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的、刺骨的冰冷,如同亿万根钢针,穿透皮肤,扎进骨髓,将每一丝热量、每一缕意识都狠狠攫走。黑暗是粘稠的、沉重的,像凝固的沥青,包裹着下沉的身体。水流狂暴地撕扯着,在狭窄、坚硬的金属管道中发出沉闷的咆哮。身体像一片枯叶,被无形的巨力抛掷、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窒息感如同收紧的铁箍,勒住了喉咙,挤压着肺里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在黑暗冰冷的下水道里?
像垃圾一样被冲走?
苏晴……王坤……周教授……林晚……他们的血,就白流了吗?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挣扎,在陈铭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深处猛地炸开!
“呃……咕噜噜……”
他猛地张开嘴,冰冷腥臭的污水瞬间灌入!剧烈的呛咳反而带来了短暂的清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虚弱!他拼命地蹬动双腿,挥舞着双臂,试图在狂暴的水流中找到一丝向上的浮力!
“哗啦——!”
身体猛地被抛出了狭窄的管道口!前方豁然开朗,但水流依旧湍急!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腐臭味涌入鼻腔!陈铭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视线模糊不清,只能感觉到自己被裹挟在一条更宽阔、但同样黑暗污浊的地下河道里,朝着未知的方向奔流!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的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些。前方隐约传来哗哗的水声,似乎有落差。陈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水流边缘一处凸起的、长满滑腻苔藓的混凝土墩子挣扎着游去!冰冷的河水如同铅块般沉重,每一次划水都耗尽全身的力气。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湿滑冰冷的混凝土!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抠住缝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沉重的、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拖离了冰冷的水流,瘫倒在冰冷坚硬、散发着恶臭的河岸边缘。
黑暗,潮湿,死寂。只有远处水流跌落的声音和自己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陈铭瘫在冰冷的污泥里,一动不动。身体的剧痛如同海啸般重新席卷而来——肋骨可能断了几根,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左小腿的枪伤被污水浸泡,火辣辣地灼烧着,麻木感中带着钻心的刺痛;后背、手臂、脸颊上布满了在管道中刮擦碰撞的新伤,火辣辣地疼;喉咙和肺部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更可怕的是精神的透支。大脑深处那股电流嗡鸣虽然减弱,却如同附骨之蛆,伴随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镜厅里的一切——秦岳明那张儒雅面具下的狰狞、巨大全息影像中苏晴沉睡的脸、那些冰冷的“清洁工”、球形空间的崩塌、还有最后时刻看到的……苏晴睫毛那细微到几乎无法确认的颤动——如同无数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混乱不堪的意识。
“钥匙”……第0号实验体……亲生母亲……遗忘血清……篡改的记忆……
这些冰冷残酷的真相,比身体的伤痛更加致命。他蜷缩在冰冷的污泥中,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垃圾,意识在剧痛、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一点点滑向黑暗的边缘。
不能睡……不能睡在这里……会被冲走……或者被找到……
他挣扎着,用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颤抖着摸索着身上。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裤兜……裤兜里……
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的小东西。
是那枚沉寂的“黑曜石”密钥!还有沈翊给他的那个伪装成钥匙扣的木马发射器!它们还在!苏晴用生命换来的东西,他拼死带出来了!
一丝微弱的光亮,如同风中残烛,在绝望的深渊中摇曳起来。他死死攥住那枚冰冷的密钥,仿佛那是连接着苏晴、连接着真相的唯一绳索。
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沈翊!必须……救苏晴!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残破的意志。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来,但身体如同散了架,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再次重重跌倒在污泥里。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瞬间——
“嗡……”
掌心紧贴着的“黑曜石”密钥,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震动了一下!那感觉,就像一颗沉寂已久的心脏,在冰冷的尸骸中,极其艰难地、挣扎着搏动了一次!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暖意的能量脉冲,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极其缓慢地从密钥内部渗透出来,顺着陈铭冰冷的掌心,流入他几乎冻僵的手臂,然后……朝着他大脑深处那片被剧痛和混乱占据的区域,小心翼翼地蔓延过去……
这股能量脉冲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和“修复”特性。它不像之前那种引发精神风暴的狂暴电流,反而像一只温柔的手,小心翼翼地抚平着那些被撕裂的神经突触,缓解着那深入骨髓的剧痛。
大脑深处的嗡鸣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减弱了许多!那撕裂般的剧痛也随之缓解,虽然并未消失,但变得可以忍受了!一股强烈的、如同久旱逢甘霖般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陈铭的意识,但这疲惫不再伴随着濒死的绝望,而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这……这是怎么回事?密钥……在……治疗我?
陈铭的意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清醒了一丝。他艰难地抬起手,借着从遥远下水道入口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似乎天快亮了?),看向掌心的“黑曜石”密钥。
密钥表面依旧漆黑冰冷,没有任何光芒。但当他集中精神去感受时,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流淌出来的温暖能量流,正源源不断地汇入他的身体,尤其是大脑。
是苏晴!一定是苏晴在里面留下了什么!是她最后的保护!
这个认知,如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陈铭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坐了起来。虽然依旧虚弱,虽然剧痛依旧,但大脑的清明和那股微弱能量带来的支撑感,让他暂时摆脱了立刻昏迷的危险。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出口!必须联系沈翊!
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条巨大的、废弃的城市地下泄洪渠,两侧是高耸的混凝土墙壁,头顶是巨大的拱形穹顶,布满了锈蚀的管道和电线。水流在中间形成一条不算太深的河道,散发着浓重的恶臭。前方不远处,水流跌落的声音更大,似乎是一个落差较大的出水口。
他不能顺流而下,那样太危险。只能沿着河岸,逆流而上,寻找通往地面的维修梯或出口。
陈铭咬着牙,扶着冰冷的墙壁,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在滑腻的污泥和垃圾中跋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次移动都耗尽全身的力气。掌心的密钥持续散发着微弱的暖流,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精神。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体力即将再次耗尽时,前方河岸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锈迹斑斑、向上延伸的铁梯!梯子的尽头,是一个被厚重铁板盖住的圆形井口!
希望!
陈铭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如果可以称之为脚步的话),扑到铁梯前。他试着推了推井盖,纹丝不动,似乎从外面被锁死了。他喘息着,目光扫过井盖边缘,发现了一个老式的、需要专用工具才能开启的机械锁扣。
怎么办?没有工具……
他的目光落在腰后,那柄沾满污泥和血渍、却依旧沉重结实的合金扳手!沈翊给的武器,一直别在腰后,竟然没丢!
陈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抽出扳手,用尽全身力气,将扳手的一端狠狠插入锁扣的缝隙中!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地下河道中响起。锈死的锁扣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呻吟。陈铭的脸因为用力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污泥流下。
“砰!”
一声闷响!锁扣终于被强行撬断!
陈铭喘息着,丢掉扳手,用肩膀死死顶住冰冷的井盖,用尽最后的力量向上推!
“嘎——吱——!”
沉重的井盖被一点点顶开!刺眼的天光瞬间涌入!带着雨后清晨特有的、清冽潮湿的空气!
外面……是一条偏僻的、堆满建筑垃圾和废弃车辆的背街小巷!天刚蒙蒙亮,四周空无一人!
陈铭如同重获新生的囚徒,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狭窄的井口爬了出来,再次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浑身污泥,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颤抖着,从同样湿透的贴身口袋里,摸出那部老旧的加密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但竟然还亮着!显示出微弱的信号格!
沈翊!联系沈翊!
他颤抖着手指,凭着记忆,点开了通讯录里唯一一个号码——沈翊的紧急联络线路。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陈铭紧绷的神经上。快接啊!老沈!
“喂?!”电话终于被接通!沈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浓浓的疲惫,“老陈?!是你吗?!你他妈还活着?!你在哪?!”
“西……西郊……废弃汽配厂……后面……小巷……井盖……”陈铭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无法连贯。
“定位到了!坚持住!我马上到!”沈翊的声音斩钉截铁,电话被挂断。
陈铭放下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掌心的“黑曜石”密钥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暖流,维持着他最后一丝清醒。他看着小巷尽头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感觉到,活着,是如此艰难,又如此珍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阵低沉的引擎声由远及近。那辆沾满泥点、毫不起眼的灰色旧面包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口。
车门拉开,沈翊那张写满焦虑和疲惫的脸探了出来。当他看到瘫在墙角、如同泥人般奄奄一息的陈铭时,眼圈瞬间红了。
“操……”他低骂一声,飞快地跳下车,冲到陈铭身边,“老陈!撑住!我来了!”
沈翊小心翼翼地架起陈铭,将他扶进面包车温暖的车厢里。车厢内弥漫着消毒水、电子设备和方便食品的味道。沈翊迅速拿出干净的毛巾和温水,简单擦拭掉陈铭脸上和手上最污秽的污泥,又拿出能量饮料,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
“伤……得重新处理……”沈翊看着陈铭身上那些崩裂的伤口和恐怖的淤青,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立刻拿出急救箱,动作麻利地剪开湿透、粘连伤口的衣物,重新消毒、上药、包扎固定。看到左小腿那狰狞的枪伤时,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镜厅……炸了?”陈铭喘息着,声音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
“嗯!”沈翊一边包扎,一边语速飞快,带着一丝后怕的兴奋,“你丢进去那‘种子’太猛了!直接烧穿了他们冷却系统的冗余保险,引发了液氮管道大泄露和连锁爆炸!整个‘镜厅’地下结构塌了一大半!秦岳明那老狗就算没被砸死,也够他喝一壶的!现在上面乱成一锅粥,消防、特警全去了,他们暂时没空追我们了!”
陈铭心中稍安。秦岳明没死,是个隐患,但至少争取到了喘息的时间。
“苏晴……我看到她……”陈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睫毛……好像动了一下……”
沈翊包扎的手猛地一顿,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陈铭:“你确定?!不是幻觉?!在那种混乱情况下?”
“不确定……”陈铭闭上眼睛,那瞬间的画面再次浮现,清晰又模糊,“但……我感觉……是真的……”
沈翊沉默了,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如果苏晴真的还有意识……那营救的难度和希望,就完全不一样了。
“先别管那个!”沈翊甩甩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伤!还有这个!”他指了指被陈铭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黑曜石”密钥。“这东西……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陈铭摊开手掌。那枚沉寂的密钥依旧冰冷漆黑,但沈翊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带有复杂探头的便携式能量探测器,靠近密钥时,探测器屏幕上的波形立刻出现了极其微弱、却稳定持续的起伏!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脉冲,而是一种……柔和的、如同呼吸般的能量韵律!
“它在……给我‘供能’?”陈铭虚弱地说,“缓解我的头痛……修复……”
沈翊的眼睛猛地瞪圆了,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供能?修复?!我的天!老陈!这东西……这东西可能不只是存储设备!它可能……是一个小型的‘棱镜’仿生体?!或者……是苏晴利用‘棱镜’技术制造的……生物神经接口稳定器?!她在用这东西保护你?!”
这个推测让两人都感到一阵心悸。苏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仅留下了证据,还留下了一件能保护陈铭的武器?
“试试……手机……数据……”陈铭喘息着催促。密钥的能量恢复了,苏晴备份的核心数据,或许能读取了?
沈翊立刻拿起那部屏幕碎裂的加密手机,再次连接上他的“探针”设备。这一次,当他尝试通过手机访问“黑曜石”密钥时,设备屏幕上不再是一片乱码!
一个极其简洁的进度条跳了出来!
【正在尝试连接“黑曜石”生物密钥……】
【检测到稳定的生物神经信号……】
【密钥状态:低功耗运行,核心数据库部分受损……】
【正在尝试读取核心数据碎片……1%……】
读取进度极其缓慢,如同蜗牛爬行,但确确实实在前进!
“能读了!虽然很慢!而且数据可能有损坏!”沈翊的声音带着狂喜,“苏晴!真有你的!”
希望!真正的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照亮了这辆破旧面包车狭小的空间!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三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明确节奏的敲击声,突然从面包车紧闭的侧门传来!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车厢内却如同惊雷!
沈翊和陈铭的身体瞬间僵住!沈翊的手闪电般摸向藏在座椅下的手枪!陈铭也强撑着想要坐起,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谁?!追兵这么快就找来了?!还是警察?
车窗被摇下一条缝隙。一张带着疲惫、警惕、却难掩清丽的脸出现在缝隙外。黑色的短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眼神锐利如鹰,正是那个曾在医院后巷救过陈铭、代号“夜莺”的叶岚!
“开门。快。”叶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你们被‘蜂巢’标记了!‘清洁工’最多还有五分钟就到!”她的目光扫过车厢内狼狈不堪的陈铭和全神戒备的沈翊,最后落在了陈铭掌心那枚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黑曜石”密钥上,瞳孔微微一缩。
“是你?!”沈翊认出了叶岚,枪口依旧没有放下,眼神充满警惕,“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没时间解释!”叶岚语速极快,“想活命,就跟我走!我知道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能屏蔽‘蜂巢’信号!也能……治好他的伤!”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陈铭身上,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还有……关于‘钥匙’……关于‘阿卡夏档案’……我知道的,比你们想象的更多。”
车厢内,空气瞬间凝固。
沈翊的枪口指着叶岚。
陈铭虚弱地靠在车厢壁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叶岚。
叶岚站在车外冰冷的细雨中,眼神锐利而坦诚。
信任?还是新的陷阱?
“黑曜石”密钥在陈铭掌心,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再次搏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