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中学的生活对于高途而言,游刃有余。课业对他构不成压力,人际交往更是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强项。但他所有的课余精力,几乎都投入了对沈文琅的“研究”之中。
他不动声色地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信息。比如,他会“偶然”听到沈文琅和个别能说得上话的Beta同学(沈文琅似乎对Beta的容忍度稍高)讨论古典乐,提及偏爱巴赫的严谨与赋格;他会“恰巧”在学生会办公室外,听到沈文琅对某个活动策划方案提出尖锐却一针见血的批评,显示出其超高的逻辑标准和审美品味;他甚至通过观察沈文琅丢弃的(非常少的)垃圾,发现了他对某个特定品牌无糖黑巧克力的偏好。
拼图渐渐完整。沈文琅,一个智商超群、追求极致、厌恶冗余社交、尤其排斥带有任何目的性接近的Omega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Alpha。
“Beta……”高途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做出了决定。Omega的身份在沈文琅那里是原罪,而Alpha则可能引发不必要的竞争意识。唯有Beta,这个在沈文琅看来或许最“安全”、最“无趣”的性别,才有可能打破他坚固的第一道防线。高明从小对他进行的体能和意志训练,加上他自身极佳的控制力,暂时收敛起那若有若无的、清甜的信息素,伪装成一个气质干净、家境普通的Beta,并非难事。
时机选择在一次午后的图书馆。他知道沈文琅每周这个时间会固定出现在图书馆顶楼最靠窗、最安静的那个位置。
高途抱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算准时间,走向那个区域。果然,沈文琅独自坐在那里,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却丝毫融化不了他眉宇间的冷冽。他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外文原著,侧脸线条如同冰雕。
高途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期待,走了过去。他没有选择撞到对方或者掉落书本这种烂俗桥段,而是在沈文琅旁边的空位轻轻坐下,隔着一个座位。
沈文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高途没有立刻打扰,只是安静地翻开自己的书,但注意力完全在身旁的人身上。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用不大却足够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唤道:“沈……沈文琅同学?”
沈文琅翻书的修长手指一顿,终于抬眸,那双深邃的眼眸冷冷地扫过来,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审视。“有事?”声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样,没有温度。
高途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又带着点局促不安。“我……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他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腕间那根陈旧的红绳,“大概十年前,在一個下小雨的下午,在一个叫‘高家小馆’的小饭店里……你迷路了,我……我请你吃了馄饨和红烧肉……你还送了我一枚戒指……”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沈文琅的反应。他看到沈文琅冰冷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目光在他手腕的红绳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他的脸上,那锐利的审视中,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小兔子?”沈文琅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高途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语调变化。
高途心中一定,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个混合着惊喜和怀念的、有些脆弱的笑容:“你还记得我……我叫高途。但是……但是我更喜欢你叫我小兔子。”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堪,“那时候……家里条件还好。后来……后来家里出了些变故,餐馆……没了。现在,我是作为特招的贫困生入学的。”
他半真半假地陈述着,眼神里充满了“家道中落”后的落寞与强撑的坚强,将一个努力维持尊严却又忍不住对故人流露一丝依赖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他没有提供太多细节,留给对方足够的想象空间,而贫困生的身份,完美解释了他为何收敛锋芒,伪装成Beta——为了减少麻烦,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自尊。
沈文琅沉默了。他看着高途,看着那双清澈眼睛里此刻氤氲的、仿佛一碰即碎的水光,看着那根与他记忆中一般无二的红绳,童年那个雨下午的短暂温暖、那份纯粹的善意、以及“小兔子”灿烂无邪的笑容,瞬间冲破了这些年他筑起的心防。
他没有去调查,也没有深入追问细节。对于这个冰冷世界里仅存的一点温暖记忆,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逻辑和疑点在这一刻,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压过。
“……嗯。”沈文琅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这段过往。他看着高途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衬衫(其实是高途故意找出来的旧款),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现在住哪里?”他的语气依旧生硬,听不出太多关心,但高途知道,鱼儿上钩了。
“学校宿舍。”高途轻声回答,带着点认命的平静。
沈文琅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本,但高途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对自己似乎减弱了那么一丝丝。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高途才真正体会到沈文琅那“货不对板”的关心方式。
沈文琅确实记住了他,并且似乎将他划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但他表达关心的方式,堪称灾难。
比如,他会看到高途午餐只打了最便宜的素菜,然后面无表情地把自己餐盘里几乎没动过的、昂贵的牛排直接拨到高途盘子里,冷冰冰地说:“难吃,倒了浪费。”完全不顾及周围人惊愕的目光和高途可能产生的尴尬。
他会发现高途用的笔是最普通的那种,第二天就扔给他一支限量版的铂金钢笔,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旧的该扔了,这个顺手。”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多余的物品。
他甚至会在高途一次体育课跑完步有些气喘时,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他那张毒舌的嘴“关心”道:“体力这么差?Beta的身体素质也不该如此不堪。建议你制定系统的体能训练计划,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份,虽然对你来说可能难度过高。”
每一次,高途都努力维持着“感激又带着点自卑”的表情,心里却哭笑不得,甚至有点心疼。他隐约知道一些沈家当年的惨剧——沈文琅的父亲枪杀了出轨的Omega情人然后自杀。那件事显然给年幼的沈文琅造成了巨大的创伤,让他彻底封闭了情感的正常表达通道。他或许是想对“小兔子”好,但他学会的,只有这种笨拙的、带着刺的、近乎施舍的方式。
高途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谎言,享受着沈文琅这种别别扭扭的“特殊对待”。他知道沈文琅在试图靠近,尽管方式如此怪异。而他,则在这张自己精心编织的网中,一边扮演着惹人怜惜的小白花,一边耐心地等待着,等待这只因为创伤而无法正确表达爱意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步步落入更深的温柔陷阱。
他看着沈文琅递过来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接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对方微凉的皮肤,垂下眼,轻声说:“谢谢……文琅哥哥。”
沈文琅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只是“嗯”了一声,转身走开,耳根却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高途摩挲着光滑的笔身,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转瞬即逝,又变回了那个安静、懂事、需要被保护的“贫困Beta生”。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而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