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奴聚居地,嘶吼声、哭喊声等等乱成一团。
喀嚓!喀嚓!
左侧那座塌了大半的岗楼废墟里,突然传出几声令人牙酸的、像是骨头被碾碎般的沉闷摩擦声。
紧接着,一只血污糊满、青筋暴起如虬龙的手,猛地从碎石堆里抠住了墙体边缘,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惨白,几乎要嵌进残破的混凝土里。
哗啦!
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像只受伤的野兽般艰难地从废墟里拱了出来。
他身上那套原本还算齐整的灰绿色军服,此刻已变得褴褛不堪,活像被一群恶狗撕扯过,黑红色的血迹与尘土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浓重的腥膻味。
徐灿。
爆炸中侥幸存活的岗哨兵。
他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拔出了腰间的制式手枪,“咔哒”一声脆响,保险栓被打开。他踉跄着,每走一步都仿佛要散架,最终摇摇晃晃地挪到了不远处一辆侧翻但主体还算完好的军用越野车旁。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抓住变形的车门把手,“哐当”一声,将稍微扭曲的后侧车门硬生生拉开,然后钻入其中又关上了门。
车门后并非座椅,而是一个异常厚重、与车身骨架焊接为一体的钢架结构,牢牢固定着一个墨绿色的长方体金属箱——足有半人高,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徐灿用抖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摸索到箱体正面,那里有个隐蔽但设计巧妙的锁扣。
“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翻盖弹开,露出里面布满按钮的操作面板和一个老旧的、带着磨损痕迹的金属听筒。
他颤抖着抄起听筒,死死按在耳朵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滋——!滋——!
一片刺耳的空白杂音如同尖啸的蜂群,狠狠扎进他的耳膜。
徐灿咬着牙,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又狠狠按向操作面板上一个硕大的红色按钮。
嘟!
嘟!
嘟!
……
“还能用!妈的,还能用!”听筒里的杂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单调而冰冷的等待音。徐灿几乎要哭出来,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在烧红的铁板上煎熬。
冷汗混合着血水从他额角滚落,滴在通讯箱体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斑点,很快又被蒸发。
足足响了十几声,就在剧痛与绝望如同潮水般要将他彻底淹没的前一秒——
听筒里陡然传来电流接通的“滋滋”声,紧接着,一个清晰、带着几分公式化的男声传出:
“这里是陨落之城第三野团总部接线台。请通报你的呼号及位置来源。”
徐灿下意识想坐直身体,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剧烈喘息着,声音破碎嘶哑得几乎不成语句:“呼…呼号……是…是我!第三野战团第五营…二连第三作战队…徐灿!矿…矿奴聚居地!岗哨……岗哨部队……这里……这里遭遇……遭遇……”
话语被剧痛无情撕裂,他猛吸一口气,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直冲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着道:
“袭击!武装…未知武装力量……!请求支援!重复!矿奴聚居地请求紧急支援!!!”
听筒里沉默了一秒,显然是被这地点和呼救者的凄惨状态惊住了。
矿奴聚居地?
那种鸟不拉屎、连耗子都嫌磕碜的地方,谁会去袭击?
闲得蛋疼?
“矿…矿奴聚居地?遭遇袭击?请再次确认目标区域!”接线员的声音提高了半度,程序化的平静终于被震惊取代。
“确认!确认无误!就是矿…矿奴聚居地!敌袭!我是……我是唯一还能动的岗哨兵……其他人……都……”徐灿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化作一声痛苦的呜咽。
“对方规模?武器装备?请尽你所能提供识别信息!”总部的声音瞬间绷紧,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急迫。
“不…不清楚……袭击……爆炸……太快了,像一阵风…刮过就没了……”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伤口的疼痛如同无数钢针在扎。
“收到!坐标已锁定!最近的第三野战团第五营一连第一作战队正在前往!撑住!支援十分钟内必到!保持通讯畅通!重复,撑住!”
“收…收到…!”徐灿咬着牙,牙齿几乎要崩碎,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带着听筒缓缓滑落在地。
通话结束。
军用越野车内重归死寂,只有徐灿粗重而微弱的喘息声。
在这片被各大势力分割、信号如同拉稀般断断续续的废土上,陨落之城的军队只能依赖这种笨重但抗干扰能力极强的“铁疙瘩”进行远距离通讯。
而在主城内,那些老旧的公用电话才更为常见。
现在,他不敢再冒险出去,只是握紧手枪,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等待援兵的到来。
…………………………
不到十分钟……不,或许更短!
守在那辆越野车中的徐灿瞳孔微缩,探出头来,视线尽头的地平线上,猛地窜出五辆披着迷彩涂装的燃油军用越野车,引擎咆哮着,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碾过尘土与碎石疾驰而来!
紧随其后的,是两辆庞然大物般的重型运兵车,沉闷的车轮声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簌簌发抖。
“嘎吱——!”
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撕裂空气,七辆车猛地刹停在聚居地外围。
“哗啦啦——!”
铁皮车门被粗暴地甩开,刹那间,上百条矫健的身影如同猛虎出笼般涌出,动作敏捷、训练有素,一看就是精锐。
没有丝毫滞碍,在数名低吼着指令的小组长精准高效的指挥下,士兵们瞬间散开,形成一道弧形的警戒线,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指向矿奴聚居地,气氛凝重如铁。
第五营一连第一作战队是精锐作战部队,绝非押运、监管矿奴的二连可比。
车内,徐灿紧绷到近乎断裂的心弦,终于在此刻松弛了一丝。
等待期间有几个被绝望和贪婪冲昏头脑的矿奴,像疯了一样扑过来,被他毫不犹豫地点射击毙。
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猛地涌上,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小腿肚难以抑制地微微抽搐了几下。
远处,一道靴底碾过碎石地面的沉闷声响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一名军官逆着士兵们构筑的钢铁人墙投下的阴影走来,他肩扛少校军衔,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破损的车体和徐灿苍白如纸的脸,最终定格在他身上。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徐灿是吗?我是一连第一作战队长陈量。说清楚这场袭击你知道的每一个细节。”
“是!长官!”徐灿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呼吸:“报告长官!任务目标,矿奴,已按计划接回,途中一切正常。抵达聚居地后,交接完毕……大约过了半小时……没有任何征兆!是爆炸!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徐灿的语速急促起来,眼中闪过剧烈爆炸的刺目光焰和岗楼在冲击波中分崩离析的恐怖景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冲击波把我掀飞了……等我恢复意识……就……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车外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区域,握枪的手又紧了紧,指节发白。
陈量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似是在快速思考。
就在这时,两名佩戴着组长臂章的身影小跑过来,脚步急促却沉稳。
“报告!”跑在前面的组长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凝重,“队长!已彻底搜索聚居地!确认……无我方士兵存活!所有遗体……已收拢并完成身份标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从聚居地废墟中驱赶出来的、尚有行动能力的矿奴,拢共六百八十五名!已集中看管!”
另一名组长接口,他的汇报更为直接,指向性更强:“报告队长!在爆炸点附近,几处炸塌的土墙背面……发现了多处新刻的标记!手法仓促凌乱,但线条特征明确无误——”
他摊开沾满焦黑尘土的手掌,上面托着一块被小心翼翼刮下来的硬质黄土片,足有脸盆大小。
那土片上的纹路深刻而狰狞:
一只利爪如钩的鹰隼,正以搏击长空之势向下俯冲,尖锐的爪下死死抓着一截被撕裂的荆棘藤蔓!
陈量的目光骤然钉死在土片的徽记上!
浓密的眉毛猛地锁紧,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仿佛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猛兽。
“‘鹰爪荆棘’?里昂武装?!”他低沉的声音里首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那是极度的警觉与一丝难以置信,“这些藏在废土里的自由武装分子……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聚居地干什么?”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堆积的士兵尸体,最后落在瑟缩在士兵枪口下的七百多名面黄肌瘦的矿奴身上。
这些人,在财团眼中,不过是消耗性的数字,连“劳动力”都算不上,和矿渣没什么区别。
里昂武装冒着暴露的风险,袭击一个矿奴聚居地,就为了这些毫无价值的矿奴?
如果是冲着矿奴来的,为何一个不带走,反而像是单纯的屠杀和破坏?
如果不是……那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一切充斥着说不出的别扭和不协调,巨大的困惑与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在陈量心头悄然弥漫开来,但答案,却被重重迷雾笼罩,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