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欧阳府邸坐落于汴京文人雅士聚集的清河坊，朱门黛瓦，庭院深深。暮色四合之际，门前已是车马络绎，灯火通明。
程旭站在那气派的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他身上穿着用那五十两银子购置的一套崭新青色儒衫，虽非绫罗绸缎，却也浆洗得干净挺括，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连日来的充足饮食和专注于“事业”带来的充实感，让他洗去了几分落魄，更显俊朗。只是那眼底时而闪过与现代人格格不入的灵动与狡黠，让他与周遭那些或拘谨、或狂放的文人墨客相比，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游离感”。
宇烟蓉（宇容）早已在门前等候，见他到来，迎上前两步。
“程兄。”
“宇兄。”程旭拱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卑微，也不露张狂。
【场面不小啊……这欧阳太傅，看来在清流中威望很高。”* 他一边跟随宇烟蓉入内，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这排场，这氛围……妥妥的高级知识分子沙龙啊。”
宇烟蓉听着他这番心声，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这家伙，明明心里紧张或者吐槽，面上倒是能绷得住。”
府内轩敞开阔，水榭回廊点缀其间。已是华灯初上，宾客云集，多是身着儒衫的士子，也不乏一些衣着华贵、气度雍容之人，想必是受邀而来的商家或世家代表。
宇烟蓉的出现，引得不少目光注视过来。她今日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虽刻意低调，但那通身的气派却是遮掩不住的。不少人认出了这位近来在京中颇具才名的“宇容”公子，纷纷上前见礼。
而当他们看到宇烟蓉身旁的程旭时，眼中不免流露出几分探究与讶异。此人面生得紧，且衣着普通，为何能得太傅千金闺蜜（他们以为宇容是欧阳丹丹的朋友）的亲自引领，对其身份更是猜测纷纷。
程旭能感觉到那些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但他并未露怯。
*【就当是参加一场大型学术交流会外加产品推介会好了。”
他跟在宇烟蓉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心中却在快速评估：
*【那个胖胖的，笑得跟弥勒佛似的，估计是哪个钱庄的老板……”
【那边几个聚在一起的，看打扮像是其他世家的子弟……”*
宇烟蓉将他引至一处相对安静的席位坐下。
“程兄稍坐，文会稍后便开始。”**
程旭点头致谢。
很快，宾客大致到齐。欧阳太傅虽是女帝闺蜜欧阳丹丹的父亲，但身为清流领袖，平日与韩不群一派并非泾渭分明，有时也会邀请一些对方阵营中不那么激进的官员或子弟，以示交流。
主持文会的正是欧阳丹丹本人。她一身鹅黄衣裙，明艳活泼，行动间自带一股飒爽之气。
“诸位才俊，今日文会，以文会友，不拘一格。”欧阳丹丹声音清脆，“恰逢春日，万物复苏，不若便以此为题，诗词歌赋，对联文章，皆可畅所欲言！”**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迫不及待地站出来，或吟诵旧作，或即兴赋诗，气氛逐渐热烈。
程旭安静地坐着，偶尔与身旁的宇烟蓉低声交谈几句，大多时候只是静静聆听，偶尔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嗯……这首诗辞藻华丽，但意境稍显空洞……”*
【这个对子嘛……工整是工整，就是少了点灵气……”*
他这些评判的心声，一字不落地被宇烟蓉听了去。
她发现，程旭的点评往往一针见血，虽言语（心声）直白甚至略带调侃，却总能切中要害。
宇烟蓉心中暗忖：【*他所思所想，虽有时用语奇特，但见解往往独到。】
期间，也有几人注意到宇烟蓉对程旭的另眼相看，便存了试探之心。
一位身着蓝衫的士子上前，对着程旭这边拱了拱手：“这位兄台面生，不知高姓大名？今日文会，何不一展才华，让我等也开开眼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程旭抬眼看去，认得此人似乎是韩党外围一个官员的子侄。
【来找茬的？”*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在下程旭，见过这位兄台。”
那蓝衫士子笑道：“原来是程兄。久仰大名。”这话说得言不由衷，谁都听得出来。“听闻程兄日前在天香楼文采飞扬，不知今日可否再让我等领教一番？”**
周围安静下来，不少人都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望过来。
宇烟蓉微微蹙眉，正欲开口替程旭挡下，却感觉到程旭轻轻碰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必。
程旭站起身，还了一礼：“兄台谬赞，愧不敢当。在下才疏学浅，只是前来学习观摩而已。”**
【激将法？太低级了。”*
那蓝衫士子见程旭退缩（他以为），更是得意：“程兄何必过谦？莫非是瞧不上我等，不屑于出手？”**
这话就有些咄咄逼人了。
宇烟蓉看向程旭，只见他神色从容，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既然兄台盛情相邀，”程旭缓缓开口，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得清楚。
“既然兄台执意相邀，那在下便献丑了。”**
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庭院中初绽的春花，以及那假山流水，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没有选择锋芒毕露的诗词，而是开口道：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
他顿了顿，感受到周围瞬间凝聚的注意力，包括宇烟蓉那带着一丝担忧和期待的目光。
他微微一笑，朗声续道： “……不如你。”**
全场静默了一瞬。
随即，不少人反应过来，发出低低的惊叹和笑声。
这转折，着实巧妙！前半句极尽渲染春色之美，后半句却陡然收束，以“不如你”三字，将所有的赞美与情感都倾注在了这简洁的收尾中，带着一种含蓄而又大胆的风流意趣。
既应了春景，又暗含了对在场所有人的赞誉，巧妙化解了对方的刁难，又不失风度。
那蓝衫士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宇烟蓉眼中闪过激赏之色。她原本还担心程旭会因压力而发挥失常，没想到他竟以如此巧思应对。
那蓝衫士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退了下去。
【搞定！小样儿，跟哥玩文字游戏？”* 程旭心中得意，【论玩梗，你们还差得远呢！”*
宇烟蓉听着他这得意的心声，再看看他那努力维持淡然的表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连忙端起茶杯掩饰。
程旭坐下，感受到宇烟蓉投来的赞许目光，对她眨了眨眼。
*【搞定！小样儿，跟哥玩文字陷阱？”
宇烟蓉：（心声带着笑意）【*这家伙……还真是……”】
欧阳丹丹也拍手笑道：“好一个‘不如你’！程公子此句，清新脱俗，情意真挚，妙！”**
经过这个小插曲，程旭算是在这汴京的上层文圈子里，正式留下了名字。
接下来的环节，程旭并未再主动出头，但他适才的表现，已足以让许多人记住了“程旭”这个名字。
文会间隙，宇烟蓉寻了个机会，低声对程旭道：“程兄方才那句，看似简单，实则韵味无穷，想必已在诸位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程旭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他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取出了几块用干净油纸单独包裹好的香皂。
“宇兄，各位，”他声音平和，“此物名为‘玉润皂’，乃是在下近日琢磨出的清洁小物，去污留香，尚算好用。今日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赠予诸位品鉴。”**
他将香皂分发给就近的几位，包括欧阳丹丹，以及几位看起来颇有身份的商家。
“此物用法简便，沾水揉搓即可……”**
他简单地演示了一下。
起初，众人只是出于礼貌接过。但当他们亲眼看到那细腻丰富的泡沫，亲身感受到洗后皮肤的洁净与舒爽，尤其是那几位平日里注重仪容的夫人和小姐，试用后更是惊喜交加。
这个时代，即便是贵族，清洁手段也有限，皂角、澡豆已是上品，但其效果与这“玉润皂”相比，高下立判。
一位受邀而来的“宝香斋”的东家，姓钱，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他反复看着手中那块微黄的皂体，又闻了闻。
“程公子，”钱东家开口，语气中带着商人特有的审慎与兴趣。
“此物……确实神奇。”他看向程旭，“不知程公子制作此物，耗费几何？产量如何？”**
程旭心中一凛，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他早已打好腹稿，此刻侃侃而谈，既说明了制作的复杂与材料的难得，又暗示了其潜在的巨大价值和独特性。
钱东家眼中精光闪烁，显然意识到了其中的商机。
【来了！重点来了！”*
“钱东家慧眼，”程旭不卑不亢，“此物乃在下反复试验所得，工序繁琐，目前产量确实有限……”**
他故意留有余地。
很快，又有几位商家围了过来，询问细节。
程旭从容应对，言语间既不夸大其词，又能精准地突出产品的优势。
宇烟蓉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中波澜起伏。
【他不仅有过人才思，更有务实之能和……一种奇特的自信。”*
他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变得格外锐利，带着审视与算计，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知道，那是属于五大世家的人。程旭的出现和他的“发明”，显然已经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
她看到程家旁系的一个子弟，程虎，正冷冷地盯着程旭，眼神不善。
程旭自然也感觉到了那些不友好的视线。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他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与几位感兴趣的商家交换了名帖，约定日后详谈。
整个过程中，程旭表现出的从容、机智以及对产品（香皂）的理解和阐述，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落魄秀才应有的范畴。
宇烟蓉越发肯定，这个程旭，身上藏着大秘密！
而她，将是唯一能窥探到这个秘密的人！
文会渐近尾声，宾主尽欢（至少表面上是）。不少人离去时，都会特意看程旭一眼，或点头致意，或若有所思。
程旭知道，他成功了。不仅仅是在文会上扬了名，更重要的是，他为香皂打开了一条通往高端市场的通路！
“程兄，”宇烟蓉在人群散去大半后，走到程旭身边。
“恭喜程兄，今日之后，程旭之名，当在汴京士林与商界，同时掷地有声！
他与宇烟蓉并肩走出欧阳府。
夜色已深，星河寥廓。
“今日多谢宇兄引荐。”程旭诚恳地道谢。
“程兄客气，”宇烟蓉看着他，夜色中她的眼眸格外明亮。
“程兄大才，今日方见冰山一角。”**
程旭笑了笑：“若无宇兄相助，在下此刻恐怕仍在破庙中与饥寒为伴。”**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宇烟蓉，认真地说道：“若非宇兄赏识，在下恐怕空有想法，也难以施展。”**
【这可是真心话。”*
宇烟蓉能“听”到他此刻心中的感激是真实的。
她心中微微一动。
【或许……可以再多告诉他一些事情？”*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程兄接下来有何打算？”她问道。
程旭目光投向远方汴京城的点点灯火。
“先找个固定的住处，把这小作坊稳定下来。”** 他看着宇烟蓉，“宇兄的恩情，程旭铭记于心。来日方长，定当回报。”**
宇烟蓉摇了摇头：“程兄言重了。你我相交，贵在知心。何谈回报？”**
程旭看着眼前这位“贵公子”，心中感慨。
*【这个人情，欠大了。不过……感觉不坏。”
两人在欧阳府门外分别。
程旭怀揣着好几份意向性的合作约定，以及那些商家预付的部分定金，脚步轻快地朝着自己在西市新租下的那个带小院的两间屋子走去——那是他用香皂预售的定金租下的，总算告别了那四处漏风的破庙。
他踌躇满志。
【第一步，站稳脚跟，达成！”*
然而，就在程旭以为一切步入正轨之时，阴影中的毒蛇，已然露出了獠牙。
韩府，书房。
韩不群听完下属的汇报，手指轻轻敲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父亲，”韩道站在下首，愤愤不平，“那小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真让他攀上了欧阳府的关系！今日文会之后，他的名声怕是更要上一层楼了。”**
韩不群眼皮都未抬一下。
“一个无根无底的穷秀才，掀不起什么大浪。”**
“可是父亲，”韩道急道，“他现在搞的那个什么‘玉润皂’，连宝香斋的钱胖子都动了心！若是让他成了气候……”**
“慌什么。”韩不群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那个东西，确实有些门道。”他缓缓说道，“若是真让他做大了，难免会影响我们旗下那些脂粉铺子和澡豆行的生意！”**
韩不群放下手中的茶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看了一眼韩道。
“他越是得意，摔得就越重。”**
“您的意思是……”**
“他不是在收那些乱七八糟的草木灰和秸秆吗？”韩不群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去，找几个人，‘帮帮’他。”**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其中的寒意却让韩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儿子明白了！”韩道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他不是需要地方吗？不是需要人手吗？我们就‘帮’他一把。”**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盯紧他，还有……他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宇容’……”**
韩道立刻躬身：“是！儿子这就去安排！”
夜色浓郁，掩盖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程旭还不知道，一张针对他的大网，正在悄然编织。他今日在文会上的风光，已然成为了某些人眼中的钉子。
而此刻，皇宫之中。
宇烟蓉站在寝宫的窗前，望着西市的方向。
她能“听”到程旭的心声已经变得微弱，直至消失——他超出了她能感知的范围。
但她知道，程旭此刻定然踌躇满志，筹划着未来的发展。
她回想起程旭在文会上应对挑衅时的从容，介绍香皂时的条理清晰……
【他绝非池中之物……”*
她必须加快步伐了。
不仅要借助程旭的才智和技术，更要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
程旭，就是她选中的第一块基石！
然而，她同样能感觉到，围绕在程旭周围的暗流，正在加剧。
“冷含。”她轻声唤道。
“陛下。”冷含如同影子般出现。
“加派人手，务必保证程旭的安全，以及……他那小作坊的正常运作。”**
“是。”冷含领命，随即又道：“陛下，凤凰卫收到密报，韩道那边，似乎有所动作。”**
宇烟蓉眸光一冷。
【他们果然按捺不住了。”*
她对冷含吩咐了几句。
“去吧。”
冷含躬身退下。
宇烟蓉独自立于窗前，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但她心中，却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而这火焰，最初是由那个名叫程旭的穷书生点燃的。
她期待着，这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