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碾过地板上照片和玻璃的残骸，发出细微却刺耳的碎裂声，消失在卧室深处。
林安直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他看着自己渗血的手指和空荡荡的客厅，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伤口，是看不见的，深可见骨，并且拒绝任何形式的触碰和靠近。
之后几天，房子重新陷入了更冷的沉默。雷克斯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连客厅都很少再出现。林安准备好的食物和药膏，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直到冷透，凝固。
那种无声的拒绝，比任何斥责都更让虫无力。
林安没有再试图进入卧室，也没有再尝试准备那些草药。他只是沉默地守着这栋房子，守着里面那只将自己囚禁在过去的幽灵。
直到一个深夜。
凄厉的警报声陡然划破了住宅区的宁静，一声接着一声，是最高级别的虫族空袭警报！
林安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心脏瞬间揪紧。战争已经很久没有波及到帝国核心星域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雷克斯的卧室。“雷克斯！警报！是空袭！”
他拧动门把手，门没有锁。冲进去的瞬间，他就发现雷克斯的情况不对。
他没有去抓放在床边的外骨骼支架，而是蜷缩着，身体剧烈地颤抖，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抓着头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困兽般的呜咽。暗银面具歪斜着，露出下方皮肤上狰狞扭曲的烧伤疤痕。
“……不……撤退……命令……能量壁……”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破碎的词语从齿缝间挤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左翼！左翼顶住！……啊——！”
那不是清醒的雷克斯。这是沉溺在噩梦和最惨痛记忆碎片里的残魂。空袭警报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理智的牢笼，放出了里面被囚禁的恶魔。
窗外，远处已经传来了爆炸的轰鸣和能量光束划过天际的刺耳声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雷克斯！”林安扑过去，试图按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醒醒！是警报！我们需要去避难所！”
他的手刚碰到对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甩开！雷克斯的力量大得惊虫，林安整个人被掼倒在地，后背狠狠撞在柜角，疼得他眼前发黑。
“滚开！异龙群！规避！！”雷克斯朝着空无一物的墙角咆哮，眼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狂乱的血丝和毁灭性的恐惧，“……护住能源核心！……弃舰……不……不能弃……”
他又猛地抱住头，身体蜷缩得更紧，像是要承受无数看不见的攻击，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
林安忍着剧痛爬起来，看着眼前彻底崩溃的雌虫，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不再试图去强行唤醒他。外面的爆炸声越来越密集，整栋房子都在轻微震动。
他咬咬牙，目光扫过房间，突然落在墙角那套蒙尘的、看起来复杂无比的军用外骨骼支架上。那是雷克斯重伤后，军部根据他的身体数据特制的，但他几乎从未使用过。
林安冲过去，凭借着自己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属于这个世界的零星记忆和人类的本能，手忙脚乱地试图将那套沉重的金属支架拖过来。支架冰冷沉重，结构复杂，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正确佩戴。
“该死的！这玩意儿怎么弄！”他急得满头大汗，试图将颤抖不止的雷克斯扶起来，将支架往他身上套。
雷克斯在他怀里挣扎，力大无穷，破碎的嘶吼和痛苦的呓语不断冲击着林安的耳膜。
“……坐标7-Alpha……请求炮火覆盖……覆盖啊！！”
“……太多了……救……救他们……”
“……我的错……都是我的……”
冰冷的金属部件磕碰着，林安的手指被划破，鲜血染在了暗色的支架上。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连拖带拽，凭着蛮力将几个主要卡扣胡乱地扣在雷克斯颤抖的身体上。
就在最后一个卡扣勉强合上的瞬间，支架上的指示灯猛地亮起幽蓝的光，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开始自动适配。
几乎同时，窗外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极近处响起！巨大的冲击波瞬间掀翻了屋顶，碎裂的金属和建材如雨点般砸落！
“小心！”林安几乎想也没想，猛地扑到雷克斯身上，用自己相对瘦小的雄虫身体死死护住他的头和胸口。
重物砸落在他背上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喉咙里涌上腥甜。灰尘和硝烟味呛得他无法呼吸。
被他护在身下的雷克斯，身体猛地一僵。
外骨骼支架发出更大的嗡鸣，幽蓝光芒稳定下来，支撑住了大部分砸落的重量。细小的灰尘和碎屑落在林安汗湿的脖颈上。
爆炸的余波过去，短暂的死寂。
只有远处依旧传来的轰鸣和警报声，以及近在咫尺的、两个虫族交叠在一起的、剧烈的心跳和喘息。
林安感觉到身下的身体不再颤抖。
他艰难地抬起头，对上了雷克斯的双眼。
面具还在，但那双眼睛里的狂乱和空洞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某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幽蓝的外骨骼光芒映在面具冰冷的表面上，微微闪烁。
林安的手臂还紧紧环着他的肩膀，维持着保护的姿态。温热的、属于雄虫的血液，从林安被划破的手指滴落，蹭在了雷克斯冰冷的外骨骼和颈侧的皮肤上。
触目惊心。
雷克斯的眼睛缓缓眨动了一下，视线从林安惨白的、沾满灰尘汗水的脸，移到自己颈侧那抹温热粘稠的鲜红，再移到上方为他们撑起一片空间的、嗡鸣作响的外骨骼支架。
林安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样，声音却嘶哑得发不出来。
短暂的、凝固般的对视后，雷克斯嘶哑破碎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不确定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仿佛刚从深水里挣扎出来的恍惚：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