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1-18 10:46:20

冰冷的银质怀表紧贴着掌心,那繁复藤蔓浮雕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嗜血的渴望,深深硌进沈默的血肉里。胸口的皮肤依旧残留着被意念灼烧后的刺痛,黑影那沙哑的警告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玩火自焚…记忆的沙漏漏尽…彻底迷失…收拾碎片…”

绝望的沥青几乎将他淹没,但掌心那张照片上模糊的婴儿面容和林薇温柔的笑容,如同黑暗中两块滚烫的烙铁,死死灼烧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不能迷失!绝不能!即使记忆化为流沙,即使灵魂被撕成碎片,他也要在彻底沉沦前,抓住那唯一的希望!

他猛地将怀表死死攥紧,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光芒。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足以对抗那个洞悉时间、玩弄记忆的怪物!足以在明晚的死局中撕开一条血路的力量!代价?他早已一无所有,除了这条命和正在消散的记忆!

拇指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压上那日晷形状的中央旋钮!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的拨动,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戾气,疯狂地推动它逆时针旋转!

**三格!**

他要回到更早!回到那个雨夜黑影出现之前!回到他有时间布置陷阱、甚至…找到那个黑影踪迹的时间点!

“咔哒哒哒哒——!!!”

旋钮转动的阻力骤然增大!怀表内部瞬间爆发出密集到刺耳的、如同千万颗细小齿轮同时崩断又强行咬合的金属刮擦声!那声音不再是时间的低吟,而是濒死的哀嚎!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毁灭性的无形力量猛地炸开!沈默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粉碎机!思维被瞬间撕裂、碾碎、拉长成无数痛苦的丝线!比前两次强烈百倍的灵魂剥离感汹涌而至!这一次,不仅仅是记忆被抽离,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构成他“自我”的某些更本质的东西——某种对世界的基础认知、某种情感的底色——被硬生生地扯碎、带走!

“呃啊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抽搐!眼前彻底陷入一片刺目的、旋转的惨白!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足以撕裂耳膜的蜂鸣!所有的感官都在瞬间被剥夺、扭曲!

店铺的景象在惨白和黑暗的疯狂闪烁中彻底变形、溶解!工作台扭曲成狰狞的怪物,墙壁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流淌!他感觉自己正被抛入一个由纯粹混乱和痛苦构成的旋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沈默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摔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剧痛。太阳穴深处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钎在搅动,带来持续不断的、令人几欲疯狂的胀痛和眩晕。

他艰难地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不清,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店铺…完好无损。

厚重的玻璃木门静静地关闭着,隔绝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工作台上,散落的工具零件摆放得整整齐齐。放大镜的环形冷光精准地投射下来,照亮着台面中央——那枚蓝钢游丝,依旧静静地躺在镊子尖端,等待着被安置。

时间…回到了他刚刚修复好游丝、小棠还没从里屋出来的那一刻。比上一次逆转的起点,更早了大约十五分钟。

成功了?沈默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沉重得不听使唤。他扶着工作台边缘,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剧烈的眩晕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疲惫和痛苦。

代驾…这次的代价,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大脑里一片狼藉,充斥着各种尖锐的噪音和破碎的色块。他下意识地想去回忆刚才逆转的细节…却发现…那段经历本身,也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感受烙印在神经末梢。

他扶着工作台,大口喘息,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十五分钟!他争取到了宝贵的十五分钟!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踉跄着冲向里屋门,一把推开:“小棠!”

门内,穿着鹅黄色睡衣的小棠刚刚揉着眼睛坐起来,睡眼惺忪,怀里还抱着那只旧兔子。看到父亲突然冲进来,她吓了一跳,小嘴微张:“爸爸?你怎么了?脸好白…”

“听着小棠!”沈默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此刻自己有多狼狈,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外面有很坏很坏的坏人!爸爸要你立刻躲起来!躲到爸爸告诉你的那个‘秘密基地’去!记得吗?就是衣柜后面那个小暗格里!快!没有爸爸叫,绝对绝对不要出来!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来!明白吗?!”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将小棠从床上抱下来,推着她往衣柜方向走。

小棠被父亲从未有过的严厉和恐慌吓懵了,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小嘴瘪着,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紧紧抱着她的兔子,光着小脚丫踉踉跄跄地跑向大衣柜。

沈默的心在滴血,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那个暗格极其隐蔽,空间狭小,是他当初装修时特意留下的,连小棠都很少知道具体位置。他迅速帮小棠挪开挡板,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蜷缩进去,又飞快地将挡板复原,用一堆旧衣服巧妙地掩盖好。

“小棠乖…别怕…”他隔着挡板,声音压抑到极致,“爸爸…爱你。”说完,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小小的藏身之处一眼,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动摇。

他冲回店铺,目光如电般扫视。时间紧迫!他放弃了制作复杂的陷阱,直接抄起那把沉重的黄铜扳手,又抓起工作台上最大、最沉重的一个实心黄铜镇纸。他的目标不是伏击,而是…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拖延!他需要一个信号!一个能惊动外界、或许能引来变数的信号!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了墙角那个连接着老旧线路的、用于展示古董挂钟的独立射灯。灯罩是玻璃的,线路暴露在外。

就是它!

沈默眼中厉芒一闪!他猛地抡起手中的黄铜镇纸,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射灯狠狠砸了过去!

“砰——哗啦——!!!”

玻璃灯罩应声爆碎!无数碎片四散飞溅!与此同时,沉重的镇纸余势未消,狠狠砸在连接射灯的裸露电线上!

滋啦——!!!

刺眼的蓝色电火花猛地爆开!如同一条狂舞的毒蛇!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短路了!整个店铺的灯光猛地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那爆裂的电火花还在滋滋作响,映照着沈默布满汗水和决绝的脸!

紧接着,更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呜——呜——呜——!!!”

那是他安装在店铺后窗、连接着独立电池的简易防盗报警器!巨大的声响穿透墙壁,在寂静的雨夜里疯狂地嘶鸣!尖锐得足以划破夜空!

成功了!混乱!黑暗!巨大的噪音!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打破对方掌控节奏的方式!

沈默的心脏狂跳,他紧握着冰冷的扳手,身体紧绷到了极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困兽,隐没在柜台后的阴影里,死死盯着那扇完好的玻璃木门。黑暗成了他此刻最好的掩护。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却不敢眨眼。

报警器刺耳的尖啸在耳边疯狂回荡,震得他耳膜生疼。他竖起耳朵,在巨大的噪音中艰难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异动。

来了!

不是脚步声!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的“吱嘎…”声!正从门外传来!声音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粘滞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极慢的速度,在玻璃门外…爬行?

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混合着铁锈和腐烂淤泥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厚重的木门,瞬间灌满了整个黑暗的店铺!空气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报警器的声音在这股气息的压制下,似乎都变得微弱而遥远起来。

“吱嘎…吱嘎…”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死死攥住!他握紧扳手的手心全是冷汗。对方…没有破门!它在干什么?!

突然!

刮擦声停止了。

死一般的寂静降临。只剩下报警器在远处徒劳地嘶鸣。

沈默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在生锈铁皮上反复摩擦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毫无阻碍地、直接穿透了厚重的木门和刺耳的警报声,清晰地钻进了沈默的脑海深处!那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玩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扭曲的狂怒!

“…吵…死…了…沈…默…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你…只…是…在…加…速…你…的…毁…灭…加…速…她…的…死…亡…!”

伴随着这恶毒的意念,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视线感”,穿透了黑暗和木门,如同探照灯般,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沈默藏身的柜台阴影!

被发现了!

沈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但下一秒,一股被逼到绝境的凶戾之气猛地从心底爆发!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不再隐藏,猛地从柜台后暴起!手中的黄铜扳手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愤怒、恐惧、绝望,如同抡圆了的战锤,狠狠砸向那扇紧闭的玻璃木门!

“给老子滚出来!!!”

砰——!!!哗啦——!!!!

巨响震耳欲聋!厚重的木门被砸得向内凹陷!镶嵌的玻璃应声爆碎!无数尖锐的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出!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浓烈的腐臭气息,疯狂灌入!

门洞外,不是预想中扑进来的黑影!

空无一人!

只有狂暴的雨幕和外面湿漉漉、空荡荡的巷子!

沈默势在必得的一击砸在了空处!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冲出门外!他惊愕地稳住身形,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扫视着雨夜!

人呢?!那个声音!那股气息!明明就在门外!

就在这时!

一股冰冷刺骨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吐息,毫无征兆地、轻轻地…喷在了他的后颈上!

那腐烂淤泥和铁锈混合的阴冷气息,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

沈默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转身,同时扳手向后横扫!

呼!

扳手带着风声扫过身后——空无一物!

那股冰冷的吐息和令人作呕的气息,却如同附骨之蛆,瞬间转移到了他的左耳侧!

“…太…慢…了…沈…默…你…的…时…间…感…已…经…被…扭…曲…了…吗…?”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残忍快意,再次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沈默如同惊弓之鸟,再次转身挥击!依旧落空!

那气息如同无形的鬼魅,在他身边忽左忽右,飘忽不定!每一次冰冷的吐息喷在皮肤上,都带来一阵战栗的恶寒!那沙哑的低语如同毒蛇的嘶鸣,不断钻入他的脑海,嘲讽着他的徒劳,预言着他的毁灭!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么…可…悲…多…么…无…力…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你…以…为…你…在…拯…救…?…不…你…只…是…在…重…复…悲…剧…就…像…你…父…亲…当…年…‘拯…救’…我…一…样…”

“怀…表…给…我…它…本…就…属…于…我…这…是…偿…还…时…间…的…债…务…”

“否…则…明…晚…子…时…你…会…亲…眼…看…着…你…的…女…儿…像…当…年…火…场…里…的…我…一…样…化…为…灰…烬…”

火场?!父亲?!时间债务?!

这些破碎的词句如同冰冷的子弹,狠狠击中沈默混乱的意识!一个模糊而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二十年前…那场震惊全城的城西机械厂大火!吞噬了数十条人命…父亲…父亲当年似乎参与过救援?难道…难道这个怪物…是当年的遇难者?!是父亲用怀表“救”了他?!所以他才说…“偿还世间债务”?!

这个猜测带来的寒意比死亡更甚!如果对方真的是当年火灾的亡魂…一个被禁忌力量扭曲了二十年的存在…那它拥有如此诡异的能力,就完全解释得通了!它憎恨父亲,憎恨怀表,憎恨所有被时间“眷顾”的人!

就在沈默被这可怕的猜想冲击得心神剧震的瞬间!

那股冰冷的气息和恶毒的意念,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店铺里只剩下报警器徒劳的嘶鸣、破碎门窗灌入的风雨声、以及沈默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他如同虚脱般,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缓缓滑坐到满是玻璃碎片的地上。黄铜扳手“当啷”一声脱手掉落。

他赢了?不…对方只是…暂时退去了?或者…玩弄够了?

沈默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混合着冰凉的雨水,顺着下巴滴落。大脑深处依旧残留着那沙哑低语带来的剧痛和冰冷。对方透露的信息碎片——火场、父亲、时间债务——如同毒刺般深深扎入他的意识。

他挣扎着,扶着墙壁想站起来。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手臂的伤口在刚才剧烈的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渗透了绷带,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更糟糕的是,一种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空虚感和异样感突然袭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能修复最精密钟表、能拨动时间的手…此刻,却感到一种莫名的…陌生?

他尝试着回忆一个最基础的动作——如何用镊子夹起一枚微小的螺丝。这个他重复了成千上万次、早已融入肌肉骨髓的本能动作…此刻,关于手指如何发力、手腕如何保持稳定、指尖如何感知螺丝细微触感的记忆…竟然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沈默的血液!不仅仅是事件记忆和视觉记忆在被抹除篡改…现在…连他赖以生存的、最根深蒂固的肌肉记忆和专业技能…也在被那贪婪的怀表力量…一点点吞噬!

他…正在失去“钟表匠沈默”这个身份的最后根基!

报警器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也许是电池耗尽。店铺里陷入一种诡异的、风雨声衬托下的死寂。沈默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墙壁,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上了铅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他再也无法支撑。

意识…在滑向黑暗的深渊。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滴答”声,穿透了麻木的感官,轻轻敲击在他的耳膜上。

滴答…滴答…

不是墙上挂钟的声音。那声音…更轻,更脆,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的韵律感。仿佛…来自他的身上?

沈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手,摸索着贴身的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柔软绒布袋的轮廓。

是那块…陀飞轮怀表。

他颤抖着,将它从绒布袋中取出。黑暗中,看不清它的模样,但那稳定而清晰的“滴答”声,正是从这小小的、旋转的框架中发出。它还在运转!像一个顽强跳动的心脏,在无边无际的混乱和遗忘中,固执地丈量着时间的流逝。

沈默将这块冰冷的、不属于他的精密时计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震动感穿透衣物,传入他冰冷麻木的胸膛。

滴答…滴答…

这声音,成了他沉入无意识黑暗前…唯一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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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时间债主**

意识如同沉船,在冰冷黑暗的海底缓慢上浮。剧烈的头痛是第一个清晰的感知,如同有无数根钢针在颅骨内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这种痛苦,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沈默呻吟着,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他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湿透,沾满了玻璃碎片和灰尘,刺骨的寒意正一点点渗透进骨髓。窗外,天色是一种压抑的深灰色,雨已经停了,但潮湿阴冷的气息无处不在。

记忆…混乱不堪。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冲撞:刺耳的警报、爆裂的电火花、黑暗中冰冷的吐息、沙哑恶毒的低语…还有“火场”、“父亲”、“时间债务”这些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词句。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的旧钟表,每一处关节都在呻吟抗议。手臂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低头看去,绷带已经被血和污渍浸透,粘在皮肤上。

陀飞轮怀表…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块冰冷的金属还在,隔着衣物传来微弱而稳定的震动感。滴答…滴答…这声音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将他从彻底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小棠!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混沌!他猛地扭头,看向里屋的方向!那个大衣柜!暗格!

他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向里屋爬去。每移动一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他顾不上了。破碎的玻璃扎进手掌,留下细小的伤口,他也浑然不觉。

终于爬到衣柜前。他颤抖着手,拨开那些作为伪装的旧衣服,摸索到那块活动的挡板。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小棠…”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挡板被轻轻挪开。

狭小的暗格里,小棠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她紧紧抱着那只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小脸埋在玩偶脏兮兮的绒毛里,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听到挡板挪开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

当看到沈默那张沾满血污、苍白憔悴、如同地狱归来的脸时,小棠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小嘴一瘪,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哇——爸爸!爸爸!呜呜呜…好可怕!好黑!外面好响!有怪物!呜呜呜…爸爸你流血了!好多血!呜呜呜…”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沈默的心上!他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不顾一切地将女儿从暗格里抱出来,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冰冷颤抖的身体包裹住她。

“没事了…没事了…小棠乖…爸爸在…爸爸在…”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哽咽,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滑落,滴在小棠柔软的头发上。“怪物…跑了…爸爸打跑了…不怕了…不怕了…”

他抱着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心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暗格…救了她。他争取来的那十五分钟和制造的混乱…至少,这一次,小棠没有被抓走。

但明晚子时…他不敢去想。

怀里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抽噎,小棠似乎耗尽了力气,小小的身体在沈默怀里一颤一颤,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小手依旧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沈默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落在窗外深灰色的天空。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行动起来。老鬼…必须去找老鬼!城西旧货市场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他小心翼翼地将疲惫不堪的小棠抱到里屋床上,盖好被子。小丫头一沾到柔软的床铺,眼皮就沉重地合上了,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沈默深深看了一眼女儿沉睡中依旧带着惊悸的小脸,转身,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如铁。他草草处理了一下手臂和手掌的伤口,重新包扎。然后,他找出一个破旧的背包,将几样东西郑重地放了进去:那块依旧在滴答作响的陀飞轮怀表(用绒布仔细包好)、那把沉重的黄铜扳手、几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静静躺在工作台暗格里的银质怀表上。

冰凉的藤蔓浮雕仿佛带着嘲讽的注视。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它拿起,贴身放好。这是深渊的邀请函,也是他唯一的筹码。

他再次将小棠托付给周姨。电话里,周姨的声音充满了担忧和不解,但沈默没有解释,只是用嘶哑的声音恳求她无论如何看好小棠,在他回来前不要让她离开视线。周姨听着他语气里的绝望,最终什么也没多问,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沈默将小棠送到周姨家楼下,看着周姨牵着小棠的手走进温暖的楼道。小棠一步三回头,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依恋。沈默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她挥了挥手,直到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他转身,发动面包车,朝着城西旧货市场疾驰而去。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梳理着昨夜那亡魂般黑影透露的碎片信息。

二十年前…城西机械厂大火…父亲沈修文…时间债务…亡者归来…

他努力回忆父亲生前关于那场大火的只言片语。父亲很少提及,只说过那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死了很多人,他也是后来才赶到的救援人员之一,现场非常惨烈…但从未提到过“救人”,更没提过怀表!

难道…父亲当年,在那场大火中,不仅仅是一个救援者?他…用怀表做了什么?救了不该救的人?或者说…强行逆转了某个本该死亡的命运?因此才招致了今日的“债务”?

这个猜想让沈默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个黑影…那个自称“亡者”的存在…它的力量、它对时间的掌控、它对怀表的执着…就都有了来源!它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绑匪,它是被扭曲的时间法则催生出的复仇恶灵!

面包车在旧货市场污浊泥泞的入口处停下。空气中弥漫着霉味、铁锈味和廉价油炸食品混合的怪异气息。沈默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拉起兜帽,遮住大半张憔悴的脸,快步走向老鬼那间堆满破烂的昏暗铺面。

掀开油腻的门帘,老鬼正蹲在一个破旧的保险柜前,用一根细铁丝专注地捅着锁眼。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不耐烦地嘟囔:“还没开张呢!东西不卖!”

“是我,老鬼。”沈默的声音嘶哑低沉。

老鬼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当他看清是沈默时,那双耗子般精亮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随即被浓浓的警惕取代。他扔下铁丝,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在沈默苍白憔悴、带着未愈伤痕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他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上。

“啧…沈师傅?”老鬼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这…气色可不太好啊。怎么?又遇到‘硬茬子’了?”他特意加重了“硬茬子”三个字,眼神瞟向门外,仿佛在确认有没有人跟踪。

“少废话!”沈默没时间跟他兜圈子,一步上前,带来一股逼人的压迫感,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我让你查的东西呢?电子表!废电厂!还有…二十年前,城西机械厂大火!所有你知道的!现在!立刻!告诉我!”

“二十年前大火?!”老鬼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忌讳莫深的表情。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破柜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您…您打听那个干什么?!那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晦气!太晦气了!”

“说!”沈默猛地又逼近一步,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那场大火!死了多少人?!有没有…有没有被救出来又死掉的?!或者…有没有本该死了,却‘活’下来的怪事?!告诉我!!!”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老鬼被他这副样子彻底吓住了。他咽了口唾沫,眼神慌乱地左右瞟了瞟,仿佛怕隔墙有耳。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凑近沈默,声音压得比蚊子还低,带着一种讲述禁忌秘闻的惊悚感:

“沈师傅…您…您既然问到这个份上…我老鬼在道上混了半辈子,有些事…确实听过些风言风语…但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不然…我这条老命可就交代了!”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恐惧,“那场大火…烧得太邪乎了!官方说死了三十七个…但私下里传…不止!特别是…三号车间!那地方烧得最干净,连骨头渣子都熔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不过…”老鬼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声,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神秘感,“有两个人…特别‘怪’!一个…是车间主任,叫赵德贵。火起的时候,有人说亲眼看见他被掉下来的钢梁砸中,压在下头,烧得噼啪响,肯定没救了!可清理现场的时候…他妈的!那钢梁底下…是空的!连个衣角都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邪门吧?”

“还有一个…”老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恐惧更甚,“是个学徒工…叫…好像叫陈…陈海生?对!陈海生!那小子更邪乎!有人说看见他冲进火场去救人,被倒下来的燃烧的货架砸了个正着!火苗子瞬间就把他吞了!叫得那个惨啊…可后来…您猜怎么着?”

老鬼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颤抖:“有人在清理废墟外围的时候…在离火场中心几十米外的一个冷却水池里…捞上来一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焦黑得跟炭似的,蜷缩着…可偏偏…没完全烧透!法医说…那尸体很奇怪…像是被瞬间高温灼烧定型,又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很久…死亡时间对不上!更邪门的是…那尸体被抬走的时候,有人…有人发誓说他看到那焦黑的手指头…动了一下!”

“后来…那尸体被家人领走了…但自打那以后…城西那片…特别是废电厂附近…就开始闹鬼!有人说…半夜能听到烧焦的人在水里扑腾的声音…还有人…说看到过一个浑身焦黑、走路姿势怪异的影子…”老鬼说到这里,猛地打了个寒噤,用力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沈师傅…您打听这个…该不会…惹上…”

陈海生!冷却水池!烧焦的尸体!死亡时间对不上!焦黑走动的影子!

老鬼的话,如同惊雷般在沈默耳边炸响!每一个细节,都与他昨夜遭遇的那个恐怖黑影的特征——冰冷的腐烂淤泥气息(水池淤泥?)、动作的僵硬迟滞(烧焦的尸体?)、对水的暗示(敲击电子表盘如同水滴?)、以及那沙哑的嗓音(被浓烟灼伤?)——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是他!那个黑影!那个亡魂!就是陈海生!那个在二十年前大火中本该化为灰烬,却被某种力量(父亲用怀表?!)强行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变成了如今这副非生非死、扭曲存在的怪物!它回来索要怀表!回来讨还被扭曲的世间债务!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传遍沈默全身!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明晚子时,废电厂…那根本不是什么交易地点!那是陈海生的死亡之地!是他怨念和力量的核心!它要在那里,彻底了结二十年前的因果!用他和小棠的血肉和灵魂,作为最终的祭品!

“废电厂…最近呢?”沈默强压着翻腾的恐惧和愤怒,声音嘶哑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老鬼似乎还沉浸在讲述禁忌的恐惧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哦…废电厂…昨天下午,就您走之后没多久,有两个愣头青收废铁的,不信邪,想溜进去碰碰运气…结果…不到十分钟就屁滚尿流地跑出来了!脸白得跟纸似的!说里面…里面有个‘铁皮屋’…门缝里…往外冒绿光!还…还有铁链子拖地的声音…听着就瘆人!他们说…感觉里面…锁着什么东西!”

绿光!铁链声!锁着东西!

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那地方…已经被陈海生的力量彻底污染了!是它的巢穴!是它的领域!明晚…那里将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他不再多问,从湿透的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到老鬼手里,转身就走。

“哎!沈师傅!您的表…”老鬼在后面喊了一声,手里捏着钱,看着沈默消失在门帘外的、如同赴死般的决绝背影,脸上充满了复杂和恐惧,“…还有那废电厂…您可千万别去啊!那地方…真不是人去的地儿啊!”

沈默没有回头。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冰冷的座椅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拿出那块贴身收藏的银质怀表,冰冷的藤蔓浮雕硌着他的掌心。

父亲…沈修文…二十年前,你用这怀表做了什么?你救下的…究竟是一个濒死的学徒?还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时间债务…”沈默看着表壳中央那日晷形状的旋钮,嘴角扯开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弧度,“那就…用我的命,来做个了断吧。”

他发动车子,朝着城南的方向驶去。他需要最后看一眼小棠。然后…他将孤身一人,踏入那亡者为他准备好的、燃烧着时间业火的…最终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