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槌”的湮灭，没有带来任何胜利的喜悦，反而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返回棱镜避难所的路上，队伍沉默得可怕。连一向话多的毒蛇都紧闭着嘴，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向走在最前面的林奇，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
那种毁灭方式，太过彻底，太过……非自然。仿佛它存在的根基被某种更高层级的力量直接抹除。
避难所的合金闸门再次开启，守卫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复杂。林奇能“读”到他们数据流中翻涌的震惊、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消息传得很快。
他们没有再被引向普通的休息区，而是被带到了位于避难所深处的一间会议室。房间不大，陈设简洁，只有一张金属长桌和几把椅子，墙壁是单调的灰白色。指挥官雷烈已经等在那里，旁边还站着一位穿着研究服、气质沉静的中年女性。
“坐。”雷烈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目光落在林奇身上时，明显多停留了几秒。
老K代表小队简单汇报了战斗经过，重点描述了林奇如何定位弱点，以及那匪夷所思的最后一击。当提到“破城槌”并非自主行动，可能被某种信号控制，并最终“瓦解”时，雷烈和那位女研究员的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能量态瓦解……这种现象在我们的数据库里只有理论推演，从未被观测到。”女研究员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她看向林奇，“林奇先生，我是伊芙琳博士，负责‘棱镜’的源能现象研究。你能详细描述一下，攻击前那一刻，你的感知吗？尤其是关于那个‘弱点’和所谓的‘协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奇身上。
林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他无法完全解释“数据视角”的本质，只能选择性地描述所能感知的表象。
“我能……模糊地感知到某些规则结构和能量流动。”他斟酌着用词，避开了“看到数据”这种说法，“在‘破城槌’受伤后，它的内部能量核心出现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节点，像是过载产生的‘裂隙’。同时，我接收到了一段非常短暂的、非人的信息片段，里面包含了一个类似坐标的东西，指向那个节点，还有一个指令……‘净化’。”
他略去了“协议七号”这个具体的代号，以及那股冰冷意念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感觉。
“信息片段？从哪里来的？”伊芙琳博士追问，眼神锐利。
“不清楚。”林奇摇头，“很模糊，似乎伴随着规则场的剧烈波动出现，也可能是它内部某种机制被触发后释放的。”
他没有说谎，只是没有说出全部真相。那个控制信号来自远方，而“协议”指令，更像是直接响应了他的“数据视角”。
雷烈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声道：“也就是说，你认为有某个未知的存在，在引导甚至控制这些彼岸生物，而你能在一定程度上，捕捉到它们的‘指令’和‘弱点’？”
“可以这么理解。”林奇点头。这是目前最能被接受的解释。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这个信息太过惊人，如果属实，意味着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群来自异维度的野兽，而是一场有组织、有目的的入侵。
“我们需要更多证据。”伊芙琳博士最终说道，“但你的能力，林奇先生，无疑是极其珍贵，也是我们目前无法理解的。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进行进一步的研究，这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到对抗这场灾难的关键。”
她的语气很客气，但林奇能感觉到那客气背后不容拒绝的意味，以及隐藏极深的一丝……审视。棱镜避难所，这个看似坚固的堡垒，内部的水似乎比想象中更深。
“我可以配合基础研究。”林奇平静地回答，“但我需要行动自由和必要的装备支持。被动防御不是办法，我们需要主动寻找答案。”
雷烈与伊芙琳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可以。你的小队权限将提升，装备库对你们完全开放。同时，我们会将你提供的信息列为最高优先级进行分析。有任何发现，及时沟通。”
会议结束，四人被分配到了条件更好的独立休息舱。毒蛇一进门就瘫倒在床上，长出一口气：“妈的，感觉像被审讯了一样。赋能哥，你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动物了。”
黑猫坐在床边，擦拭着狙击枪，突然问道：“林奇，那个‘弱点’……你真的只是‘感知’到的？我怎么感觉……你开枪的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
老K也看了过来，显然有同样的疑问。那一刻的林奇，冷静得近乎没有情感，像一台完美的杀戮机器。
林奇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走到狭小的舷窗前，望着外面避难所内部模拟的、一成不变的“夜晚”灯光。
“我不知道。”他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这也是部分事实，“当那些信息涌入时，我的思维……会变得很绝对，只剩下目标和执行。”
他没有说的是，在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感受到了一种剥离感。仿佛他的个人意志被短暂地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高效的、只为完成“协议”而存在的状态。那种感觉让他本能地感到警惕。
“算了，不想了。”老K拍了拍手，试图驱散凝重的气氛，“能活下来就是好事。林奇，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奇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位队友。他们是他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
“训练。”他吐出两个字。
“训练？”毒蛇挑眉，“我们都打多久仗了？”
“不够。”林奇摇头，“以前的战斗，依靠的是本能、经验和觉醒的能力。但现在，敌人变了。我们需要更高效、更精准的协作，尤其是在规则扭曲的环境下。”
他走到桌边，用手指在金属桌面上快速划动着，虽然没有留下痕迹，但他的大脑已经在构建模型。
“我的‘感知’可以提供信息优势，但我的反应和输出有极限。老K你的屏障时机，黑猫你的狙击点位选择，毒蛇你的技能释放范围和控制效果，都可以进一步优化。我们需要建立一套基于实时信息共享和快速反应的战术体系，而不仅仅是依靠临场发挥。”
他看向三人，眼神认真：“我们需要变得更强，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协议’和它背后的东西。”
老K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听你的！”
黑猫和毒蛇也收敛了随意的表情，认真起来。他们明白，林奇不是在无的放矢。观测塔和“破城槌”的战斗已经证明，常规的作战方式在更高层级的威胁面前，显得多么无力。
接下来的几天，棱镜避难所的训练场内，出现了奇怪的一幕。盾卫小队并没有进行高强度的体能或射击训练，而是大部分时间围坐在一起，听林奇讲解各种复杂情况下的应对策略，进行模拟推演。林奇甚至会要求他们闭上眼睛，仅凭他口头描述的“数据化信息”（当然是经过他简化处理的版本）来做出战术动作。
起初，毒蛇和黑猫都觉得很别扭，尤其是毒蛇，让他放弃依靠直觉和视觉，去相信一堆枯燥的“概率”和“向量”，简直难于登天。老K虽然沉稳，但也需要时间适应。
但渐渐地，他们开始体会到这种方式的优势。当林奇快速报出“左侧三点钟方向，墙体结构脆弱度87%，三秒后可能坍塌，建议右移两步”或者“前方空间重力参数异常，跳跃滞空时间延长0.5秒，注意落地调整”时，他们提前做出的规避和适应，往往能让他们在模拟的恶劣环境中更加游刃有余。
林奇像是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指挥官，正在将他那独特的“数据视角”，一点点转化为整个团队的战术优势。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深夜里，林奇会独自一人，在休息舱内反复“回放”与“破城槌”战斗的最后瞬间。那股冰冷的、绝对理性的“协议”意志，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刻在他的意识里。
他尝试主动去触碰、去解析那个名为【协议七号】的指令碎片，但每次深入，都会引发剧烈的精神刺痛和数据乱流，仿佛触及了某种权限禁区。
但他并非全无收获。在那些破碎的信息残渣中，他偶尔能捕捉到一些一闪而过的、模糊的符号或者结构片段。其中一些，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并非来自《无畏契约》的游戏内容。
而是更早……早在他接触那款游戏之前，在某些被他遗忘的、关于编程、数学或者底层逻辑的书籍或资料中，似乎见过类似风格的……“语言”？
这个发现让他不寒而栗。
难道，“协议”的根源，并非仅仅与《无畏契约》这款游戏相关？它涉及的层次，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古老，还要……接近这个现实世界的本质？
他站在舷窗前，看着窗外模拟的、虚假的星空，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代码和规则构成的迷宫的入口。而迷宫的深处，那个执棋者的影子，似乎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不安。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这双能看穿数据的眼睛，究竟是礼物，还是……枷锁？
他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他必须找到它。在下一个“协议”降临，将他彻底变成一件没有意志的工具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