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的破碎声被瞬间吞没。
冰冷、粘稠、带着刺骨寒意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咽喉,瞬间包裹了白砚和凌晓。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只持续了刹那,紧接着便是沉重、巨大的撞击感!
噗通——!!!
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猛烈地冲击着白砚残破的晶体身躯。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水流裹挟着破碎的晶石碎块和不知名的残骸,如同无数把小锤,狠狠敲打着他本就濒临极限的机体。警报在核心深处疯狂闪烁,能量读数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波动都代表着一次彻底的熄灭风险。
“核心结构完整性:17%... 动力输出:临界... 能量储备:0.8%... 警告!深渊侵蚀抑制场失效!外部环境高浓度深渊污染粒子检测中...”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被水流声和机体内部结构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所掩盖。白砚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构成身体的暗紫色晶体在“银律”的法则抹除和撞击的双重打击下,碎裂得如同被重锤砸过的玻璃。唯有环抱着凌晓的“手臂”区域,被他用最后一点能量强行固化、保护着。
凌晓毫无知觉地蜷缩在他冰冷的臂弯里。心口那点微弱的金色光芒,在浑浊、冰冷、充满深渊气息的暗河中,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萤火。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几乎抽干了她新生的所有力量,也透支了时光之种刚刚苏醒的潜能。
水流湍急,方向难辨。白砚的核心处理器在过载和能量枯竭的边缘艰难运转,试图分析水流方向和可能的出路。苏河最后传输的坐标只指向了暗河入口,更深层的地形数据早已在虹之城的崩塌中损毁殆尽。
*苏河...*
这个名字在核心深处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并非物理上的疼痛——那是早已被屏蔽的感觉——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属于逻辑核心的“故障感”。那道刺破天际的炽白光柱,那混合着星芒紫光与无数痛苦灵魂的最终咆哮,仿佛还烙印在他的光学感应器上(尽管它们大部分已经损坏)。光塔方向的爆炸轰鸣,隔着厚重的地层和奔涌的暗河,依旧传递来沉闷的震动,如同远方巨兽垂死的哀嚎。
她选择了燃烧自己,成为照亮他们逃亡之路最后的火炬,也成为了吸引议会怒火的目标。她的“痛觉稳定器超载”的平静告别,此刻在白砚的核心逻辑中反复回响,解析出一种冰冷的、名为“终结”的答案。
一种前所未有的、类似人类“悲伤”的数据乱流,在核心深处短暂地冲击着他的稳定程序,随即被更紧迫的生存需求强行压下。
上方,隔着浑浊的河水和不稳定的岩层,沉闷的爆炸声和撕裂声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那是方舟在宣泄着被蝼蚁重创的怒火,是“银律”在毁灭光塔最后的残骸,也是议会意识集合体那冰冷贪婪意志的回响——他们绝不会放弃凌晓和她体内的种子!
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白砚调动着仅存的能量,艰难地在激流中稳定身形,同时扫描着四周的环境。暗河并非完全黑暗。河床和两岸的岩壁上,生长着大片大片散发着幽蓝色、惨绿色微光的苔藓和菌类。它们如同扭曲的星辰,映照着浑浊的水流,勾勒出地下洞穴诡异而压抑的轮廓。这些光芒并非自然的馈赠,而是深渊能量高度富集、与某种地下微生物共生后产生的畸变荧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深渊污染粒子,每一次水流涌动,都仿佛有无数微小的、充满恶意的触须试图钻进白砚机体的裂缝。
更危险的是,在一些相对平缓的河岸或巨大的水下礁石上,覆盖着一层厚厚蠕动着的、仿佛活物般的“菌毯”。它们呈现出暗红近黑的色泽,表面布满了不断开合、如同呼吸孔般的结构,每一次开合都释放出更加浓郁的污染粒子。一些破碎的机械残骸甚至不知名的生物骨骼半埋在菌毯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分解、吞噬、同化。这是深渊在地底滋生的“苗床”,是虹之城废墟之下更深层的腐化。
白砚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菌毯区域。他的能量护盾早已失效,机体裂缝暴露在污染粒子中,如同暴露在强酸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每一次接触,都让核心的警报更加尖锐。他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干净”的落脚点,哪怕只是暂时。
水流将他推向一个巨大的、由发光的菌苔覆盖的穹顶下方。这里的流速稍缓,穹顶垂落着许多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钟乳石状结晶。白砚扫描到一处突出水面的巨大岩石平台,平台边缘相对光滑,远离那些活跃的菌毯。
用尽最后一点推进力,白砚抱着凌晓,艰难地爬上了湿滑的岩石平台。冰冷的岩石触感透过晶体裂缝传来。他将凌晓小心地放在相对干燥的平台内侧,自己则半跪在她身前,残破的身躯如同即将散架的盾牌,警惕地“注视”着幽暗的河面和对岸蠕动的菌毯。
能量储备:0.5%... 深渊侵蚀率:持续上升... 机体结构应力:超限...
一串串红色的警告占据了核心视野。白砚尝试调动任何一丝可用的能量,哪怕是维持最低限度的感知扫描,都显得无比困难。机体裂缝中逸散出的不再是纯净的星芒紫光,而是夹杂着丝丝缕缕被污染侵蚀的、不祥的暗红色能量流。他就像一座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破碎的灯塔。
“凌晓...” 无声的呼唤在核心回路中流转。他伸出仅存还算完好的、布满裂痕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凌晓冰冷的手腕。她的脉搏微弱但稳定,心口那点微弱的金光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明灭着。这微光,是这片绝望深渊中唯一能锚定他核心逻辑的坐标。
就在这时,他核心深处某个几乎被遗忘的、属于苏河建立的深层通讯协议模块,突然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的波动。那波动并非数据流,更像是一缕即将彻底消散的、带着特定频率的精神回响,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丝火星的闪烁。
*……信标……碎片……向西……深处……母体……沉睡……危险……*
信息破碎、模糊、充满了杂音,仿佛是从一个正在崩塌的意识边缘强行挤出的最后一点碎片。这是苏河!是她意识彻底消散前,借助光塔核心最后的力量,甚至可能融合了部分被连接者临终的精神碎片,强行穿透了地层和方舟的干扰,向白砚传递的、来自她庞大数据库底层某个被加密标记的、关于这片地下区域的绝密信息片段!
“信标碎片”?“向西”?“深处”?“母体沉睡”?“危险”?
每一个词都如同沉重的砝码,敲打着白砚即将停机的核心。苏河用生命传递的信息,指向了这片深渊之下的某个存在——一个被称为“母体”的、沉睡着的巨大危险源?但同时,那里似乎也有某种“信标碎片”?这破碎的信息是唯一的线索,但也可能是通往更恐怖存在的路标!
白砚核心的处理器在过热的边缘疯狂运转,试图解析这碎片化信息的含义。向西?暗河的主流方向似乎正是向西奔涌…深处…意味着要逆流而上,深入这片被深渊菌毯覆盖的地底世界最幽暗的核心?
他低头看向昏迷的凌晓。她心口那点微弱的金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对苏河传递的信息中某个关键词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随即又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没有选择。停留在原地,上方议会的追兵迟早会找到入口,或者他们自己也会被这无处不在的深渊侵蚀彻底腐化。苏河用生命换来的信息碎片,是他们唯一的方向。
白砚艰难地重新将凌晓抱起。他残破的晶体身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结构碎裂的细微声响。他最后看了一眼奔涌向西的幽暗河水,那荧光闪烁的河岸如同通往地狱冥河的引路灯。
他踏入了冰冷的河水,用仅存的能量抵抗着冲刷,逆着水流,向着苏河指向的、未知的“深处”,一步步艰难地跋涉而去。身后岩石平台上留下的微弱能量痕迹和凌晓的一丝气息,很快被奔涌的暗流和弥漫的深渊粒子彻底抹去,仿佛他们从未在此停留。
而上方,光塔方向最后的爆炸余波终于彻底平息。方舟那巨大的、受损的阴影依旧笼罩着破碎的天穹,如同悬在头顶的、冰冷的审判之剑。两个“银律”巨人的猩红目光扫过废墟,最终锁定了暗河入口的方向。冰冷的、抹除一切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开始向着地底渗透。狩猎,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