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林静在孤儿院的生活,平静得如同这郊外的月光。
她帮着张桂兰浆洗衣物,给菜园子里的番茄苗搭起架子,又把自己那几本破旧的医学手册重新整理了一遍。
日子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林家没有来一个人,也没有来一个电话。
他们仿佛从林静的世界里,彻底蒸发了。
这正是林静想要的。
然而,她想要平静,不代表别人会让她平静。
这天下午,孤儿院隔壁的王大婶拎着一篮子刚摘的黄瓜,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桂兰!桂兰!出大事了!”
张桂兰正带着林静在院子里筛选明天要送去集市的豆子,闻声抬起头。
“嚷嚷什么,天塌下来了?”
王大婶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凑到张桂兰耳边,压低了声音,可那音量,足够院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今天去城里给我儿子送东西,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军区大院里都传疯了!不止是说静静在认亲宴上大闹一场,跟亲生父母断绝关系,还说……还说她把她爸妈气得当场犯了心脏病!更难听的,是说她手脚不干净,从林家偷了东西跑出来的!”
王大婶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
“他们还说,这孩子在乡下野惯了,心也野了,半点孝心都没有,就是个白眼狼!”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正在玩耍的孩子都停下了动作,怯怯地看向林静。
张桂兰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你听那些人胡咧咧!我们静静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比谁都清楚!肯定是那家人不做人,欺负我们静静了!”
“哎哟,我也就是听了一嘴,这不是担心嘛。”王大婶自知失言,讪讪地笑了笑。
林静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慢条斯理地将一颗颗饱满的黄豆,从干瘪的豆荚里剥出来。
林茜的手段,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恶毒。
杀人诛心。
在这个极其重视孝道和名声的年代,“不孝”和“小偷”这两个名头,足以压垮一个人。
张桂兰打发走王大婶,忧心忡忡地走到林静身边坐下。
“静静,你别往心里去。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林静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却让张桂兰心里的石头莫名地落了地。
“阿姨,我没事。”
她停下手中的活,认真地看着张桂兰。
“嘴是堵不住的,但我们可以给他们换点别的东西说。”
张桂兰没明白。
“换什么?”
“我懂医术,这是真的。”林静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与其费力去解释,不如直接做给他们看。”
第二天一早。
春风孤儿院那扇破旧的铁门外,多了一张小木桌,两把椅子。
桌上,放着林静那个洗得发白的针灸布卷。
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木炭写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义诊,免费。
这新鲜事,立刻吸引了周围的乡邻。
“哟,这不是老张家那个静静吗?她还会看病?”
“免费的?该不会是想骗咱们什么吧?”
“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懂什么医术,别把人看坏了!听说她在城里名声都臭了,跑咱们这儿来装神弄鬼!”
大家围成一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林静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桌后,不招揽,不辩解。
直到一个拄着拐杖,被儿媳妇搀扶着的老太太,一瘸一拐地挤了进来。
是住在村口的孙老太。
她年轻时在采石场伤了腰,几十年的老毛病了,阴天下雨就疼得下不了床,看了无数医生,吃了无数药,都不见好。
“闺女……”孙老太喘着气,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你真能治病?”
林静站起身,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我先给您看看。”
她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仔细询问了疼痛的部位,发作的时间,以及过往的病史。
她的问题专业而细致,让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
问完话,林静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孙老太的手腕上。
片刻后,她又让孙老太趴在桌上,手指顺着脊椎,一节一节地按了下去。
“孙奶奶,您这不是骨头的问题,是经络堵了,气血不通。”林静收回手,做出了诊断。
“那……那能治吗?”孙老太的儿媳妇紧张地问。
“能。”
林静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她打开针卷,用酒精棉球仔细地擦拭着一根根银针。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抽气声。
“要用针扎啊!”
“我的天,看着都疼!”
林静充耳不闻。
她捏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对着孙老太腰部的“肾俞穴”,快、准、稳地刺了下去。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孙老太的身体只是微微一颤,并没有喊疼。
第二针,第三针……
转眼间,七八根银针已经布满了孙老太的后腰。
林静的手指在针尾轻轻捻动,一股奇异的酸麻感顺着经络迅速扩散开来。
“哎哟……”孙老太忍不住叫出声,“这……这是什么感觉?又酸又胀的……”
“气血通了,就是这种感觉。”林静平静地解释。
十五分钟后,林静将所有银针取下。
“孙奶奶,您慢慢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孙老太的儿媳妇连忙上前去扶。
老太太颤巍巍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腰,脸上的表情从紧张,到惊奇,最后变成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她扔掉拐杖,在原地走了两圈,甚至还弯了弯腰。
那个折磨了她几十年的剧痛,消失了!
“神了!真是神了!”孙老太激动得老泪纵横,一把抓住林静的手,“闺女!你就是我的活菩萨啊!”
人群,彻底炸了。
“天哪!孙老太的腰真的好了?”
“我亲眼看见的!刚才还疼得走不了路呢!”
“这姑娘是神医啊!”
刚才还满脸怀疑的乡邻们,此刻看林静的反应,如同在看一尊降临凡世的活神仙。
一传十,十传百。
“春风孤儿院有个女神医”的消息,不到半天,就在周围几个村子彻底传开了。
与此同时,军区大院里。
陆擎刚从训练场回来,一身的汗。
他拧开水壶,就听到不远处两个勤务兵在树荫下嚼舌根。
“听说了吗?林科长家那个刚找回来的女儿,真是个白眼狼,当众跟父母断绝关系,把她妹妹都气哭了。”
“你那消息都过时了!”另一个勤务兵一脸神秘,“我二舅在郊区工厂上班,他说那个林静,根本不是什么白眼狼,是个女神医!”
“女神医?”
“可不是嘛!他们村口那个几十年腰疼都治不好的孙老太,让她几针就给扎好了!现在她那个孤儿院门口,天天排大队!都叫她活菩萨呢!”
陆擎喝水的动作停住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他想起认亲宴上,那个女孩冷静施针的模样,想起她被千夫所指时,依然挺得笔直的背脊。
谣言。
施救。
义诊。
这些碎片串联起来,一个清晰的轮廓在他心中浮现。
这个林静,远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
而林茜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在她面前,简直可笑得如同跳梁小丑。
一些原本跟着林茜附和,说林静坏话的军区家属,也听到了风声,看林茜的反应都变得有些微妙。
谣言的堤坝,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