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那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没有激起太大水花，却让水下潜流的轮廓隐约显现。
林薇侧头看他，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刚才那句带着微妙刺探的话只是随口一提的天气评论。她弯起唇角，将空酒杯放到路过侍者的托盘上，声音同样轻缓，只有两人能听清：“比不上陆总，需要应付的‘合作伙伴’层次分明，络绎不绝。”
她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刚才与陆泽交谈的那几位商界大佬。
陆泽没有接话，只是将手臂重新递到她面前，姿态无可挑剔。林薇从善如流地再次挽住，指尖能感觉到他西装面料下坚实的手臂线条。两人像一对真正默契的伴侣，继续在宴会厅内缓慢移动，与不同的人寒暄、碰杯。
慈善拍卖环节开始，他们被引到前排预留的位置坐下。灯光暗下，只有拍卖台被打得雪亮。一件件珠宝、艺术品、名人藏品被呈上，竞价声此起彼伏。
陆泽举过几次牌，为几件估价适中、颇具意义的拍品，既展现了陆氏的社会责任感，又不至于过于张扬。林薇全程配合，在他举牌时投去支持的目光，在他放弃时微微颔首，扮演着一个体贴丈夫决策的贤内助。
直到一条复古的钻石项链被呈上来。设计并不繁复，主钻不大，但切割极佳，周围缀以细小的蓝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清澈而冷冽的光芒。介绍说是上世纪某位传奇女星的旧藏。
林薇的目光在那条项链上多停留了一秒。
很细微的动作，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
旁边的陆泽却注意到了。他侧目看了她一眼，她正看着拍卖台，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静谧，眼神平静无波。
竞价开始。起拍价不高，加价幅度也温和。陆泽在价格攀升到中位时，第一次举起了号牌。
林薇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这类风格的珠宝，并非陆泽平日会关注或认为她应该佩戴的类型。
陆泽没有看她，目光落在拍卖台上，下颌线依旧冷硬。
又有两人加入竞价。价格缓慢抬升。
陆泽再次举牌，语气平淡地报出一个新的价格。
场内安静了一瞬。这个价格已经略微超出了那条项链的普遍估值。另外两位竞拍者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放弃。
拍卖师落槌。
“恭喜陆泽先生！”
灯光和镜头瞬间聚焦过来。陆泽微微颔首，林薇则配合地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惊喜的微笑，仿佛丈夫的这个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并且让她感到愉悦。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惊喜有几分是真。
拍卖环节结束，晚宴进入更自由的社交时间。陆泽被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围住，林薇得以暂时脱身，走向露台透气。
初夏的夜风带着微醺的暖意，吹散了宴会厅内浓郁的香水和酒气。露台上人不多，她靠在栏杆边，看着脚下城市璀璨的灯火。
“那条项链，很衬你。”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林薇没有回头，嘴角却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沈居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露台，站在她身侧不远处，同样望着下方的夜景。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装，比在兰亭序时更正式些，融入了这衣香鬓影的场合，却依旧带着格格不入的沉静。
“沈先生的赞美，我总是要仔细掂量一下背后的含义。”林薇侧过头，夜风吹动她颊边的碎发。
沈居转过来，面对她，琥珀色的眼眸在露台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含义很简单，”他说，“陆泽是个敏锐的人，即使是在作戏。”
林薇眸光微动。他是在说，陆泽察觉到了她对那条项链一瞬间的留意？还是另有所指？
“作戏也需要道具，不是么？”她轻描淡写地回应。
“当然。”沈居走近一步，距离拉近到能清晰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他身上没有古龙水味，只有一种干净的、类似雪松般冷冽的味道。“我只是提醒你，和敏锐的人打交道，每一步都可能被解读。尤其是，当他开始注意到一些‘计划外’的细节时。”
他话中有话。林薇想起陆泽那句“社交活动繁忙”，以及他拍下项链时不容置疑的姿态。
“我的‘计划’，沈先生不是已经参与其中了么？”林薇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还是说，你担心你的‘合作伙伴’无法在两条线之间保持平衡？”
沈居看着她眼中跳动的、带着挑衅的光芒，嘴角那丝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平衡是门艺术。我从不怀疑林小姐的艺术造诣。”他话锋一转，“那个找你过去照片的工作室，已经放弃了。”
效率高得惊人。林薇心下了然，这既是展示能力，也是提醒她合作的“价值”。
“看来我的‘杂音’清除得很顺利。”
“目前是。”沈居微微颔首，“不过，新的杂音总会产生。比如，那位周影帝似乎对你并未死心，而年轻的顶流，情绪似乎不太稳定。”
他将周慕和顾琛的动态轻飘飘地点出，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劳沈先生费心关注我的‘鱼塘’了。”林薇语气带着嘲弄。
“分内之事。”沈居坦然接受，他看了一眼宴会厅的方向，“陆泽好像快谈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说完，对她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露台入口处，像个悄无声息的幽灵。
林薇独自留在原地，夜风吹得她手臂泛起一丝凉意。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那条冷冽钻石项链贴上皮肤的触感。
陆泽的“敏锐”，沈居的“提醒”，周慕的试探，顾琛的纠缠……无数条线在眼前交织，而她站在线的中央。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点雪松的冷冽。
然后，她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懈可击的、属于影后林薇的微笑，转身走回那片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喧嚣之中。
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