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解除的长鸣音拖得悠长,穿透避难所厚重的金属门,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外面的爆炸声和轰鸣终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偶尔夹杂着远处传来的零星哭喊和救援飞行器的嗡鸣。
应急灯苍白的光线下,尘埃缓缓浮动。
林安试着动了一下,后背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另一边,雷克斯似乎从某种沉重的思绪里挣脱出来。目光转向他,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停留片刻。他沉默地伸出手,重新将那只沉重的外骨骼支架拖近,冰冷的金属部件发出磕碰的轻响。
幽蓝的指示灯再次亮起,嗡鸣声低低回荡在狭小空间里。外骨骼支撑着他,让他能够站起身。
他走到避难所角落一个嵌壁式的应急物资柜前,用权限打开了它,从里面取出基础的医疗包和两瓶纯净水。
他操纵外骨骼回到林安面前,将东西放下。金属手指有些笨拙地打开医疗包,拿出消毒喷雾和绷带,递向林安。
林安愣了一下,看着他递来的东西,又抬头看向那张冰冷的暗银面具。
“……后背,”雷克斯的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冻伤般的寒冷,而是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生硬,“你自己能处理?”
林安摇摇头,后背的伤他自己根本够不到。
雷克斯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林安被汗水血污浸透的后背衣物,停顿了几秒。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在林安面前蹲了下来——外骨骼发出承重的细微声响,使得这个动作看起来有些艰难却稳如磐石。
冰冷的、覆盖着部分甲质和金属的手指,带着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迟疑,碰触到林安后背破损的衣料。
林安身体瞬间绷紧,那手指顿了一下,随即更稳地用力,嘶啦一声,将黏在伤口上的布料小心地撕开。冰冷的消毒喷雾接触到翻卷的伤口,刺痛让林安猛地缩紧了肩膀,倒吸凉气。
“忍一下。”雷克斯的声音低低地从身后传来,没有任何情绪,却奇异地让林安咬紧了牙关,不再动弹。
接下来的过程沉默而高效。清理伤口,上药,包扎。那双曾经操纵战舰、此刻却有些笨拙地拿着绷带的手,动作出乎意料地精准而小心,尽量避免给他增加额外的痛苦。
林安低着头,看着地上两虫被应急灯拉长的、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感受着背后那算不上温柔却异常认真的处理,鼻腔里是消毒水和自己血液的味道,混合着雷克斯身上那种冷冽的、带着淡淡硝烟的气息。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口慢慢胀开。
包扎完毕,雷克斯将剩余的东西收回医疗包,递给他一瓶水,然后操纵外骨骼,重新靠墙坐下,似乎耗尽了力气,双眼闭上,面具在苍白灯光下显得格外沉寂。
林安小口喝着水,滋润着干得发痛的喉咙。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虫微弱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久到林安以为他睡着了,雷克斯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乎融入阴影里。
“……那枚戒指。”
林安猛地抬头。
雷克斯依旧闭着眼,面具对着天花板,仿佛在对着虚空说话。
“是我用第一次独立指挥战役后,击毁的王虫核心碎片……熔铸的。”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设计了很久……蠢得要命。”
最后四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裹挟着太多被碾碎过的、早已冷却的东西。
林安握着水瓶的手指收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那不仅仅是一枚昂贵的戒指。那是少年时最赤诚的心意和荣光,被亲手锻造,又被捏的粉碎。
雷克斯没有再说话。他仿佛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件事,随口一提,随即又重新沉入了那片无虫能触及的沉默深渊。
避难所的门最终被外部救援力量打开。刺目的自然光照进来,晃得林安睁不开眼。救援的军雌们看到里面的雷克斯和林安,尤其是雷克斯身上那套明显使用过的外骨骼时,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和敬畏。
他们被护送出来。外面的世界满目疮痍,他们所在的街区受损严重,他们的房子更是半边成了废墟。
站在断壁残垣前,看着曾经勉强称之为“家”的地方露出破败的内里,林安有些茫然。
一名穿着军官制服的雌虫快步上前,向雷克斯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元帅!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医疗队马上就到,请您和您的…雄主…移步临时安置点。”
雷克斯的目光扫过那片废墟,最后落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林安身上,停顿了片刻。
他没有回应军官的话,而是操纵外骨骼,转向林安,嘶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
“走了。”
他说。然后,率先朝着救援飞行器停靠的方向行去。
林安看着那道被外骨骼支撑着、却依旧挺直、在废墟中稳步前行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片破败的“家”,最终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阳光有些刺眼,脚下的碎石硌得虫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