乎能感受到她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缓缓转过身。
月光(或许是某种魔法模拟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身形与容貌。他身姿挺拔高大,简单的黑色礼服被他穿出了帝王的威仪。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与墨渊那种充满生命力的俊美、林清风温润如玉的清雅截然不同,他的俊美是冰冷的,带着神祇雕像般的完美与疏离感。五官轮廓深邃立体,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如同山脊,薄唇的颜色很淡,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如同最深邃的永夜,望进去仿佛会迷失方向,其中蕴藏着千年万载的孤寂与沉淀下来的、看透世情的冰冷。此刻,这双眼睛正落在苏懿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珍奇异宝般的专注,仿佛要剖析她每一寸肌肤,洞察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苏懿被他看得无所遁形,只能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在黑色丝绒的映衬下,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看着她这副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的模样,夜冥眼底那丝冰冷的探究,似乎融化了一丁点,转化为一种更难以言喻的情绪。他见过太多因为他的身份和力量而恐惧、谄媚、或试图挑战他的人,却很少见到……恐惧到如此纯粹,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羞怯的生物。
“不是你想的那种‘奇怪’。”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少了几分刚才的锐利,“没有血族的腥甜,也没有人类常见的……杂质。很干净,甚至……带着一丝‘光’的气息。”
他似乎在品味,在分析。作为存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血族亲王,他品尝过无数血液,但像苏懿这样,明明是人类,血液中却蕴含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纯净能量,带着一种令他本能排斥(却又隐隐感到一丝熟悉与舒适?)的“光”之气息,这确实是头一遭。
这让他更加确信,这个叫苏懿的人类女孩,绝非普通角色。她能破坏那面明显带有恶意的冰镜,或许并非偶然。
而此刻,蜷缩在他面前的苏懿,在极致的恐惧中,也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关键信息——“光”的气息。这无疑指向了她体内的神明本源!他果然能察觉到!
她与这位血族亲王之间,因为这次意外的遭遇,因为她的血液,因为那破碎的冰镜,已经强行缔结下了一种极其微妙且危险的羁绊。他于她是无法抗衡的强者,是随时可能吞噬她的危险之源;而她于他,则成了一个有趣的、需要观察的、身上带着秘密的“特别存在”。
就在夜冥审视着苏懿的同时,校园的另一端。
苏晓脸色铁青地坐在自己精心布置的宿舍里,她面前的空气中,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原本应该映出夜冥失控、乃至被她的后手能量影响的画面,此刻却一片模糊,最终“噗”地一声彻底消散。
“该死!”她低咒一声,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镜界被墨渊强行打破,留在夜冥身边的监视镜和能量标记也被先后清除!两次针对苏懿的行动,全部失败!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通过系统隐约感知到,夜冥似乎……带走了苏懿?
那个社恐的废物,凭什么?!她费尽心机,利用系统提供的、沾染了一丝夜冥本源气息的空间符箓,才勉强制造出接近他的机会,结果却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苏懿截胡?!
【警告:气运之子‘夜冥’对目标‘苏懿’关注度显著提升。】她脑海中的【气运掠夺系统】发出冰冷的提示,【气运关联初步建立,掠夺难度增加。】
“闭嘴!”苏晓烦躁地吼道。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她的猎物!夜冥是她计划中最重要的气运来源之一!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她打开系统商城,目光锁定在那些需要高额积分兑换的、更具迷惑性的道具上。
“林清风那边……看来需要加快进度了。”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既然夜冥这边暂时受阻,那么温润如玉的修真少主,或许会是一个更好的突破口。她就不信,凭借她的手段和系统辅助,会拿不下一个林清风!
(回到夜冥的城堡)
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沉默还在延续。
苏懿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和夜冥无形的压力逼疯了。她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开口:“……谢……谢谢您……救我……我……我可以回去了吗?”
夜冥的目光从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移开,重新望向窗外的永夜。
“你的伤未愈,外面不安全。”他淡淡地说,语气不容置疑,“待在这里。”
不安全?是指苏晓?还是那个第三方?或者……两者皆有?
苏懿不敢再问。她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只能蜷缩在冰冷的软榻上,感受着这个属于黑暗亲王的空间里无处不在的、他的气息,心中充满了迷茫与不安。
她与夜冥的羁绊,就这样以一种极其突兀且不对等的方式,强行展开了。而暗处,苏晓的妒火与算计,以及那个神秘第三方的窥探,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夜冥站在窗前,看似在欣赏夜景,实则感知却笼罩着整个房间,以及房间那个脆弱又特别的人类女孩。
他能感觉到,在她体内,那股微弱的“光”之气息,正在与她自身的生命力缓慢交融,修复着她的伤势。这个过程很慢,却异常纯粹。
同时,他也清晰地感知到,一丝极其隐蔽、带着恶意的窥视感,如同阴冷的毒蛇,曾短暂地缠绕过这片区域,虽然很快退去,却留下了令人不悦的痕迹。
他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无论那窥视来自何方,无论是针对他,还是针对他临时起意带回的这个“小东西”,都无疑是一种冒犯。
或许,留下她,不仅能弄清楚她身上的秘密,还能……引出一些藏在暗处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