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柳芸的走动，垂在身侧的麻花辫轻轻晃动，带着皂香味儿的发梢似有似无扫过苏晏清的耳畔。
苏晏清蹙了蹙眉，轻轻侧头避开那缕似有似无的触碰，声音平淡且疏离：
“不必麻烦，我自己来就行。”
柳芸不赞同道：“有门槛呢，不太方便，我帮你……”
话音未落，她就注意到苏家所有的门洞下方，都被打磨的光滑平整。
为了方便轮椅通行，苏家所有的门槛早就拆掉了。
她脸颊倏地绯红，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一僵。
苏晏清自己转动着轮椅朝前挪动一步，避开了她握着轮椅扶手的手，一言不发朝桌边挪过去。
张娇娇小跑到柳芸跟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拉着她娘堆着满脸的甜笑就进了屋。
苏家因为没有分家，一大家子平日里吃饭都在一张大方桌上。
恰好大蛋、二蛋都在镇上上学，还没放假。
算上柳芸母女，十二口人整整齐齐，那张厚重的柏木方桌刚好坐的满满当当。
张娇娇牵着柳芸的手走进去时，眼睛快速扫过饭桌。
朱萸正被赵秀仪揽在怀里坐在主位上，苏晏清的左手边坐着苏怀瑾，右手边空着，唯独这两人身边还有空位。
张娇娇眼睛一亮，松开母亲的手，小跑上前拉开了苏晏清右手边的椅子喊道：
“娘，您坐这儿，我想跟妹妹还有奶奶挨在一起坐。”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就噔噔噔跑到了赵秀仪身旁站着，仰着小脸绽开甜笑：
“奶奶，娇娇可以坐在您旁边吗？”
赵秀仪笑了笑，努力忽略这孩子喊“奶奶”时那股过分甜腻的刻意感。
她伸手轻轻抚过张娇娇的发顶，语气平和：“可以啊，需要奶奶把你抱上椅子吗？”
“娇娇自己能行！”
说完她扒着椅沿，踮着脚笨拙却努力地往上爬，坐下后她还不忘整理一下褶皱的衣角，冲着赵秀仪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赵秀仪笑了笑，视线从张娇娇身上移开，招呼着众人动筷子吃饭。
今天苏家桌上的饭相当丰盛，因为人多，菜都是用搪瓷盆装的。
桌上摆着满满一大盆的红烧肉炖土豆，还有一盆紫皮茄子炒豆角外加一盆新腌的酸菜，香气扑鼻，看得人口水直流。
赵秀仪笑着对怀里的朱萸道：“今天我们小萸儿是大功臣，奶奶给小萸儿多夹点肉肉吃好不好呀？”
说完就取了个大海碗，往朱萸的碗里一个劲儿堆肉，把大海碗堆得冒了尖。
周雅丽瞥见那碗尖尖的肉山，脸色十分难看，却不再敢开口呛声。
只闷头拿起筷子一个劲往三蛋四蛋碗里夹肉吃，嘴里还念叨着：“多吃点！吃饱了才长个！”
苏怀瑾因为屁股疼，跪坐在椅子上吃，桌上的菜全都能够着，所以苏晏清没管他。
这时他旁边的柳芸突然探过身来，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在了苏晏清碗里，嘴边还噙着温软的笑：
“晏清哥，你坐着不太方便，我帮你夹菜吧。”
筷子落在碗沿上的轻响让饭桌一静，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苏晏知两口子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王秀琴抬头露出个淳朴憨厚的笑容，真心实意道：“柳芸妹子，你真是个细心体贴的大好人。”
说完还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苏晏平：“他爹，你说是吧?”
苏晏平就算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实头子，但不代表他脑子不好使，他这会儿也看出了点苗头来。
他用余光瞥了眼柳芸那过分热络的架势，又瞅了瞅浑然不觉挂着一脸憨笑的媳妇，一言难尽地埋头吃饭。
赵秀仪见此情景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投向坐在轮椅上的儿子。
苏晏清不紧不慢放下筷子，筷子在碗沿上磕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笑着对王秀琴道：
“大嫂说的对，柳同志确实很细心，以前建军哥在部队时没少夸她体贴。”
他侧身望向一侧的柳芸，嘴角挂着笑意，眼神却带着淡淡疏离：
“不过我这人糙惯了，不习惯人伺候，况且我只是腿脚不便利，这双手倒还使得上劲。”
说完他就伸出筷子，稳稳夹起一筷子酸菜放进碗里，动作干脆利落。
柳芸唇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她抿抿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一道稚嫩的童声突然打破了尴尬地氛围：
“晏清叔叔你别介意，我妈妈常说当年在部队多亏了您照应我爸爸，她这是想替爸爸谢谢您。”
说完她就转头看向正在捧着碗大快朵颐的朱萸，声音又甜又脆：“小萸妹妹，你说对不对呀？”
被点名的朱萸抬起头，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嘴角还挂着油亮的红烧肉汁。
听见有人喊自己，眨了眨眼，迷茫得回了一句：“啥？”
这副油光满面的呆萌样子逗得周围人都笑了起来，赵秀仪笑着掏出手绢给她擦嘴：“慢点儿吃，又没人和你抢！”
饭桌上凝滞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很快三盆菜全都见了底。
朱萸满足地拍了拍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肚子，仿佛刚才吃下的菜和窝头都掉进了异次元空间。
期间柳芸忍不住盯着朱萸看了不止一次，她暗暗算了一下，这小丫头至少吃掉了三碗冒尖的菜！还有六七个窝头！
她这一顿至少抵得上两个壮劳力的饭量，也不知道这贪吃又邋遢的小怪物是从哪来的……
张娇娇则用余光悄悄偷瞄朱萸的小肚子，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么多东西究竟吃到哪里去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母女俩悄悄交换了个眼神，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疑。
柳芸看着因为埋头苦吃，弄得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饭菜残渣的野丫头，活脱脱一副邋遢没教养的模样。
再看旁边坐的端端正正、吃相优雅、举止斯文秀气的女儿，忍不住暗自得意。
那小野丫头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有她懂事乖巧漂亮的女儿作对比，这一大家子人迟早会嫌弃这个粗野的小东西！！
苏家，有她女儿一个受尽宠爱的乖囡囡便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