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姐姐留下的暗号“西厢,水廊,第三鲤”,沈玉奴趁夜潜至醉春阁西侧临水的回廊。月色惨白,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映照着廊下雕刻的几尾石鲤。她摸索到第三尾,发现鱼嘴深处似乎有机关。轻轻转动,廊柱内侧竟无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一股混合着陈腐、墨香与淡淡血腥气的冷风扑面而来。
门后是狭窄陡峭的旋转石阶,通向未知的黑暗。这定是姐姐发现的密道!
她深吸一口气,侧身挤入,暗门在身后悄然闭合。石阶盘旋而上,显然是通往醉春阁的顶层——那个囚禁着疯癫将军萧彻,也隐藏着最多秘密的禁地。
越往上,那股血腥气混杂墨香的味道越发浓重。顶端并非预想中的密室,而是一处更为隐蔽的廊道出口,巧妙地隐藏在一幅巨大的《贵妃出浴图》刺绣之后。拨开绣品,外面正是顶层那间熟悉的、锁着萧彻的华丽牢笼。
此刻夜深人静,唯有窗外月光凄冷地投入。萧彻并未入睡,他披头散发,身着肮脏的中衣,正背对着她,佝偻着身子伏在窗边的紫檀木书案上,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做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沈玉奴屏住呼吸,试图悄无声息地穿过房间,寻找密道可能的其他出口或隐藏线索。
就在她即将绕过他时,萧彻猛地转过头!
月光照亮他一半脸庞,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却燃烧着一种骇人的狂热。“胭脂!”他嘶哑地低吼,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不等沈玉奴反应,他猛地扑过来,枯瘦如柴的手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冰凉刺骨。“来看!快来看!我给你画了新像!你一定会喜欢!”
他根本不容挣扎,近乎粗暴地将沈玉奴拖到书案前。案上,没有纸,没有寻常的砚台。只有一方深紫色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古怪石砚,砚堂深陷,里面盛着的并非黑墨,而是一种粘稠、暗红、散发着铁锈与异香的液体——血!
砚台旁,是一支削尖的、似乎也是人骨磨制的“笔”。
“你看,我用你最喜欢的‘松烟墨’,”萧彻痴痴地笑着,用那骨笔蘸饱了砚中的浓血,指向旁边的墙壁,“每日都用,从未间断……”
沈玉奴顺着他所指望去,霎时间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
整整一面墙!几乎看不到原本的颜色,全部被密密麻麻的画像覆盖!画的全是同一个女子——他的亡妻,胭脂。或站或坐,或喜或悲,笔法从最初的写实狂放,到后期越来越诡异扭曲。
而所有的画,无一例外,都是用那砚中的鲜血画就!血色早已干涸发黑,使得整面墙如同糊满了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血痂,无数个“胭脂”从血痂中浮现,用各种眼神注视着屋内的人。
更让沈玉奴惊恐万分的是,她清晰地看到,那画中女子的容貌,在发生变化!
最初的画像,女子眉眼温婉,是标准的江南美人样貌,与沈玉奴只有一两分相似。但越往后的画,女子的下颌线条越发清晰冷硬,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眼神也从柔媚变得隐忍锐利……那五官,那神态,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像她沈玉奴!
最近的一幅,几乎就是在照着她的脸刻画!唯有画中人身着的,还是她姐姐沈胭脂最喜欢的霓裳羽衣!
“你看,我画得像不像?”萧彻凑得极近,浑浊的眼珠里倒映出沈玉奴惨白的脸,他吃吃地笑,露出染着血丝的牙齿,“我每日对着你的‘心头血’画,画着画着,你就越来越真了……晚娘说得对,只要心诚,只要血够,你就能回来……”
心頭血?!
沈玉奴猛地看向那方血砚,胃里一阵剧烈抽搐!那砚中浓稠的暗红,竟是……竟是他每日从自己心口取血研成的“墨”?!
“胭脂,我的胭脂……”萧彻忽然又变得悲伤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想去抚摸画中人的脸,却只摸到冰冷干涸的血痂,“你别怪我……别怪我当年用你换了那批军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晚娘她会……她会真的把你……”
他猛地抱住头,痛苦地嘶嚎起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她说只是送你去王府小住几日!她说只要我点头,那批兵刃就能助我平定边关!我不知道她把你送给了那个变态!我不知道你会被……会被制成……”
军械?王府?交易?
沈玉奴的心脏狂跳!萧彻的疯话里,竟然透露出他妻子的死,与徐晚娘和一桩军械交易有关!而且似乎还牵扯到一位王府贵人!这是否与父亲被构陷、沈家被抄斩有关?
就在这时,萧彻突然停止嘶嚎,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诡异而清醒了一瞬,他死死盯着沈玉奴,或者说,盯着他想象中的“胭脂”,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恐惧和忏悔:
“胭脂……债……那是欠徐晚娘的债……也是欠朱家的债……我们……我们都逃不掉……那屏风……那灯……都是债……”
话音未落,他眼中短暂的清明消失,再次被疯狂淹没。他猛地抓起那支骨笔,怪叫着扑向墙壁,竟要用那血墨在已经画满的墙上继续涂抹!
沈玉奴趁机猛地后退,心脏怦怦直跳,冷汗早已浸透后背。
她终于知道为何总觉得萧彻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了。他不仅在通过自残的方式怀念亡妻,更是在用一种极端邪异的方式,试图将后来者的形象,硬生生覆盖、扭曲成他记忆中的妻子!而他的只言片语,似乎指向了一个更黑暗、更庞大的阴谋核心!
她不敢再多留一秒,踉跄着退向那幅《贵妃出浴图》后的密道入口。
在她身影消失的前一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萧彻癫狂作画的背影,以及那满墙用鲜血绘就的、眉眼越来越像她的“亡妻”画像,在惨白的月光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恐怖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