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的脚步声杂乱地逼近,伊文透过布满裂痕的防毒面具,只看到了一双双充斥着震惊、感激和怀疑的眼睛。
他们紧握着简陋的农具,有的人手里只有小镰刀和粪叉,有的人甚至拿着削尖的木棍,而在这些人前方,那身材高大的独眼老人率先走了过来。
很明显,他是这些农民的领头人物,那光头竟然因为他的到来而选择撤退。
他穿着的铠甲是一身制式的具装铠甲,腰间挎着短剑和铁盾,表面早已生锈,但最近进行了保养,磨损的护肩和护腕上布满了刀痕和焦黑,胸甲上刻着的纹章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大军团的印记。
毫无疑问,这是个老兵,虽然伊文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任何组织和势力,但那骨子里的纪律感和责任感,哪怕不是一个时代,不是一个世界都能让人轻松感知到对方的身份。
他的右眼被一道狰狞的疤痕取代,浑浊的左眼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走近伊文,上下打量着他,眼神很快从警惕变成了敬佩。
“帝国士兵?”
他的嗓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莫名的力量感。
伊文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低笑了一声道:
“连黑铁级的魔力波动都没有,你是靠着纯粹的意志才保持的清醒...而那个鬼地方自从老皇帝驾崩,硕大个军团被拆的稀巴烂,帝国就再也出不了像样的战士了。”
他扭过头,咳嗦了一下,声音有些尴尬的开了口:
“那个...卡希娜,不是帝国的人,给我个面子呗。”
被叫做卡希娜的人就是那个跟在她身边的少女,她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一米七出头,但却穿着一身华丽的半身板甲,背着一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长剑,干净的金色长发垂在肩头。
她的装扮和整个农民队伍都格格不入,更像是...一个贵族的女子,但无论是步伐还是呼吸的均匀程度,都说明她的的确确是个战士。
“马库斯...这都是第几个面子了,而且帝国的士兵什么时候成了贬义词。”
那少女叹了口气,但还是伸出右手,伴随着某种蓝光闪烁,一瓶泛着红光的药水出现在了她手中,却没有直接递出,而是一手抚着胸口,目光严肃的开了口:
“我卡希娜,伟大罗兰家族的流浪骑士,将赐予晓勇的战士治愈的良药。”
伊文沾满血污的手指接住了那瓶泛着红光的药水,隔着布满裂纹的防毒面具目镜,沉默地注视着这位自称骑士的少女...是叫卡希娜·罗兰么。
她递药的姿势带着一丝刻板的优雅,下巴微扬,纯净的金色长发在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的微风中纹丝不乱,与周围炼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
卡希娜的声音清亮,看着伊文,似乎是怕他不接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服下它,大地母神的恩泽将抚平你的伤痛。”
伊文没有任何迟疑,抽出了面具下面链接一个小吸管的地方...那里是克里格士兵进食时使用的东西。
一般来说,克里格在战斗时不会脱下制服,所以军装也搭配了集成的快速营养补充装置,可以将大量能量物体迅速送入口中,只不过现在哪里是空的。
自己伤成这样,被这么多人围起来,还骗着自己吃毒药没什么意义...但伊文依然保持警惕,脑海里迅速调出了那个扮演面板:
“抽卡。”
还是让手里有更多底牌为好。
「抽卡中,消耗一层扮演度,获得物品....」
「获得:军务部补给品。」
「军务部补给品:一整套克里格人的生存用品,包含食物,药品,导航和驻扎等用品,每天会定额刷新,并以缓慢的速度修补装备的损耗。」
「会刷新在合理的地方。」
靠...对于目前的情况来说并没有太大帮助,没有武器,也没有援助,但东西的确是好东西。
还是喝了吧,毕竟自己今天还有一条命。
伊文闭上眼,厚重的手套下翻涌着一种金色的光芒,这似乎是「亡者赴死」的力量来源之一...基本无需怀疑,这就是帝皇的力量。
面具下传来轻微的液体滚动声,伴随着喉咙的吞咽动作,几乎在药液入腹的瞬间,一股温和却又澎湃的生命能量如同温暖的泉水迅速冲刷过残破的身躯。
腹部的贯穿伤处传来剧烈的麻痒感,撕裂的肌肉和受损的内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皮肤表面被哥布林酸雾腐蚀的溃烂痕迹迅速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粉嫩皮肤。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退去,虽然疲惫依旧沉重地压在骨头上,但那股濒临崩溃的边缘感消失了。
好家伙...这就是治疗药水么?感觉比帝国的一些医疗设备都要有效。
伊文缓缓站起身,原本半跪的姿态变得挺拔如旧。浸透了鲜血的破败军大衣下摆无风自动,布满裂痕的防毒面具转向卡希娜,微微颔首。
卡希娜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仅仅只是一瓶药水就能让这个明显受了重伤的人如此轻松的站起来。
“你....”
她刚想开口询问更多,却被旁边略带尴尬的咳嗽声打断。
“咳,效果不错,不错。”
马库斯粗糙的大手揉了揉鼻子,目光转向一直躲在伊文身后阴影里的那个瘦小身影。
罗薇娜正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脸上沾着血污和烟灰,眼神躲闪,不敢与马库斯那只锐利如鹰的左眼对视,她下意识地想把手里那把沾着人渣疤脸膝盖窝污血的生锈匕首藏到背后。
“啧...”
马库斯咂了下嘴,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长辈面对顽劣晚辈的无奈:
“小老鼠,看来你还没学会喊救命,净学会往最危险的地方钻了?”
罗薇娜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绞紧了破烂的衣角,但看得出放松了不知道多少:
“也不是我想偷的...我从来没拿过村子里一点东西,只偷那些领主的,真的!要不然我也不能被抓到这...那些帝国狗...呃...”
说到这,罗薇娜立刻捂住了嘴,偷偷看向了马库斯... 事到如今,伊文也暂时明白了,这个独眼老兵很明显就是帝国的士兵,起码曾经是。
“帝国狗?还这没错...”
马库斯冷笑一声,独眼扫过远处燃烧的废墟和散落的帝国士兵尸体,又看了看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眼中燃烧着愤怒和恐惧的村民,几乎是咬着牙道:
“现在的帝国,早就不是我们当年拿命去扛魔族大军的帝国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凉:
“领主老爷们哪管我们这些草民的死活,征兵征粮,等到魔物来了跑得比谁都快,像今天这样,把治下的村民当祭品丢给魔族换和平的破事,老头子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要是老皇帝还在...哪可能让硕大个帝国变成这样。”
他那只独眼死死盯住罗薇娜,里面没有谴责,只有一种沉重的了然:
“总之,你没事就好...这帝国早就完蛋了,那些领主活该如此。”
“喂...你这话可不符合一个帝国士兵的身份,你宣誓效忠于帝国的统治者,我们伟大的皇帝以及他的子嗣,身为皇赐的骑士,怎么能这么诋毁帝国?”
卡希娜蹙着眉头,她似乎非常不满于马库斯的话,抱着胸口,昂头看着马库斯。
“哈,别当真,我这老头子早就不是士兵了,就一耕地的老农,而且我们北方军团宣誓效忠之人是维罗里亚大帝,和现在这几个醉生梦死的有什么关系。”
马库斯哈哈大笑着,他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自己锈迹斑斑的胸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旁边几个村民都缩了缩脖子。
卡希娜湛蓝的眼眸中燃起了怒火,她挺直了脊背,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那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华丽剑柄,贵族骑士的骄傲让她无法忍受这种亵渎般的言论:
“马库斯!注意你的言辞!帝国或许有蛀虫,但皇帝陛下的血脉由不得你...”
卡希娜的脸颊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她正要继续开口,声音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骤然打断。
“莉莉娅!我的女儿!你在哪!”
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踉踉跄跄地从人群后方冲了出来,他头发散乱,脸上沾满烟灰和泪痕,眼睛如同疯了一般在残破的尸体堆和惊魂未定的幸存者中搜寻。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沾满血污、惊魂未定的脸,最终定格在远处...是那个差点被哥布林折磨死的女孩。
她衣服破烂,脸上满是干涸的泪痕和污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被酸液腐蚀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焦黑小身体。
那是...那个为了救她被光头一锤子敲死过去的少年,他的尸体估计被哥布林萨满的魔法影响,烤的不成样子。
“莉莉娅,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悲伤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女孩抬起空洞的眼睛,看着父亲,嘴唇哆嗦着,更紧地抱住了怀里那具小小的尸体,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破碎的哭声和呢喃:
“巴德尔...巴德尔为了救我...被...被...”
父女俩的哭声混合在一起,在弥漫着焦糊和血腥味的空气中回荡,撕扯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
卡希娜按在剑柄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挺直的脊背仿佛被这沉重的哭声压弯了一些。
她怔怔地看着那抱在一起痛哭的父女,看着少女怀中那个为了保护同伴而牺牲的,连面目都难以辨认的男孩尸体,贵族骑士的义正言辞,关于血脉和效忠的争论,在这最残酷的生离死别面前,显得苍白而无力。
伊文缓缓站起,沉默的掠过了痛哭流涕的两人,掏出铲子,第一次履行了工兵铲本来的任务:挖坑。
一铲,一铲,一铲...直到坑足够深。
少女的身体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和不舍,但当那双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掌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托住遗骸时,她的反抗瞬间消失了。
那双手传递来的并非暴力,而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仪式感。
仿佛他不是在抱走一具尸体,而是在执行一项神圣的职责。
伊文将男孩的遗骸稳稳地托在臂弯中走到坑边,单膝跪地,动作没有丝毫摇晃。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团焦黑的、模糊了人形的存在放入冰冷的土坑底部。
沉默中,伊文高举工兵铲,那沉重的铲刃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狠狠砸向石面。
火星四溅,石屑纷飞,岩石的棱角在铁与力的碰撞中崩碎,石粉簌簌落下,粗糙的石面上,一个扭曲但棱角分明的形状被硬生生雕凿出来...那是最原始的墓碑,十字架类型的。
伊文将这块墓碑重重地插在新堆起的坟冢之前,黑色的岩石深深楔入土壤,竖立在那里,沉默而坚硬。
所有人都只是震惊而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罗薇娜的眼里也闪烁着什么异样的光,这个孩子的父母现在还没来,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估计已经失去了亲人。
后退一步,布满裂痕的防毒面具转向那座矮小的新坟,双手缓缓抬起,沉重的帆布手套紧贴在心口...一个来自另一个宇宙、另一个帝国士兵的标准军礼。
天鹰礼。
“愿你回归黄金王座,勇敢的战士。”
伊文低声的开口。
而就在这时...
「最伟大的践行信仰出于对人类的爱...而那爱,来自于自我牺牲。」
「克里格扮演度+20%,现来到50%。」
居然...有扮演度?
伊文微微一愣,说实话,这不是为了扮演度刻意搞的...自己心甘情愿为了这样的勇士立个坟墓。
这也是为何自己愿不屈的为人类而战,人类之中,永远有人值得自己为了守护而牺牲。
但...自己倒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马库斯没有再说话,也默许了伊文的所作所为,他那只浑浊的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抱头痛哭的父女,又看了一眼沉默低头的卡希娜。
他布满刀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默默地转过身,对着几个还算强壮的村民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愣着干什么,把能救的火灭了,把还能喘气的都扶起来!离开这...来吧,士兵,上车,咱们走,回村子谈。”
卡希娜也正看着自己,湛蓝的眼眸里充满了复杂的好奇,这个沉默、强大、意志如同钢铁铸就,却彰显出莫名温柔的男人,穿着从未见过的怪异制服,戴着破损的面具,从何而来?为何而战?
她有很多问题,但骑士的礼仪让她压下了追问的冲动。
远处树林的边缘,一阵隐约但急促的马蹄声如同不祥的鼓点,敲碎了短暂的平静,是马车队来了。