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资本总部所在的国际金融中心,像一柄冰冷的蓝色巨剑,直插城市天际。镜面般的外墙反射着流动的云层和下方渺小的车流人潮,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
陈幕站在大厦脚下,仰头望去,脖颈有些发酸。他身上还是那件略显陈旧的夹克,与周围西装革履、行色匆匆的白领精英格格不入。手里紧握着的那个古旧木盒,此刻重得像一块铁砣,里面装着的不只是一块表,更像是一份他无法估量重量的命运契约。
按照赵老先生电话里的指示,他需要在前台报出一个预约码——“访客编号 T-0847”,并指明要将一件物品面交林翰飞先生的特别助理。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陈幕推开沉重的旋转玻璃门,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挑高数十米的大堂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和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前台后面站着几位妆容精致、笑容标准得如同复制粘贴的接待小姐。
“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其中一位小姐微笑着开口,目光快速扫过陈幕的衣着,笑容未变,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我找林翰飞先生的特别助理。有预约,编号T-0847。”陈幕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接待小姐在电脑上快速操作,片刻后,笑容更标准了些:“好的,先生,请稍等,我通知杨助理。”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陈幕能感觉到保安若有若无扫视过来的目光。几分钟后,一位穿着深灰色定制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步履无声地走了过来。他身材匀称,表情冷静,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整个人透着一股精干而疏离的气息。
“陈先生?”男子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是杨振,林先生的助理。请跟我来。”
没有多余的寒暄,杨振转身便走。陈幕立刻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宽敞寂静的大堂,走向专用电梯区。电梯门是暗金色的,光洁如镜,映出陈幕有些紧绷的脸。
电梯无声且迅速地上升,失重感让陈幕的胃部微微不适。杨振全程目不斜视,没有任何交谈的意思,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叮——”
电梯停在顶层。门开后,是一条铺着厚绒地毯的走廊,两侧是厚重的实木门,墙上挂着抽象派的油画,环境极尽奢华,却也极尽压抑。
杨振将陈幕引到一间小型会客室。“请在这里稍等,林先生正在处理紧急事务。”他指了指房间里一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真皮沙发,然后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会客室里只剩下陈幕一人。他不敢真的坐下,只是拘谨地站在地毯中央,打量着这个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俯瞰全城的壮观景色,但他无心欣赏。空气里只有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分钟,二十分钟……没有人来。这种等待是一种煎熬,仿佛被遗忘在了这座权力高塔的某个角落。他开始怀疑,叶晚晴和赵老先生是不是搞错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离开时,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杨振,而是一个穿着藏蓝色暗纹西装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保持得很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算不上英俊,但眉眼间有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深不见底的城府。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随意地扫过来,陈幕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几乎想要后退一步。
这就是林翰飞。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常客,掌控着庞大资本帝国的男人。
“你就是送来T-0847物品的人?”林翰飞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审度意味,他的视线落在了陈幕手中紧握的木盒上。
“是…是的,林先生。”陈幕喉咙发干,他上前一步,双手将木盒递了过去,“叶晚晴师傅让我把这个,还有一句话,带给您。”
林翰飞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接过木盒,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陈幕:“什么话?”
陈幕深吸一口气,清晰地复述:“第八齿轮已复位,时序可待。”
话音落下的瞬间,会客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翰飞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像手术刀一样剖开陈幕的每一寸表情,试图分辨出任何一丝虚假或阴谋。
陈幕强迫自己站直,迎接着那足以让许多商场老手胆寒的注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大概是紧张、不安,还有一丝豁出去的空白。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林翰飞缓缓收回了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木盒上。他打开盒盖,那块深蓝色的陀飞轮腕表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垫上,敞开的表壳内,精密复杂的机芯在顶灯光线下,反射着冷冽而神秘的光泽。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表壳边缘,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某种权衡。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叶师傅…她还说了什么?”他合上盒盖,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她说…‘时序’不多了。”陈幕如实回答,并补充了一句,“商场改造那边,给她的最后期限是下周一。”
林翰飞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信息并不意外。他再次看向陈幕,这一次,目光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
“你叫陈幕?前启明星地产的策划总监?”他突然问。
陈幕心中一震,他没想到林翰飞会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他之前的履历都一清二楚。是杨振刚才查的?还是……他早就知道?
“是。”他只能承认。
“现在在鸿达速运做分拣临时工?”林翰飞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陈幕的脸颊有些发烫,一种被彻底剥开审视的窘迫感涌了上来。“……是。”
林翰飞没有再追问,他踱步到落地窗前,背对着陈幕,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他的背影挺拔,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回去告诉叶师傅,”良久,林翰飞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东西我收到了。时序,自有分晓。”
他没有转身,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会面结束。
杨振如同幽灵般适时地出现在门口,对陈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幕知道自己该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林翰飞那深不可测的背影,跟着杨振离开了这间顶层会客室,重新踏入那部寂静下降的电梯。
直到走出国际金融中心,重新呼吸到外面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陈幕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完成了任务。但整个过程,就像在猛虎口中递上了一件它本就该拥有的东西,而猛虎只是嗅了嗅,不置可否。
林翰飞会出手吗?“时序自有分晓”是什么意思?
他抬头望向那座高耸入云的蓝色建筑,阳光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他感觉自己刚刚触碰到了这座城市权力与资本冰山的一角,而那冰山之下的巨大阴影和暗流,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与茫然。
他只是个送表的。但命运的齿轮,似乎已经因为这次传递,而开始了缓慢却不可逆转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