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体……”他喃喃道,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这身体……很熟悉,但……是谁的?”这种熟悉感深入骨髓,带着一种令他心悸的温暖与刺痛交织的矛盾感。
围在床边的几人交换了一个极其短暂而隐晦的眼神。程霜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丝娇嗔与难过,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师兄你真是伤糊涂了,这当然是你自己的身体啊!”
“不,不是……”谢沉璧有些烦躁地试图抽出手,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程霜,扫过几位长老,最后死死盯住师尊清虚子,一种强烈到窒息的缺失感让他脱口而出:
“师尊……是不是……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我感觉……我感觉师门应该还有一个人!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问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没来由的酸楚和急切涌上眼眶,甚至带出了一丝泪意。他无法记起任何具体的形象或名字,只有一种刻骨铭心的“存在过”的感觉。
清虚子的脸色微微一凝,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随即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甚至微微蹙起了眉:“还有一个人?沉璧,你在说谁?为师座下,从来只有你和程霜两名亲传。宗门之内,与你亲近的同门皆在于此。你可是神魂受损,产生了幻忆?”
“从未……有过?”谢沉璧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得透明。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一旁的程霜,带着最后的希冀和追问。只见程霜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挣扎和不忍,但当她接触到谢沉璧的目光时,却又立刻像受惊般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在场的师尊和几位长老,最终,那一点点欲言又止的冲动仿佛被无形的压力碾碎,只剩下彻底的沉默和闪躲。
“师兄,你……”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你是不是伤到神魂了?真的没有别人了……”
周围的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也纷纷开口,七嘴八舌,众口一词:
“大师兄,你真的记错了。”
“对啊,没别人了。”
“定是那贼子法器的邪力震荡了神魂,产生的幻象。”
“师兄你好生休养,别多想了。”
传功长老郁仪君语气温和地补充道:“沉璧,你如今神魂不稳,易生幻念,凝神静气方是首要。”
巡察长老司辰也点头附和:“宗门内外皆已巡查完毕,并无异常。”
护阵长老御时者虽未开口,但那沉稳的目光也似乎带着同样的意味。而最为神秘的司祭长老,此刻并未在场。
所有人都众口一词——没有那一个人。从来没有。
巨大的恐慌和孤立无援感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谢沉璧。
他仿佛站在一个无尽的悬崖边,脚下是虚假的平地,所有人都告诉他世界就是如此,可他分明感觉到脚下空无一物,那具身体带来的撕裂感是如此真实!那份缺失感带来的心悸和空洞是如此尖锐。
还有……
那个梦!
那个夜夜来临的梦!虚无宇宙中,那具庞大的、长着和他一样脸的、冰冷的尸体!
为什么会长着他的脸?如果他死了,为什么还会活着?如果他没死,那具尸体又是什么?那个被所有人否认的“他”,到底是谁?又去哪儿了?
难道……那具尸体……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钻入谢沉璧的脑海,让他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看着周围那些充满“关切”的脸庞,第一次感到如此深的寒意和恐惧。他们编织了一个完美的故事,抹去了一个人的存在,却抹不掉他身体和灵魂的感知。
师尊座下一直都只有我和小师妹?
不。
绝不是!
他丢失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弄丢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而这一切,都与那场轮回殿的“意外”,与他夜夜所见的宇宙尸骸,息息相关。
混乱的思绪疯狂转动,试图抓住任何一丝线索。仇敌……目标是轮回盘……
“轮回盘……”他眼神涣散,喃喃自语,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对了……轮回盘……那人的目标是轮回盘……轮回盘呢?轮回盘怎么样了?!”
他猛地激动起来,不顾浑身撕裂般的剧痛和虚弱,强行就要挣扎下床,“我要去看!我要去看轮回盘!”
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真相就在轮回殿!
“胡闹!”师尊清虚子一声低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按回床上。“你伤势未愈,岂能妄动!”
刑罚长老也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沉璧,你冷静点!轮回盘乃宗门圣物,由我等守护,自然安然无恙,那贼子并未得逞。”
“是啊,师兄,”程霜也连忙安抚,眼中含泪,“你先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师尊自然会带你去查看的,现在不急在这一时啊。”
传功长老语气温和却带着同样的阻止意味:“当务之急是稳固你的神魂,祛除邪力影响。轮回盘就在那里,跑不了。”
他们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深沉的眼神。
谢沉璧被强行按回床上,浑身脱力,胸口剧烈起伏,只能死死咬着牙。他们的阻拦如此一致,如此急切,反而更像是一种掩饰!
安然无恙?他真的……未能得逞吗?
那股萦绕不散的心悸和空茫,还有这具诡异的身躯,都在无声地反驳着。
他绝望地闭上眼,黑暗中,那具宇宙深空中庞大的、长着他脸的尸体,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一次,它静静地悬浮着,双眼紧闭,面容安详却死寂,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个被彻底掩埋的、残酷的真相。
巨大的恐惧和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