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1-18 14:06:05

哄笑声、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没有虫同情他,只有看戏的兴奋和嘲讽。程序走得快得惊虫,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安东尼显然乐见其成,甩掉一个耻辱的婚约,还顺便羞辱了他和那个可怜的雌虫。

林安像个提线木偶,在一片混杂着怜悯、鄙夷和看热闹的目光中,完成了所有仪式。他甚至没看清那位“雷克斯元帅”的样子,只记得一个坐在轮椅上、穿着有些旧的军礼服、戴着覆盖了半张脸的暗银色面具的沉默身影,周身弥漫着一股死寂和生虫勿近的冰冷。

婚礼仓促又简陋。

新“家”是军部分配给退役重伤元帅的居所,空旷、冰冷、缺乏生气,像个高级疗养院,还是最没虫气的那种。

林安站在紧闭的卧室门前,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知道门后是他的“雌君”,帝国曾经的保护神,如今众虫避之不及的残废。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了门。

房间很暗,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轮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他身形依旧挺拔,穿着简单的黑色便服,银色的发丝在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听到开门声,轮椅缓缓转了过来。

那张暗银色的面具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卑微,没有顺从,没有林安预想中的死气沉沉或感激涕零。在那张残破面具的孔洞下,是一双复眼结构的虫族眼眸,深邃、冰冷,仿佛凝结了万载寒冰,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和某种……被彻底践踏过的骄傲。

林安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喉咙发干,手脚冰凉。

空气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鼓起勇气,想开口对他说些什么。

他长在红旗下,一直对保家卫国的战士有深深地敬意,他想告诉他,他也是被迫走到这一步,他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想法……

尚未开口,轮椅上的雌虫似乎是不屑于再看他,操纵轮椅转回去,重新面向漆黑的窗户,只留给林安一个冰冷、拒绝、弥漫着绝望气息的背影。

“出去。”

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力。

他看着那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所有解释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默默地退出了卧室,轻轻带上门。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室内那令虫窒息的冰冷,却也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走廊空旷而安静,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他不仅穿越成了个一无所有的倒霉蛋,还和一只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的雌虫绑定在了一起,以羞辱雌虫的方式!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这日子怎么过……

林安又冷又饿,心里乱成一团麻。那间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死寂得可怕。

第二天,林安很早就醒了,他僵硬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初来乍到,孤立无虫,还和便宜老婆关系那么僵硬。

不行,他得找机会缓和一下关系。

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找到了厨房。出乎意料,厨房里设备齐全,虽然干净得像没虫使用过,但冰箱里居然有一些基础的营养剂和食材,大概是军部定期配送的。

他笨拙地加热了两支最高能量的营养剂——这身体的原主显然也是个不善家务的雄虫,又翻出一点看起来能吃的谷物,熬了一碗勉强算是糊糊的东西。

他端着托盘,再次站在卧室门前,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毫无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拧开门把手。雷克斯依旧维持着昨晚的姿势,仿佛一夜未动,像一尊凝固在轮椅上的雕像。窗外灰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更添几分萧索。

帝国元帅……这如今的样子,很难想象曾经的他是什么样的。

林安把托盘放在旁边的桌上,声音干涩:“……吃点东西吧。”

没有反应。

林安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上前想关心一下他的伤势,想靠近看看对方露出的下颌和脖颈处的皮肤状态。记忆里,重伤的雌虫如果得不到妥善照顾,身体会很快衰败。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轮椅猛地后撤,金属轮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别碰我。”雷克斯的声音比昨晚更冷,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出去。”

林安僵在原地,看着对方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只搭在轮椅扶手上、甲质覆盖却依旧能看出狰狞旧伤的手,心里有些发堵。

接下来的几天,重复着同样的模式。

林安在静的可怕的屋子里,不知道能做些别的什么。于是他尝试做了不同的流食,尝试整理空旷的客厅,尝试在雷克斯偶尔离开卧室去洗漱时,小声地说一句“早上好”或者“需要帮忙吗”。

换来的永远是沉默。

这座房子像一座华丽的坟墓,而雷克斯是躺在棺材里依旧睁着麻木双眼的守卫,拒绝任何活物的靠近。

林安从一开始的期待改变,到现在把送饭当作了他的“工作”。

他觉得雌虫毕竟给他提供了一个吃住无忧的安全环境,否则他自己还不知道如何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活下去,甚至还会遭受安东尼的死亡威胁。

至于雄虫到底应不应该做这个,他不想多考虑,这房子里没有第三只虫,如果什么都不干他有点心里过不去。

不过既然雌虫不领情,那就算了。大家各自安好,他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安分守己的平淡度日。

只是这环境太过安静,生活也过于无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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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林安无聊在清理客厅角落一个积灰的储物柜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盒子摔在地上,盖子弹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不是他预想中的杂物,而是一枚枚闪着冷光的军功勋章。

每一枚都擦拭得铮亮,却被如此随意地丢弃在角落。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一枚星耀勋章,一道阴影就笼罩了他。

雷克斯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门口,轮椅无声无息,那双眼透过面具,盯着他手中的勋章,眼神复杂。

“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

“对不起,我只是不小心……”林安连忙解释,想把勋章放回去。

“放下。”雷克斯声音冷硬,他操纵轮椅上前,一把从林安手中夺过那枚勋章,看也不看,直接扔回盒子里,然后收起了所有。

他的目光扫过林安这些天勉强收拾出一点生气的客厅,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最终,他只是冰冷地重复:“别做多余的事。”

林安心里说他只是太无聊了。但看着他操纵轮椅离开的背影,想到那一盒满满都功勋。第一次,在那片冰冷的绝望和愤怒之下,隐约触摸到了一丝别的什么。

那是一种……被深深埋藏的、连自己都试图否定的痛苦。荣耀被践踏,真心被弃如敝履,连同过去的自己都被一同厌恶着。

他厌恶的,或许不仅仅是安东尼的羞辱和林安的“闯入”,更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

他突然有些想了解他。了解这个被全世界包括他自己都抛弃了的雌虫,曾经是什么样子。

他开始翻看星网上能找到的、关于雷克斯元帅的公开战绩报道——那些被虫津津乐道的传奇战役,那些曾经代表无上荣光的勋章由来。

林安在星网一个的军事历史论坛角落,找到了几段旧影像。

第一段,背景是深邃无垠的星空。巨大的观察窗外,星河流转,庞大的舰队如同沉默的巨兽,在真空中投下威严的剪影。

年轻的雷克斯立于舰桥之上,笔挺的军礼服纤尘不染,肩章与绶带在星辉与仪仗灯光的映照下流转着冷峻的光泽。

他身姿挺拔如松,双眼锐利如鹰,凝视着远方璀璨而未知的星域,带着俯瞰群星的从容气魄。

第二段,是战火纷飞的断壁残垣。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碎石与瓦砾四处飞溅。雷克斯在废墟间疾速穿行,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

他猛然回身举枪射击,修长的身形在腾挪转身间舒展而矫健,手臂稳得不见一丝晃动。砰然巨响中,远处一个敌方目标应声炸裂。

有温热的液体猛地溅上他俊美的脸颊,他只是随手一抹,在那份惊心动魄的俊朗上留下一道肆意而战损的痕迹,非但不显狼狈,反为他平添了几分英姿与飒爽。

还有一段较模糊的,是某次大战胜利后的阅兵式,记录仪偶然捕捉到的镜头:年轻的雷克斯将军还未戴上面具,银发挺拔,军装笔挺,正侧头听着副官说话,唇角牵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眼神锐利如鹰,却带着光。

那锐利的眼神里闪烁着信念与无畏的光芒,与如今双眼中那片死寂的、将一切生机都吞噬殆尽的冰冷,判若云泥。

林安怔在原地,呼吸都放轻了。林安看着光屏上那短暂定格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影像中的雌虫是燎原的烈火,是战场上淬炼出的锋芒,是翱翔于风暴之上、睥睨苍穹的鹰。

那样一个曾经照亮过星空的英雄,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怎么会沦落在这座华丽的坟墓里,独自咀嚼着绝望,连过去的荣光都弃如敝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惋惜涌上林安的喉咙。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轮子摩擦地面的轻微声响。

林安猛地回头,只见雷克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正看着光屏上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

空气瞬间凝固。

雷克斯的面具对着光屏,久久没有动弹。

林安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许久,雷克斯的声音响起,嘶哑得几乎破碎,却不再是单纯的冰冷或愤怒,而是掺杂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深可见骨的疲惫和嘲弄。

“……看这些有什么用?”

他操纵轮椅,缓缓转向林安,双眼透过面具,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审视”着林安。

“就算你了解了这些”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