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的土墙高足有三四米。
正中央，一扇厚重铁门此刻敞开着。
门两侧，矗立着两座岗楼，每座约百平米，用粗糙的金属板和废旧木板拼接而成。能看到现在左侧岗楼里面有四名士兵，一边漫不经心的打量着下方的矿奴，一边聊天。
岗楼两侧停着几辆印有阿波卡财团标识——三棱矿核的军绿色越野车，高耸的底盘上装着四只巨大轮胎，粗犷的探照灯则牢牢固定在车顶或A柱上，无声彰显着车辆的越野能力。
只不过这些车都是电车——因为灾变过后，燃油已变得极为稀缺。
前面这被土墙围起来的地方，就是他们赖以苟活的地方——矿奴聚居地。
它不是城镇，属于距离旁边五公里远的绿晶镇的附属据点，而绿晶镇正是主城陨落之城三座卫星城之一。
楚墟面无表情地吃完手中的营养膏，踏着坑洼的土地，走过那扇铁门。
“C2666大哥，等等我啊！”身后传来李三胖气喘吁吁的喊声，他同样在努力对付着那一支营养膏。
营养膏，你不吃掉，进了聚居地可能就被人抢走——这都是用教训得来的经验。
铁门内，两排低矮的土房相对而立，每一排二十间土房。
左边那排，属于他们这批矿奴，右边则是属于另一批矿奴。
此刻，右边的房门口稀稀拉拉地蹲着几个人影，眼神麻木或警惕。
楚墟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左边那排倒数第二间。
“嘎吱——！”
腐朽不堪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呻吟，紧接着就是一股混合脚汗的酸馊、经年不洗澡的体臭等其他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冲了出来。
楚墟的眉头瞬间拧紧，喉结滚动了一下。
“熟悉的味道。”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嘲弄，心里想着：“好多年没闻到了……只不过，这‘美好’实在让人消受不起。”
房间低矮压抑，高度不足两米，面积不过四十平米。最南面墙上，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糊着塑料布，勉强透进一丝昏暗的光。
里面当然没有厕所，想要方便，去这排房子南面约五百米处，有个巨大露天粪坑。
房内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直接铺着两排各十张所谓的“床铺”——不过是十张脏污到完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毯子。
有的毯子上已经蜷缩着疲惫的身躯，鼾声细微。
楚墟走向东面那排最南端靠墙的位置，那是他的铺位。
他刚想躺下——
“哎呦喂！可累死我了！”李三胖带着一股风，精准地“砸”在楚墟旁边的铺位。
“这趟路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少说瘦了一斤！妈的，亏大了！”他一边哼哼唧唧地抱怨，一边费力地调整姿势。
聚居地里没有固定的房间、铺位，拳头或资源就能换来一个相对“好”的铺位。
这个铺位就是李三胖用半支劣质营养膏换来的。
楚墟没理他，沉默地在自己那块硬邦邦的毯子上躺下，扯过一半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睡死了，磨牙声音收着点，要不然，小心牙给你掰掉。”
“我都睡着了还管得了磨牙？”李三胖嘟囔着，但很快，沉重的呼吸声就开始变得悠长。
矿井下高强度的体力压榨，加上蛮力兽上那颠簸的行程，短暂的休息反而让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倦怠加倍袭来。
“嗬……突突突……”
“咯吱…咯吱咯吱……”
不到一分钟，此起彼伏的鼾声和磨牙声就交织在一起。
……
不知过了多久。
“嗯……哼哼哼……嗯哼……”
“嗬嗬……嗬嗬……”
“咯吱……咯吱咯吱……”
楚墟在睡梦中被吵醒，烦躁地嘟囔：“我靠……拍什么蚊子？还让不让人睡了？磨牙不够，还要拍……”
他以为是李三胖在折腾，带着火气扭头看向旁边的铺位——李三胖依旧在磨牙，睡得正沉。
“声音不对！”
楚墟循声看向对面，两具光溜溜的躯体正以怪异的姿势纠缠！
靠近墙边的是一个相对干净些的身影，正面带痛苦地弓着背，双手死死扒着粗糙的土墙，指节泛白。
一个黝黑壮硕的身躯紧贴着前方，汗水和湿透的矿泥混在一起，顺着他绷紧的脊背滚落，脸上几道汗水冲刷的痕迹下，皮肤透着异样的赤红。
几息之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重重地瘫坐在那张污迹斑斑的毯子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
前面那人摇晃着站直，始终沉默着，迅速抓起地上的衣物套上，步履踉跄地拉开门，身影立刻消失在门外。
楚墟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在这里，只要你有拳头、有钱币、或者有别人想要的东西——无论是食物、药品等，你就可以得到男人，女人，或者更多。
依附强者，或者被强者占有，是许多矿奴（无论男女）在这泥潭中挣扎求存的方式之一。
“真他妈的服了。”楚墟低声骂了一句，被吵醒后残留的困意彻底被搅散了。
他躺了不到一分钟，猛地坐起身。
“醒醒！醒醒！”他用力拍了下旁边李三胖的肩膀。
“嗯？……C2666大哥？”李三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嘴角还挂着点口水，“干嘛啊……不睡觉干嘛……睡觉多舒服……”
楚墟不答话，径直朝门口走去。
“诶？！等等！C2666大哥！有好事儿？”李三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嘎吱！”
楚墟再次推开那扇破门，天色都已经有了些许昏黄，没有停留，径直沿着两排土房之间的道路，向西走去——那是聚居地更深处。
尽头处离土房子有三公里远，一个简陋的棚子搭建在那，大约八十平米，几根歪斜的木柱支撑着锈迹斑斑的金属顶棚，勉强遮风挡雨。
棚子下面零星摆着几个摊位，大多是些以物易物或者小买卖。
棚子最左边，紧挨着一间明显更结实些的土房子，门口守着一名表情冷漠的士兵。
楚墟和李三胖走过去，各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枚铜币，递到士兵面前。
士兵眼皮都没抬，接过铜币，从旁边一个半开的铁皮箱里拿出两根小拇指粗细的塑料管，里面晃动着浑浊的昏黄色液体。
两人接过，拧开盖子，仰头灌下。
液体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烧感。
这是抗辐射药剂。
矿奴聚居地的铁律——每次挖矿回来，必须先买、先喝掉这保命的东西，才能用剩下的钱币去买其他物品。
阿波卡财团“贴心”地替矿奴们规划好了生存的优先级：命可以苦，但不能白死，同时矿石不能少挖。
“走，里面看看。”楚墟随手扔掉空管，对身旁的李三胖示意了一下。
李三胖咂吧着嘴，脸上皱成一团，仿佛那药剂怪异的余味还在舌根上打转，他嗤了一声：“这破地方有啥看头？不是倒腾劣质营养膏的，就是卖‘神仙草’的，或者卖勾兑酒的，老掉牙的戏码。”语气里透着熟稔。
“神仙草”——矿奴对劣质自制香烟的称呼。
一枚铜币三根，每根有两只手指粗，烟丝糙得能刮嗓子，便宜量大就是它唯一的优点。
一口浓雾吸进去，灼烧肺腑的同时，也能把眼前这操蛋的世界暂时罩上一层模糊的薄雾。
这棚子内倒是有比聚居地门口发的、那坨鼻涕似的糊糊好上一点的营养膏，可是没几个矿奴会掏钱。
平日里，总有不少矿奴在这边转悠，看看有没有监工、士兵，或者从绿晶镇来的人物对他们感兴趣，期望能赚上几枚铜币，或是……万一呢？万一被哪个“贵人”看上，带离这地狱般的矿坑？
尽管谁都清楚，能被挑走的“好货”，早在踏进矿场大门那一刻，就被筛过一遍了。
楚墟径直走向最里面那个靠着土墙的烟摊。
摊主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一脸横肉，正半眯着眼假寐。
楚墟走到摊前，压低声音：“嘛哈嘛哈？”
那假寐的壮汉猛地睁开眼，抬起了头。
他上下打量着楚墟这张被泥灰覆盖的脸，带着审视和怀疑，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楚墟回答得干脆利落。
“生面孔？”壮汉眉头微蹙，警惕未消，“谁介绍的？”
楚墟朝身后跟着的李三胖努了努嘴，又对壮汉飞快地眨了下眼，语气带着一丝暗示性的熟络：“放心，土猫介绍的。兜里有货，这不，专门带我兄弟来开开眼。”
“土猫？”壮汉脸上横肉抖动了一下，做出恍然大悟状，“哦——！早说嘛！进去吧！”
他脸上的警惕和怀疑消失不见，侧身掀开遮挡后方小门的布帘。
确实有土猫这号人，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土猫介绍的，但口号对上了，兜里有钱，进了这门，是肥羊就得把毛薅干净！
这地方，认钱不认人。
再说了，难道他们还敢在里面闹事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