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客厅睡了二十年后,我家终于从老破小搬进了五室的大平层。
我满心欢喜地把行李搬进新家最小的一间空房,却被妈妈一股脑扔了出来。
“这间是给你弟弟未来孩子留的,那间要改成你爸爸的茶室,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客厅打地铺!”
弟弟叼着根烟满脸嘲讽。
“姐,反正你以后也是要嫁出去的,给你留房间干嘛?”
我气地浑身颤抖,要问妈妈要回我支援家里买房的二十万。
却被扇了一巴掌。
“真是头白眼狼!我们养了你二十年,你给家里点钱是应该的!”
我爸斜眼看我。
“要我说,不如把这白眼狼嫁给东村跛子换个十万彩礼,刚好够装修费。”
原来就算搬进五室大平层,这个家也不会有我的位置,我彻底死心。
原来自己卑微祈求的亲情不过是一场笑话。
转身走进卫生间,我接下公司将我派往欧洲十年的高薪offer。
“我没有家庭的束缚了,明天一早就能登机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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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卫生间出来,厨房里已经传来饭菜的香味。
我看着围坐在崭新餐桌旁的家人,平静地开口。
“我明天要回去了。”
话音落下,餐桌上有一瞬间的寂静,但随即被嗤笑声打破。
弟弟把筷子一扔,靠在椅背上。
“哟,演给谁看呢?想学人家玩欲擒故纵,靠作天作地来让人关心你?”
“省省吧姐,你在这个家可不是什么公主,没人吃你这套。”
我沉默没有开口,满腔的委屈涌了上来。
公主?我当然不是。
在这个家里,我应该是他这个少爷的女仆。
我要为他闯下所有的祸背锅,更要亲手洗掉他所有换下的衣裤。
凡是家里有的,都要他先挑选一遍,才有我使用的资格。
无数个被牺牲的瞬间像快进的电影胶片在脑中闪过,每一帧都印证着我的廉价。
一旁的爸爸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呷了口酒。
“回去?你能回哪儿去?你不是那狗窝一样的出租屋退了吗?”
“在外头拼死拼活这么多年,连个车轱辘都没混上。你离了这个家,睡天桥去啊?”
这时,妈妈端着一碗汤从厨房出来。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别闹脾气了,赶紧先吃饭。”
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关心,却轻飘飘地把我所有的痛苦和决定都归结为“闹脾气”。
就在我弯腰坐下的瞬间,弟弟猛地伸脚,利落地勾走了我面前的板凳。
我猝不及防,差点摔倒,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得意地嗤笑出声,声音里满是轻蔑。
“没用的废物不配上桌!一边待着去!”
我站在原地,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当然有上桌吃饭的资格!”
妈妈放下汤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好不容易住进新房子,你就非要闹事吗?”
“不愉快?”我几乎要笑出声来,“妈,我在这个家睡了二十年客厅。现在我们有五个房间,却还是没有我的位置。你觉得这只是‘不愉快’?”
爸爸重重拍桌,“反了你了!我们把你养这么大,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敢这么跟父母说话!”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从我十六岁起,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打工赚的。”
“不仅如此,这五年来,我每月寄回家三千块,前前后后给了家里二十万。”
“而你们,用我的钱买了房子,却连一个房间都不肯给我。”
弟弟嗤笑着插话:“那是你应该给的!要不是爸妈养你,你能有今天?”
我转向他,“那你呢?你为这个家贡献过什么?你做过一件有价值的事吗?”
“你!”弟弟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
“够了!”妈妈尖声打断,“都是一家人,分这么清楚干什么?你的钱不就是我们的钱?”
我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真相。
在这个家里,我从来不是平等的成员,只是一个可以被无限榨取的工具。
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我只是想要一点基本的尊重和公平。”
爸爸冷笑一声:“公平?你是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和你弟弟能比吗!”
妈妈试图打圆场:“好了,到时候我给你再买个好点的床就是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只看到理所当然的漠然。
那一刻,所有积压的委屈和愤怒突然消散了。
“不用了。”我转身走向储物间,“我累了,先去休息。”
身后传来弟弟得意的嗤笑和父母的埋怨声,但我已不再在意。
关上门,我靠在墙边,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这时,一份offer正式发出的邮件点燃了我。
【十年期欧洲外派,年薪是现在的三倍,提供安家费】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或愤怒,而是因为希望。
2
第二天,我一早就收拾了东西,回了公司。
可刚上路,手机就响个不停。
家族微信群“幸福一家人”已经被我的消息刷屏了。
发起人是我妈。
【我囡囡,一大早你去哪儿了?妈妈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糖心蛋,快来吃。】
过了一会儿,见我没回复,又追加一条:
【是不是还在为昨天房间的事生气呀?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弟弟年纪小不懂事,你当姐姐的多担待点,大度一点嘛。别耍小性子了,快回来。】
我动了动手指,淡淡地回复:
【没生气,只是公司有事,我先回去了。】
信息刚发出去,几乎就在下一秒,我爸的怒火就喷涌而出:
【回去?!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刚回来一天就走,你这是什么臭脾气?给谁甩脸子看呢!】
【养你这么大,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一点教养都没有!我看你在外面几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小心眼和摆谱了!】
劈头盖脸的指责,一如既往,毫不意外。
紧接着,我爸的下一句话,彻底捅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你走了,给你安排的相亲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托人联系的!】
相亲?我愣住了,一种荒谬又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
我立刻回复:
【我从来没同意过相亲,我也不需要。】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炸药桶。
我爸直接发了一条长长的语音,我点开转文字: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快三十的老姑娘了,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人样,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我告诉你,这相亲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东村那个跛子怎么了?人家愿意出十万彩礼!这钱刚好够家里的装修费!你不嫁人,家里的装修费哪里来?难道让你弟弟出吗?!】
“十万彩礼......装修费......”
原来如此。
原来昨晚爸爸在餐桌上那句“嫁给东村跛子换彩礼”不是气话,而是他们早就盘算好的计划。
原来他们急吼吼地叫我回来,根本不是想念女儿,也不是庆祝乔迁,而是要把我像个物件一样明码标价地卖出去,用我的一辈子,去换取他们新家的装修费!
而这时,群里的其他亲戚,在我爸妈似是而非的“诉苦”和误导下,也开始纷纷登场。
大姨:【小林啊,听你爸妈的话,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眼光别太高了。】
叔叔:【你爸妈养你不容易,现在家里需要你出力,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
堂姐:【是啊,一家人要互相体谅,你爸妈也是为了你好,找个归宿。】
一条接一条的指责,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想要把我拖回去。
他们根本不知道真相,只是习惯性地站在“父母”那边,用“孝道”来绑架我。
我看着屏幕,决绝在输入框里敲下最后一行字。
【不相亲,不嫁人。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发送。
熄屏后,手机仍不停地震动着,仿佛是他们怒火的余波。
我靠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第一次觉得如此平静。
3
我先到公司,这里聚满了欢送的同事。
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几乎整个项目组都来了。
“林经理!”助理小张跑了过来“您真的要走啊,我们都舍不得您。”
她的话引起了共鸣,大家纷纷围了上来。
“林经理,欧洲那边算是挖到宝了。记得多挖点先进经验回来,咱们以后还要合作。”
“林姐,您一定要保重。跟着您这半年,是我们成长最快的时候。”
我接过礼物,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第一次红了眼眶。
我的价值,不需要那个所谓的“家”来定义,更不需要用十万彩礼去衡量。
告别他们后我刚到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吵闹声。
“让我见见我女儿吧,求求你了,我是她妈妈呀......我就想跟她说两句话......”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我的父母赫然出现在门口。
爸爸依旧是那副阴沉的表情,而妈妈则红着眼圈,一副伤心又隐忍的模样。
“囡囡!”她哽咽着走过来,双手颤抖地想要摸上我的脸。
“你跟妈妈回家,好不好?昨天是妈妈不对,妈妈跟你道歉,我们是一家人啊,有什么话不能在家里说开呢?”
她这番作态,立刻让一些不明就里的同事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爸爸在一旁冷哼一声,“跟她废什么话!翅膀硬了,白养她这么多年!”
“你少说两句!孩子心里有气,我们做父母的不能好好说吗?”
妈妈又转向我,“囡囡,跟妈妈回去好不好?你弟弟他说话没轻重,我们已经说过他了。”
她绝口不提那二十万,不提五个房间,更不提相亲。
“妈,我不会回去。”我平静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眼见我态度坚决,我妈突然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起来。
“妈?”我心里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
这些年,妈妈在这个家谨小慎微,佝偻着腰背伺候着爸爸和弟弟。
虽然同样偏袒着弟弟,但她也会在一个个深夜替我掖好被角。
我可以果决地和爸爸弟弟断绝关系,可没办法不对妈妈心软。
“妈,你怎么了?心脏不舒服吗?”
我妈抬起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哀怨。
爸爸抢过话头,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恨不得全公司都听见。
“怎么了?被你气的!一大早就在家族群里说那些混账话,她看了当场就喘不上气!要不是我刚好在家,后果不堪设想!”
“林晚,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们才甘心?”
4
他句句指责,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狠狠扣在我头上。
周围同事们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我妈气息微弱地开口。
“囡囡,妈心口疼得厉害。”
我正要开口,下一秒却看到了她眼底的暗光。
她手捂胸口,可那呼吸的节奏,分明是刻意装出来的。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头顶。
我后退一步,“心口疼?妈,你装得一点都不像。”
妈妈的表情瞬间僵住。
“你这个孽障!敢这么跟你妈说话!我看你是欠收拾!”
爸爸脸色铁青,竟直接伸手,想要强行把我拖走。
我后退一步避开,“收拾我?用什么收拾我?”
“用我寄回家那二十万买的房子吗?还是用你们打算把我卖给东村跛子换的彩礼?”
爸爸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似乎没料到我会当众撕破脸。
我冷笑,目光扫过全场惊愕的同事。
“我十六岁开始自己赚学费生活费,连续五年每月寄钱回家,帮家里买了那个五室大平层!”
“可昨天搬家,我却连一间房间都没有!”
“我妈妈亲口说,最小那间是留给我弟弟未来孩子的,另一间要改成我爸的茶室。”
“而我,只配和过去二十年一样,在客厅打地铺!”
“甚至,他们还要把我嫁给一个跛子换十万彩礼,来装修那个房子!”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
“这就是我的家人!吸我的血,住我用钱买的房子,却连一张床都不肯给我!”
“现在,他们跑到我公司来,用装病逼我回去,就是怕那十万彩礼飞了!”
办公区内一片哗然。
刚才还对我父母抱有一丝同情的同事,全都鄙夷愤怒地看着他们。
“我的天啊,天下还有这样的父母?”
“二十万?睡客厅?还要卖女儿?”
“这也太过分了吧!林经理这么好的人......”
“难怪她要申请去欧洲十年,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啊!”
妈妈装出来的虚弱彻底维持不住了,脸色惨白,眼神躲闪。
爸爸的脸由青变红,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们别听她胡说!她污蔑!”
“我是不是污蔑,银行流水清清楚楚!需要我打印出来给大家看看吗?”
我冷冷地打断他,挺直脊背,一字一句开口。
“从今天起,我和你们,恩断义绝。”
“那二十万,就当是买断你们生养我二十年的费用!”
“断亲?你说断就断?!”妈妈尖叫起来,脸上是全然的愤怒和被戳穿后的狰狞,“我怀胎十月生下你,你就这么报答我?!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就该......”
“就该怎样?”我平静地看着她,“就该把我淹死在马桶里?”
“我也宁愿你从来没有生下我。”
她被我的话噎住,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爸爸见状,猛地冲上前,扬起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我的脸上。
“不管怎么样!今天你必须跟我们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把我往门口拽,动作粗暴。
“放开我!”
我没想到他敢直接来硬的,奋力挣扎,却又挨了几个巴掌。
周围的同事想上前阻拦,却被他们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一个沉稳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办公室门口响起。
“放开她!”
2
5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那里,神色冷峻。
他身后跟着两名神色严肃的公司保安。
是周修楷,我们公司的总裁。
“周总......”
我喃喃道,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减轻了几分。
父亲被这气势慑住,但依旧强撑着气势:“你、你谁啊?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
周修楷并未直接回答父亲的话,他的目光在我红肿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眸色骤然转深。
“在我公司,动我的人。”他声音平缓,“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保安示意。
“请这两位‘客人’出去。另外,通知大楼安保部,以后没有林经理的亲自确认,不允许他们进入我们公司任何楼层。”
“是,周总!”两名保安立刻上前,态度强硬地隔开了我和父亲。
“你们干什么!我是她爸!你们凭什么赶我走!”
父亲挣扎着,脸色涨红。
母亲也慌了神,试图再次扮演弱者。
“这位领导,你误会了,我们就是来找女儿回家,家里有点事......”
“家里有事,回家解决。”周修楷打断她,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这里是工作场所,不是你们撒泼打滚、强迫员工的地方。”
他目光扫过周围惊魂未定的同事们,“更何况,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干扰了我们公司的正常运营,并对我的员工造成了人身伤害和精神困扰。”
“人身伤害?我打自己女儿天经地义!”
“法律上,没有这条。”周修楷冷冷勾了下唇角,“但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是犯罪。需要我帮你们报警,请警方来裁定吗?”
一听到“报警”,父母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周修楷不再看他们,转而面向办公区的所有员工,声音清晰而有力。
“诸位同事,今天让大家受惊了。我在此明确一点,公司珍视每一位员工,也理应是为大家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任何人,无论以何种身份,都不得在此欺凌、胁迫我的员工。”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引来一片赞同的声音。
许多同事看向我的目光充满了支持和同情。
“林经理,”他看向我,语气缓和了些,“你的私事,公司不便过多干预。”
“但基于你目前的情况,我以公司总裁的身份保证,公司会保障你的个人意愿不被强迫。”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尤其是,在涉及婚姻、财产等重大人生决策上。”
这话几乎是在明着告诉我,也告诉我的父母。
想逼我嫁人?公司不答应!
被保安带出去时,父亲还在不甘地回头骂骂咧咧,母亲则是一脸灰败和难以置信。
他们大概从未想过,一向在家中可以被随意拿捏的我,在外面却如此重视和保护。
“林晚!你个白眼狼!你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6
父亲的声音消失在电梯口,办公室终于恢复了安静。
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晃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没事吧?”周修楷适时伸手虚扶了一下,很快便礼貌地收回。
“没事,谢谢周总。”
我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不仅仅是因为脸上的疼,更是因为这份雪中送炭的维护。
他带我去到总裁办公室,从冰箱里取出一个冰袋递给我。
“外派的手续都已经办妥了?”
我接过冰袋敷在脸上,面露感激。
“嗯,都准备好了。明天早上的飞机。”
“很好。”他点点头,“欧洲市场开拓任务艰巨,但机遇无限。我相信你的能力。记住,公司在你身上投入了巨大的资源和信任,是希望你心无旁骛地去开疆拓土,而不是被一些无谓的琐事纠缠消耗。”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明白,周总。请您放心,今天的闹剧不会影响我的决定。”
“那个家,从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与我无关了。”
周修楷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很好。记住你现在说的话和此刻的决心。”
“法律层面的问题,你可以咨询一下陈律师,他是公司常年的法律顾问,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如果后续他们还有更过分的骚扰行为,知道该怎么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周总,谢谢您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
从周修楷办公室出来,处理完最后的交接手续,已是华灯初上。
我拒绝了同事们一起吃践行饭的邀请,只想一个人静静,为明天远行积蓄力量。
拖着小小的行李箱,我站在公司楼下,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锦江国际公寓。”
我报出公司为我临时安排的住处地址。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
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我奋斗了多年的城市,如今离开,竟没有太多留恋。
或许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家”早已耗光了我对这座城市所有的温情。
车子行驶到一段相对僻静、灯光有些昏暗的路段时,突然,一辆车猛地从旁边岔路冲出来,一个急刹,硬生生别停了出租车!
“怎么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吓了一跳,愤怒地按着喇叭。
我心猛地一沉。
这辆......是我弟弟的车!
果然,车门被粗暴地推开,弟弟林强一脸戾气地跳下车。
他径直冲到出租车旁,用力拍打着我的车窗。
“林晚!你给我滚下来!”
他的样子狰狞可怕,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像是喝多了酒。
“师傅,别开门!我不认识他,麻烦你快开车!”
我急忙对司机喊道,心脏因恐惧而剧烈跳动。
司机也意识到不对,试图倒车绕开,但林强的车堵得太死。
“不下来是吧?行!”林强见我不开门,竟从后备箱抽出一根棒球棍,朝着出租车车窗就狠狠砸了过来!
“砰!”一声巨响,副驾驶位置的车窗玻璃应声而碎,碎片四溅。
“啊!”司机惊叫一声,也被这阵势吓住了。
林强伸手进来,强行打开了车锁,然后拉开车门,像拖拽货物一样,粗暴地将我往外拖。
“放开我!林强你疯了!你这是绑架!”
我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红痕,用尽全身力气抵抗。
行李箱倒在路边,东西散落一地。
“绑架?我是你亲弟弟!我带你回家天经地义!”
他一边拖我,一边骂骂咧咧。
“敢让保安赶我们走?还敢断亲?我告诉你林晚,没门!爸妈治不了你,我來治!”
“那十万彩礼,你不出也得出!”
7
绝望和愤怒交织,我知道一旦被他拖上车,后果不堪设想。
情急之下,我一只手死死扒住车门框,另一只手凭借感觉,慌乱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之前和周修楷发信息确认行程的界面。
来不及多想,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力按下了那个最近联系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我被林强彻底拽出了出租车,摔在地上。
手机也脱手飞了出去。
我心中一沉,最后的希望随着那暗下去的屏幕熄灭。
“还想报警?”林强狞笑着,一脚踢开我的手机,碎屏如蛛网般裂开。
“我看今天谁还能来救你!”
出租车司机师傅挣扎着从驾驶室出来,试图阻拦。
“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抢人?!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你报啊!”林强酒精上头,根本无所顾忌。
他挥起棒球棍,狠狠砸在司机师傅的肩头!
“呃啊!”司机师傅一声痛呼,踉跄着摔倒在地,一时爬不起来。
“师傅!”我惊叫,内心被巨大的愧疚和恐惧淹没。
林强趁机像拖麻袋一样,粗暴地将我塞进了汽车后座,然后用塑料扎带,反绑住了我的双手。
“放开我!林强你这是犯罪!”
我奋力扭动,手腕被粗糙的扎带磨得生疼。
“犯罪?老子带你回家算哪门子犯罪!”
他啐了一口,重重关上车门锁死,然后绕到驾驶座,车子猛地蹿了出去。
我被甩在座椅上,头晕目眩。
车子一路狂飙,驶离市区,朝着那个我刚刚决绝离开的“家”飞驰。
新家的防盗门被林强一脚踹开。
父母看到我被林强粗暴地推搡进来,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敢跑?!”父亲阴沉着脸,扬手又扇了我一巴掌。
母亲则走上前来,语气带着一种虚伪的痛心疾首。
“囡囡,你看看你,非要闹成这样!好好听家里的话不行吗?我们难道会害你?”
“不会害我?”我抬起被绑得发红的手腕,“把我绑回来,逼我嫁给一个跛子换彩礼,这叫为我好?”
“那是为你好!给你找个归宿!”父亲厉声打断,“东村那家条件不错,跛子怎么了?能干活能生孩子就行!十万彩礼一分不能少,刚好把装修尾款结了!”
“所以,我的终身幸福,就值十万块的装修款?”
“用我的血汗钱买的房子,现在还要卖了我来装修它?你们还是人吗?!”
“放肆!”父亲暴怒,“我看你是欠收拾!把她关进储物间!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林强得令,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将我拖了过去。
“砰!”
房门在我身后被重重关上,接着是落锁的“咔嚓”声。
世界瞬间陷入黑暗和寂静。
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客厅灯光。
我蜷缩在黑暗中,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恐惧和绝望如潮水般涌来,但我强迫自己冷静。
周修楷......他听到了吗?司机会不会有事?报警了吗?
就在这时,门外似乎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是幻觉吗?
还是......希望真的来了?
8
门外,那不同寻常的动静越来越清晰。
先是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母亲惊慌的质问。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最后是一个如同天籁的男声。
“开门!警察!”
是周修楷!他真的来了!还带来了警察!
“这是我家!你们凭什么......”
父亲色厉内荏的叫嚷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警察严厉的呵斥。
“后退!配合执法!我们接到报警,这里涉嫌非法拘禁和人身伤害!”
“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储物间的门锁被强行破开。
光线瞬间涌入黑暗,刺得我眯起了眼睛。
逆光中,周修楷率先冲了进来。
“林晚!”
当他看到我被塑料扎带磨出血痕的手腕,以及脸上清晰的巴掌印时,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别怕,没事了。”
跟在他身后的两名警察也走了进来,“这是怎么回事?解释一下!”
母亲吓得脸色惨白,语无伦次。
“警察同志,误会,都是误会!她是我女儿,我们就是就是闹了点家庭矛盾......”
“家庭矛盾?”
周修楷猛地站起身,将我护在身后。
“用棒球棍袭击出租车司机,当街暴力掳掠、非法拘禁、捆绑、殴打,这是家庭矛盾?”
林强酒醒了大半,在周修楷迫人的气势和警察的注视下,嚣张气焰全无。
在周修楷和警察的庇护下,我终于感到了安全。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条理清晰地将林强如何别停出租车、砸车窗、殴打司机、强行将我绑回家,以及父母如何言语逼迫、父亲动手打我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期间,父亲几次想插话狡辩,都被警察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做完初步笔录,警察当即决定把爸妈和林强带回了警局。
周修楷则带着我赶往医院。
经过面如死灰的家人身边时,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母亲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在警察和周修楷冰冷的目光下,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在医院处理好伤口,坐回车里,周修楷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贴着纱布的脸颊上,眉头微蹙,“还疼吗?”
我摇摇头,“好多了,谢谢您,周总。今天要不是您......”
“叫我修楷就好。”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下班时间,没有总裁。”
我微微一怔,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修楷。”
他似乎满意了,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我接到你电话时,只听到混乱的挣扎声和撞击声,电话就断了。
我立刻定位了你的手机,幸好距离不远。”
他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想办法报警,或者联系值得信任的人,不要独自硬扛。”
“我记住了。”我低声应道,心里暖流涌动。
他话语里的关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上司对下属的范畴。
车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半晌才开口。
“林晚,你很优秀,也很坚强。不应该被这样的原生家庭拖累。”
“欧洲是一个新的开始,远离这里的是非,专注于你的事业和人生。”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但我也希望,你在追求事业的同时,也能给自己一个机会,去遇见更好的人,体验真正值得的感情。”
这话语里的暗示太过明显,我和他都同时愣住了。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重新发动了车子。
“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我看着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赧然,心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种子。
“好。”我轻声回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车窗外的夜景飞速后退,而前方是通往一个崭新未来的征途。
这一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9
十年后,国际机场的抵达大厅。
我从VIP通道走出,身上是剪裁利落的羊绒大衣,手腕上的腕表在灯光下泛着光泽。
“林总,车已经在等了。”助理接过我的登机箱。
我微微颔首。
这十年,我从项目经理做到欧洲区总裁,带领团队拿下了数个亿级项目。
更重要的是,我遇到了真正尊重我、爱护我的人。
“晚晚。”
熟悉的声音让我转身。
周修楷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束淡雅的香槟玫瑰。
十年岁月让他更显成熟稳重,唯有看着我的眼神,一如当年。
他上个月来欧洲出差,我们见过。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是调任回国,出任集团亚太区CEO。
“欢迎回家。”他把花递给我,自然地接过我的行李。
“谢谢。”我微笑。
这十年,我们保持着联系,但那份若有似无的情愫,在时间和距离的考验下,反而愈发清晰。
他等了我十年,用他的方式,尊重且支持着我的每一次选择。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我平静地问。
这十年,我切断了与原生家庭的所有联系,但也从一些渠道零星听到些消息。
周修楷沉吟片刻,道:“你弟弟林强,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证据确凿,判了三年。出来后无所事事,酗酒赌博,前年因为欠下高利贷,被追债的人打瘸了一条腿。”
我默然,这结局讽刺得让人心惊。
“你父母,”他继续道,“试图来找过我几次,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或者......钱。都被我挡回去了。那二十万,当年律师取证时已经明确,属于借贷性质,他们有还款能力却拒不归还,后来申请了强制执行,房子被拍卖抵扣了欠款和罚款。”
“房子被拍卖了?”这我倒有些意外。
“嗯。他们现在租住在城郊的老小区。你父亲中风了一次,行动不太便利。你母亲......据说身体也不太好。”
我心里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但很快归于平静。
同情或许还有,但那早已与我不相干。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车停在我提前购置的、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公寓楼下。
周修楷送我上楼。
站在全景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璀璨灯火,我深吸一口气。
这里,才是我的家。凭我自己能力挣来的,完全属于我的天地。
“明天董事会的资料,我已经发你邮箱了。”周修楷站在我身后。
“好。”我转身,看着他,“这十年,谢谢你。”
他走近一步,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我:“那么,林总,现在你已荣归故里,事业登顶。是否可以考虑一下,给我一个转正的机会?”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设计简约却光芒夺目的钻戒。
“十年前在车里,我就想说了。但我觉得,那时的你,需要先翱翔。”
我看着戒指,又看向他,眼前闪过二十岁那个在客厅地铺上偷偷哭泣的女孩,闪过被弟弟拖行、被父亲掌掴的狼狈,闪过无数个在异国他乡挑灯夜战的凌晨......
所有的苦难和挣扎,所有的坚持和努力,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归宿和意义。
我伸出手,脸上绽开一个无比释然和真心的笑容。
“好。”
戒指缓缓套上我的无名指,尺寸完美。
他轻轻拥住我,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窗外,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夜景,万家灯火,星光璀璨。
我曾是被家庭抛弃、在客厅睡了二十年的人。
我曾是被明码标价、差点十万块就被卖掉的人。
我曾是绝望到以为此生再无温暖可言的人。
但现在,我站在这里,拥抱着属于我的事业,我的爱情,我的全新人生。
原来,当你勇敢地斩断枷锁,当你足够努力地奔向光明,命运真的会馈赠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些打不倒你的,终将使你更强大。
而真正属于你的,谁也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