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1-17 05:43:35

毒针带来的寒意仿佛还凝滞在潮湿的空气里,未曾完全散去,庙内的气氛却已降至冰点,连火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湿布捂住口鼻的方法终究粗糙,无法完全阻隔那无孔不入、甜腻中带着腐朽的致幻烟雾,众人虽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但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到了极限,如同拉满的弓弦,稍有不慎便会断裂。

沈墨将手中的火折子稳稳插在墙壁一道较宽的裂缝中,确保那跳跃的、有限的光晕能尽可能覆盖前殿大部分区域,驱散一些阴影,也给予众人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他和阿箐极有默契地背靠背站立,形成一个无死角的防御姿态,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袭击。前殿空间本就有限,凶手若想再次动手,必然要暴露在火光之下,或者……从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化被动为主动。”沈墨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阿箐,你耳力远超常人,擅长听风辨位,集中精神留意任何细微的异动,哪怕是呼吸声的变换。我来试着将现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找出凶手的破绽。”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再次投向那根依旧深深钉在木柱上、尾端泛着幽蓝死光的毒针,以及后方那片吞噬了凶手、充满未知的后殿黑暗。凶手能在这相对封闭的空间内近乎“隐形”,来去自如,无非几种可能:一是精通某种极高明的、超越寻常江湖手段的匿踪潜行之术;二是对这座古老庙宇的结构极其熟悉,甚至掌握着他们尚未发现的、隐秘的通道或夹层;三是……凶手巧妙地利用了庙内复杂的光影、杂物布局,或者他们潜意识里的某种视觉或心理盲区。

“赵老板,”沈墨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得只剩下雨声和火苗噼啪声的庙宇中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常年走南闯北,阅历丰富,可见过或者听说过,有哪个江湖门派、绿林人物,擅长使用这种细如牛毛的钢针作为暗器,并且喂有如此诡异的幽蓝剧毒?”

赵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依旧有些发白,手臂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闻言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最终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这种……这种阴毒得不像话的玩意儿……倒是隐约听说,极西之地的西域有些擅长使毒针的刺客组织会用,或者是……或者是南方某些沼泽水域的水匪,惯用吹针暗算过往船只,但他们用的毒多是青黑之色,这般深邃幽蓝、如同鬼火的,实属少见,闻所未闻。”

“柳小姐,”沈墨又转向那对看似柔弱的主仆,目光平和却带着审视,“令尊既曾在太医院任职,见识广博,可曾在家中提及,有何种特殊的药物、毒物,或者是罕见的病症,能让人眼睛呈现出异样的红色,产生类似‘红眼’的恐怖幻觉?亦或是……有何种方法,能让人行动如鬼魅,身形飘忽,难以被常人所察觉?”

柳婉茹紧紧偎依着丫鬟小翠,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温暖和勇气,她柔弱地摇着头,声音细弱:“家父……生前严谨,未曾向小女子提及过此类事物。太医院乃圣洁之地,多研习治病救人之正道医术,于这些……诡奇阴邪之物,想来……涉猎应是不多的。”她语气委婉,措辞小心,但沈墨敏锐地捕捉到,在提及“诡奇阴邪之物”这几个字时,她的眼神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不易察觉的游移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异样,虽然迅速恢复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已被沈墨记在心里。

沈墨不再继续追问,转而缓步走到蜷缩在角落、似乎精力耗尽的老樵夫身边。老樵夫昏昏沉沉地半闭着眼,胸口微弱地起伏。沈墨蹲下身,不再试图从他混乱的言语中问出什么,而是如同观察物证一般,仔细地、一寸寸地打量着他。老樵夫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干涸的泥污、草屑,以及……一些更加细碎的、粘附在衣领袖口等处的、呈现出暗红色的绒毛!那颜色、那质地,与他之前在窗框外侧和后殿杂物旁发现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绒毛,难道并非来自那神出鬼没的凶手,而是来自这个看似疯癫、一直与他们同在殿内的老樵夫自己?!

一个惊人的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沈墨的脑海,瞬间照亮了之前许多模糊的疑点!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带着全新的视角,再次快速扫视整个前殿的每一个角落——歪斜的山神塑像、残破的供桌、堆砌在墙角的杂物……以及,那些支撑着整个庙宇屋顶的、粗大而古老的木柱!

“阿箐,”他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急切,“检查这些柱子!重点查看靠近屋顶房梁的榫卯连接处,还有柱身背后那些光影难以照到的死角!”

阿箐虽一时未能完全理解他的意图,但基于绝对的信任,她毫不犹豫,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已如灵猫般轻盈跃起,纤纤玉指在粗糙的柱身上借力几点,便灵巧地攀上了最近的一根柱子,稳住身形,仔细探查顶部那些被黑暗笼罩的梁枋结构与柱头的接合部位。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咔嚓!”

一声轻微的、仿佛枯枝被踩断的木头声响,极其突兀地从后殿方向传来!

几乎就在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真正的鬼魅般,从后殿那堆烂木与杂物的阴影深处猛地“滑”了出来!不,那动作与其说是“窜”或“跳”,更像是一种违背常理的、贴着地面的急速“滑行”!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目标明确,直扑距离后殿门口最近、刚刚受伤、状态不佳的赵魁!

这一次,黑影手中握着的,不再是隐秘的毒针,而是一把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刃口带着细微弧度的短刃!刃光在昏黄的火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直取赵魁的咽喉!

“小心身后!”沈墨瞳孔骤缩,大喝一声示警,同时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充当临时武器的破旧桌腿,灌注全力,如同投枪般奋力掷向那道疾扑而来的黑影!

黑影似乎没料到沈墨在分心指挥阿箐的同时,反应还能如此迅捷精准,面对呼啸而来的桌腿,不得不侧身闪避,那诡谲迅疾的动作因此出现了瞬间微不可察的凝滞。

就是这宝贵的、瞬息即逝的停滞,被居高临下、一直分神关注下方动静的阿箐精准地抓住了!她虽身在柱上,但指间早已扣住的三根银针,如同拥有生命般激射而出!不是漫无目标,而是呈精准的品字形,瞬间封死了黑影可能后退和闪避的几个关键方位!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入肉声响,其中一枚银针似乎成功射中了黑影的肩胛部位。黑影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然而其动作却丝毫未因受伤而停顿,那份狠戾与决绝令人心惊,手中的短刃依旧带着死亡的寒意,坚定不移地刺向因惊吓而动作稍缓的赵魁!

赵魁毕竟有些江湖经验,生死关头爆发出求生的本能,也顾不得形象,猛地向侧面狼狈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咽喉要害,但那锋利的短刃依旧在他未能完全躲开的手臂上,再次划开了一道更深、更长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衣袖。

黑影一击未能致命,毫不恋战,甚至没有去看受伤的赵魁第二眼,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扭,竟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近乎没有骨头的、极其诡异刁钻的角度,再次向着后殿那片深邃的黑暗疾速缩退,试图重归阴影的庇护!

“哪里走!”沈墨岂能再让他如此轻易逃脱,一个箭步如猛虎出闸般迅猛追上,同时厉声喝道:“阿箐,封住后殿门口!”

阿箐从柱子上翩然落下,身形尚未站稳,手中已多了一包特制的药粉,玉手一挥,药粉如同淡黄色的薄雾,迅速撒向通往后殿的门口区域,形成了一道虽无形却致命的屏障——这是她秘制的强效迷魂散,药性猛烈,沾之即倒,足以暂时阻断通道。

然而,那黑影对后殿环境的熟悉程度,显然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估!他并未选择从被药粉封锁的门口通过,而是在疾退途中,出人意料地猛地调转方向,用未受伤的肩膀,狠狠撞向了侧面一处看似与其他墙壁无异、甚至更为坚实的土坯墙壁!

“轰隆!”

一声并不算震耳欲聋、却沉闷异常的响声传来,那面墙壁靠近地面的部分,竟然如同安装了机括般,向内猛地翻转,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黝黝不知通向何方的洞口!

密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凶手能够在这封闭庙宇内来去无踪、如同鬼魅的真正秘密!他不仅对这座庙宇的结构了如指掌,甚至知晓并掌握着连当地人都可能早已遗忘的、建造之初可能用于避险或储物的古老密道!

沈墨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身形一动,就要紧随其后追入那幽深的密道,绝不能再让这危险的凶手从眼前溜走。

“沈墨!别急!小心有诈!”阿箐急忙出声阻拦,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语气焦急,“里面情况不明,漆黑一片,他熟悉路径,很可能设下了更多致命的机关陷阱,贸然追进去太危险了!”

就在两人这短暂争执的刹那,那幽深的密道深处,传来一阵低沉而诡异的、仿佛某种夜行野兽受伤后的嘶鸣,又似带着嘲讽的冰冷笑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随即,是“咔哒”一声清晰的、如同机括咬合的轻响,似乎是什么预设的机关被触动了。

紧接着,一股更加浓郁、颜色呈现出诡异淡紫色的烟雾,如同拥有生命的妖魔,从密道口中缓缓地、却不可阻挡地涌了出来!这紫色烟雾带着一股刺鼻的、混合着腥甜与腐臭的怪异气味,比之前鬼脸菇燃烧产生的烟雾更令人头晕目眩,胸口烦闷欲呕!

“烟雾有毒!快退!”沈墨脸色骤然一变,感受到那烟雾中蕴含的危险气息,当机立断,拉着阿箐急速向后退却,远离密道口。

紫色的毒烟弥漫的速度很快,眼看就要如同潮水般笼罩整个前殿,将这里变成一片毒域。

“用这个!含在舌下,不要吞服!”阿箐临危不乱,迅速从随身皮囊中掏出几个用蜡封好的小药丸,分给沈墨、柳婉茹主仆以及受伤的赵魁,“这是我用多种解毒草药秘制的清心丸,能提神醒脑,暂时抵抗迷烟毒性!”这是她保命的底牌之一。

众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接过,依言含在舌下。那昏沉的老樵夫也被沈墨强行捏开嘴巴,塞入了一颗药丸。

紫色的烟雾最终还是弥漫了过来,虽然清心丸产生了一丝清凉之意,勉强护住心神,避免了立刻陷入幻觉昏迷,但众人仍感到阵阵强烈的恶心、眩晕和无力感,仿佛力气正在被一点点抽走。更可怕的是,赵魁手臂上那两道被短刃划开的伤口,在接触到这紫色烟雾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黑、溃烂,流出散发着恶臭的黄黑色脓血!

“这烟雾里还混合了具有腐蚀性的剧毒!”阿箐惊道,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连忙又拿出最好的金疮药和通用的解毒散,上前为痛苦呻吟的赵魁紧急处理伤口,但看那伤口恶化的速度,效果恐怕有限。

经此突如其来的变故,谁也不敢再轻易靠近那不断涌出紫色毒烟的密道入口。庙内暂时陷入了一种压抑而危险的僵持。凶手隐匿在拥有地利和毒烟保护的密道中,掌握着绝对的主动,而他们七人则被困在这前殿方寸之地,不仅要时刻防备着暗处杀手随时可能发起的致命袭击,还要拼命抵抗那无处不在、持续削弱他们战斗力的致命毒烟,形势岌岌可危。

沈墨站在远离密道口、靠近大门的位置,眉头紧锁成了深刻的川字,脑海中如同暴风般飞速整合、推演着进入这山神庙后获得的所有线索:致幻的鬼脸菇、雕刻诡异符文的木牌、猎户离奇失踪发疯、书生被精准刺杀、窗框和后殿发现的暗红色绒毛、凶手那违背常理的诡异身法、突然出现的古老密道、以及此刻这致命的紫色毒烟……

还有老樵夫身上沾满的同类绒毛,柳婉茹提及太医院和她父亲时那瞬间的异样,赵魁对毒物看似撇清却又隐含了解的言辞……

这些原本看似散乱无序的碎片,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激烈碰撞、旋转,似乎正在一点点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更加庞大而黑暗的轮廓。

“我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沈墨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洞察真相后的冷冽,以及更深的凝重,“凶手的行动,绝非一人能够完成,其背后隐藏的目的,也远比我们最初设想的……更加复杂和深远。”

他的目光,如同最终审判的利剑,再次落在了那因含着清心丸而稍微恢复了些许意识、但依旧昏昏沉沉的老樵夫身上。

“老人家,”沈墨蹲下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指着老樵夫衣襟上那些刺眼的暗红色绒毛,“你身上这些‘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告诉我实话。”

老樵夫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对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是沈墨,他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衣衫上那些绒毛,脸上忽然咧开一个空洞而诡异的、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声音嘶哑而缥缈:

“山神……是山神的使者……给的……穿了它的皮……就能……就能在黑林子里来去自如……就不会……不会被山神老爷抓走……就能……活下去……”

山神的使者?皮?!

一个更加荒诞不经、却又在眼前种种诡象支撑下显得无比恐怖的猜想,终于在沈墨的心中彻底成型,让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庙外那仿佛永恒的、厚重的黑暗天幕,边缘处终于撕裂开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鱼肚白。持续了整夜的、狂暴的雨势,似乎也随之减弱了一些,从倾盆暴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中雨。

但在这荒山野岭,黎明带来的,并非一定是驱散黑暗的曙光与希望。

也可能……是最终审判的降临,以及更加残酷的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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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